长长的地窖,却是别有一番天地。墙壁以玉石铺盖,镶嵌夜明珠,四壁皆点满油灯,虽无月色笼罩,却明亮如白日。
反而,少了这自然光芒的笼罩,到是多了分朦胧感。
地窖深处,地面以纯白的毛毯铺盖而成。层层雪白的绒毛,仿佛如大雪蒙蒙。正中央,一身素白的男子正襟端坐。虽是有些凉爽的气候,但他却穿得过于厚实。一袭白色的长衫,外面披了件松软的雪狐披肩,毛绒绒的雪狐毛,纯净而又暖和,衬得他原本雪白的皮肤,愈发的白皙柔和。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长长的墨发垂散在他的肩头。眼眸紧闭,任由着万盏灯火,散落在他的身上。
精致的五官,熠熠生辉。
若是未曾见过这个男子,许是无人相信这世间,有人堪比清风皓月。
此刻,这样一幅画面仿佛是被人禁止了一般。而他,便是这幅画卷中最美的风景。
暗处,一老人拄着拐杖,在这深窖中发出笃笃的声响,一阵一阵的回荡在这夜色中。
“少年时,你深中蛊毒之害,我以这百年的蛊王,方才震住你体内的蛊毒。然而如今你一时兴起,将它转与了别人。因而,废了这半生寿命。
八年前,你让我为你占卜天命。得知你日后一劫,你信我,遮挡这盛世容颜,以假面度日,受人嘲讽,可便也凑活了小半生。在这节骨眼上,却要反其道而行。
而此刻,你废了这大半的修为,这仅存的寿元,却是为了救一个女子。元气大伤,命不保夕,全靠这深窖之中的灵石滋养。
如今,却依旧要见她一面。你可知,若有差迟,即便是我也再无回天之术?”
老人缓缓的细说着,凤隐却突然笑了起来。一双丹凤眼,瞬间睁开,发出耀眼的光辉。
他笑着,恍若落入尘世的仙,笑得真诚却又肆意。
“凤隐谢过。”
他浅浅的说着,声音低沉,充满了深邃的魅惑。如同平静的清泉深处,那抹未知的神秘力量。
老人见他这般,便知他心中所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道谢后,便一言不发的男子,摇了摇头。
他纵使掌这琴婳门,拥最厉害的治疗术,可毕竟人哪敢与天争?他若不惜命,自己又能如何。
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老人回想遇见少年相识的这数年,若真要说到可惜,大概便是这些吧。
可惜这红尘里闪耀夺目的万丈星辉。
可惜这世间上无伦次的芳华绝代。
可惜这笑容里堪比的清风皓月。
可惜这明明善良无辜,却活的残忍痛苦之人,还来不及享受,这并不太尽善尽美的世间,所遗落下来的美好啊。
可惜了。
可惜了,这样的男子,应该拥有的,都还未曾拥有。
月光透过树叶洒下一片朦胧的阴影,庭院如水一般的寂静,偶有蝉鸣鸟叫之声。天上月光皎洁,倒映于这庭院的湖面之中,这粉色的睡莲因染上天际的月,也多了几分圣洁之感。
他双手负于身后,缓缓的从深窖之中走出。一身素白的长衫,如泉的墨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宽大的衣袍勾勒出他修长的锁骨,他抬头望了一眼这月色,月光笼罩着他的眼眸,他的眼中一片平静祥和,眉眼如画,大抵便是如此吧。
凤隐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平静的出奇。
在月奉国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便是这般,在寂寥无人的夜色,望着这轮明月。
他缓缓的徒步,慢慢往前走去。长衫偶尔沾染过路边的花簇,鲜花摇曳,随风摇摆,寂寥的漂浮着。
“墨晔,都道牡丹倾城,而我却最爱这芍药。”
“那日后,我便在这,为你种上十里芍药。”
年少时的承诺总是如此轻易,倒显得有些无知了。
而今物是人非,可怨得他人?他勾勒出一抹苦笑,眉眼间的苦涩令这月色都哀愁了几分。
“墨晔。”
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清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有些冷清,倒是与这月色极为的相搭。
凤隐缓缓的回过头,果然见她就站在湖边。也是一身素白的长裙,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发髻。有些极不显眼的朱红色芍药玉钗,随意而慵懒。
及地的烟笼芍药百水裙,轻盈而飘逸。肌肤雪白,眉眼清秀,却又带了一股自骨髓深处而来的傲气。
大岐有佳人,身着素色长裙,头戴朱红芍药,不施粉黛,便已美若惊鸿。
还未到这大岐,便已是听得这陌王府的芷鸢郡主之盛名。他自是知道她美。而今,这般近在咫尺,他也终于有勇气直视于她。
却又被这睡凤眼,侵蚀了魂。
“怎么,时间久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陌芷鸢勾出一抹讽刺的冷笑,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显得极为残忍。乌黑如泉的青丝,在月色的笼罩中愈发的亮丽,偶尔发丝扫过他的脸颊,他立在那里,整个人都愣愣的。
是啊。
除了她。
没人再唤过他这个名字了。
“鸢鸢,我不知道父皇为何这么做,我也不知道要辩解些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帮你,他,毕竟是我父皇,也是这月奉国的一国之主。”
“鸢鸢,我希望你过得很好。”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月光如水,氤氲了这满头的青丝。长袍宽大而随意的笼罩着他修长的身形,风吹散了长袍,像一片朦胧的云朵。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双丹凤眼中,满是苦涩。
“喵——”
一只野猫打破了这宁静而又沉重的气氛,从草丛中穿梭而过,随后又快速的消失在了这片庭院中。
墙角的凤尾花,随风摇曳,鲜红的颜色,在这皎洁而又明亮的月色下,妖艳而夺目。
湖畔的柳树,偶有枝条,扫过她的发丝,她却如若未闻一般,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眸平静如水,仿佛荡漾不起一丝涟漪。
“你有没有一刻,觉得活着好累啊。”
突然间,陌芷鸢没来由的道出这么一句话。眉眼柔和,浅薄的朱唇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面前站着的,便是那个幼时她觉得,能为她抗下一片天的少年。
凤隐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陌芷鸢,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目光,那么平静,那么柔和,那么淡然。
那么,让他毕生难忘。
他也笑了,笑的很肆意,仿佛着月色都被他的笑容,淡化了几分。
低下头来,他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身子。一把明晃晃的泛着寒意的长剑,直直的插在他的腹部。
鲜血一下子便侵染了他的长袍,血红血红的一片,比他平日素爱的那身粉色的长袍,更显得妖艳。映着月色,却又多了几分凄凉。
“鸢鸢,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喃喃细语。
声音恍若,像在这月色中浸泡过一般。柔软的仿佛能把人的心也化了去。
陌芷鸢一脸平静的看着他,迎上他的目光,依旧如星光璀璨,深邃而又美丽,她却再没有闪躲。
一双素色的手,死死地捏住剑柄。仿佛这样,便是把握住了所有的勇气。只是不住颤抖的双手,依旧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所以,为什么就会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