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宛儿退至一边,孙权道:“既然误会已冰释,接下来,我倒想听听黎王殿下所指的‘破贼之计’。”
紫丞一一道来。
“仲谋大人,曹贼自立魏王,篡夺汉室;母后忧国忧民,以发中书密谋除贼,可惜事迹败露反遭曹贼所诛杀,罪连全族!紫丞自小随高人修行、远离宫禁,才得以逃过一劫……仲谋大人,大汉天下绝不能落入曹操那窃位小人之手!我要亲手完成母后未竟之志!倘若仲谋大人能与玄德大人联合起兵,曹贼何足畏惧?”
“这……”孙权自是也想推翻曹操,却更想自己取而代之,可不想光复什么大汉。
赵云亦道:“仲谋大人,玄德大人乃是诚心想与东吴合作,还望您能协力匡扶汉室、除去曹操这逞凶欺主的乱臣贼子!”
孙权沉默,思考近期的种种。自联姻之事告吹后,他与曹操已有嫌隙,而荆州的经验,也证明刘备不值得信任。权衡之下,曹操势力更为强盛,若能成功破曹,除去刘备亦非难事,那么自己奉戴天子、一统天下之心愿……
孙权遂道:“要合作可以,但有鉴于荆州三郡之事……尔等必须向我东吴表示诚意。”
紫丞听言,知道已经是成功了七八分,接下来的不足为惧,“请恕紫丞冒昧,仲谋大人对于我们该如何向您展示‘诚意’,心中可是已有定案?”
“哈哈哈,黎王客气了!”孙权朗声大笑,双眸绽放着精光。与聪明人说话便是省力如此,“这样吧,只要你们能在一个月内,取得宁归航路的地图给我,我孙仲谋定当与尔等共图破曹大计!”
“……宁归航路?”紫丞狐疑。
孙桓在旁解释道:“那是通往荆州最重要却也最危险的水路,截止目前行走此区的船总是莫名沉没,义父一直以无法掌握此水路而感到遗憾。黎王若是能成功取得宁归航路的地图,对我东吴人民将是莫大的福祉。”
“原来如此。”所托之事并非寻常人力可以为之,反倒更中紫丞的下怀了,“仲谋大人请放心,紫丞不出半个月,定当献上宁归航路的地图!”
“哦?”孙权没想到紫丞答应得这般爽快,“黎王既如此信心,那此事就有劳黎王了。桓儿,黎王一行的船与粮食就由你打点。”
“是!”孙桓拱手施礼,退了下来,走至紫丞的面前道:“由于着人准备尚须一些时间,黎王如不嫌弃,请先随我回舍下一叙,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孙权也道:“如此甚好。黎王,就在建业多留一晚吧。叔武,一定要好好接待黎王。”
“是,孩儿知道。黎王,诸位请。”
一行人随着孙桓去了他的府邸,府内装潢清雅简单,器具、屏风等的花纹,也都是淡雅的松竹梅之类。
然而令众人意外的是,方才还在孙权大殿中的陆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溜到了这里,躺在孙桓的坐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伯言。”孙桓在榻前无奈的喊了陆逊一声。
陆逊翘着二郎腿,鼾声连连,支支吾吾道:“叔武……别吵我……让我把这盘棋下完……”
“伯言,你该醒醒了。”孙桓伸手摇动陆逊。
陆逊被翻了好几个圈,长叹一声,忽然大惊道:“啊啊,怎么我的棋子都不见了……”他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双臂抱肘站的是端端正正,“叔武!你没事做什么又叫我!我好不容易赶在你们前头来补眠,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上一觉吗?”打了个哆嗦,“啊啊……一清醒……又冷起来了……”
孙桓道:“伯言,今天有客到我舍下,你不能再如此失态了。更何况,伯言府上距离舍下不过三尺,你若想好好睡觉,大可回自己的屋子,相信不会有人去打扰你才是。”
陆逊打着哆嗦,“唉……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小气……叔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床又被那些书睡满了……而且你家那么舒服……就连椅垫都比我的床褥暖多了……我看……我干脆把我的屋子让给那些书……以后就睡你这算了……”
孙桓无言,陆逊是个什么性子,没人比他更为了解,“罢了。我也不与你再做口舌之争。”接着便接待起紫丞一伙,“诸位请先上座,我已吩咐下人准备酒菜,今晚就请诸位尽兴休息。”
当晚,紫丞等人留在孙桓府中作客,人虽酒酣耳热,却各有所思……
此间更有人悄悄离席……
离席者不是别个,正是自打来了江东就心事重重的璎珞。
当晚夜幕垂垂,临水边依旧杨柳依依,天空似蜡染的一块布,覆盖在头顶,是说不出的沉闷。
一身着祖母绿色玄纹云袖长衫的男子,正摇着折扇,怡然自得立于水边,凝望深夜的颜色,若有所思。
璎珞悄然走近,轻声道:“仲达先生,你可终于来了。”
男子正是司马懿,他那半边面具,在夜色的衬托之下,有种别样的诡异,教人看一眼便毛骨悚然,“劳璎珞小姐久等,司马仲达在此先向小姐赔罪。”
璎珞见司马懿语气尚很恭敬,便说:“张颌那厮对我如此无礼,你可向义父禀明清楚了?”
“当然、当然。”司马懿道:“只是张隽义毕竟是魏王赏识之人,还望小姐不要对他太过计较。”
璎珞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司马懿,惯会打太极,三两句就将事情敷衍于无形,真真是让人不想高看。
懒得与司马懿攀谈,璎珞将一枚锦囊丢给他,“这锦囊内详细记录着紫丞等人与刘备、孙权狼狈为奸的计划,有劳你转交给义父。虽说孙权尚未正式表态,但从他言谈中,不难听出他已有出兵攻打义父的打算。仲达先生,请你提醒义父多提防些。”
司马懿收了布囊后,便客套了几句:“璎珞小姐果然思虑周到,魏王有璎珞小姐如此帮手,相信一定感到十分欣慰。”作揖行礼,语气讨好似的说:“那么,有劳璎珞小姐继续监视他们的行动,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通知在下。”
“这是当然。仲达先生若有何良策,也请务必告诉我。”说着,以手支起下颌,眉目深沉就如这夜色下的江流暗涌,“不管紫丞小贼究竟打什么主意,我绝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这一晚璎珞回席后不动声色,诸人似乎也没有发觉她和司马懿的接头。
一行人酒足饭饱后便休息去了。
翌日,向孙桓和陆逊道了别,孙桓将一些乘船事宜告之紫丞,便送他们出府了,只说稍后便去码头会合。
送出了紫丞一行,陆续忽然从惺忪的状态变作精神百倍,嚷嚷道:“叔武,他们走了哦!就要去宁归航路了哦!”
孙桓轻轻瞥了他一眼,不做声。
陆逊讪笑:“不理我?哼哼,好,那我换个话题。你的璎珞姑娘长得真不错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姑娘……”
孙桓终于有了反应,“伯言,此桩婚事既已告吹,就不必多谈了。”
陆逊眉头皱了皱,打量孙桓坚毅果敢的表情,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明明在意人家,就只会装作若无其事……”
“……我对婚宴中临阵脱逃的女子没有兴趣。”口不对心。
陆逊无奈:“哎呀呀,叔武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总对自己的心不诚实。走宁归航路可不是闹着玩的,难道你连一丁点都不会担心?”
孙桓没了话说。
陆逊只好讲义气的把好兄弟精神发扬到底,一拍孙桓的肩膀,抱肘错身而去,“好好好,你不想去我自己去,替紫丞他们送送行也不错。”
冲出外面的陆逊,一阵冷风拂面,他打着哆嗦,小跑到港口,刚好看到紫丞等人正与看管船只的军官谈话,还未上船。
陆逊连忙喊道:“慢……慢慢……慢慢慢……!!”快步到了几人中间,“港、港口总是这么冷……所以我我、我才讨厌这地方……”
紫丞淡淡笑道:“原来是陆兄,不知还有何指教?”
陆逊打着哆嗦强笑道:“嘿、嘿、也没什么……我只是替另一个人来看看……算一算时间……他也该到了……”
几乎是卡着时间,孙桓出现在陆逊身后,正向这边走来。知孙桓者莫若陆逊,早猜到他那面冷心热的家伙放心不下璎珞,仍是要来送别的。
孙桓一到,目光便有意无意的瞥到一身牡丹盛装的璎珞,又急忙移开目光,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宁归航路非同一般,我会派一支船队随后打扎,若发现情况不对就回头吧。”
璎珞大惊,对上孙桓炯黑的瞳眸,半晌无言。
紫丞暗暗垂眸,事实上却察言观色明白的差不多了,只说:“多谢孙桓公子。”
璎珞只得也不好意思的挤出“多谢”二字,随紫丞和其他人一并上船去了。
起锚,船动,由迟缓慢慢加速,直到平稳运行。富饶繁华的建业被逐渐甩在身后,前方迎向的是浩瀚奔腾的大海。
碧海,晴天,白云千缕,后方还有孙桓派的小船在跟着。因而即便前方充满未知的危险,一行人还是在船上暂且歇着,忙里偷闲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只是楼澈和南宫毓实在倒霉,两人都因晕船而坐在木船当间的赤红黄丝纹方毯上,捂着脑袋晕头转向,恶心想吐。
旁边同坐毯上的还有紫丞和苏袖,一人怡然自得的抚琴听海,一人正捧着方才在建业买的好酒,畅饮大笑。
容仙靠在护栏边,难得开怀的望着四周海景,身旁璎珞却是手搭在护栏上,凝神专注的看海。
离两人远一点的是鹰涯,他亦背靠护栏,双手抱肘,时刻警惕着周围。比之鹰涯,琴瑚却是最放松的一个,直接坐在甲板上玩着蹴鞠,两只腿上下踢着,好不开心。
楼澈终于晕得受不了了,转脸冲紫丞、苏袖抱怨道:“弹琴的!你还是不是人啊!船摇成这样为什么你还能若无其事的弹琴?!还有男人婆!你……你居然趁现在偷喝本大爷搬上船的酒!实在太过分了!”
苏袖脸上还是饮酒后的微红,她大喇喇笑道:“假仙人、小弟!你们如果真那么不舒服,就别硬撑着上甲板;进铺仓平躺,可以舒缓晕船的现象。”
南宫毓几欲呕吐,一手晃晃悠悠抓住楼澈的袖口,“呜……仙人师傅……我们还是听袖姐的……下去躺着休息吧……”
楼澈不甘心,凭何其他人都悠然自在,他却如此狼狈,且专程准备的酒还入了苏袖的肚子,岂有此理!楼澈站起身,明明已经两眼冒金星,却仍逞强的大呼道:“哼……楼澈大爷我才没有晕船!要休息你自己去!本仙人……呜!”没站稳,磕在了护栏上,这一磕把楼澈弄得呕吐出来,直接吐进了大海。
这下就连原本在另一侧欣赏风景的璎珞,都转脸望来,想不到所谓的仙人竟然这样落魄不堪。
苏袖已是满腹的笑意,“哈哈哈哈,假仙人!没想到你天不怕地不怕,居然会怕晕船!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容仙有些担心,善意的问了一句:“楼大哥、南宫公子,需不需要我……”
话音未落,就见楼澈忽然如同转世重生一般,充满了活力和赶紧,潇洒的站立起来,沐浴灿烂的阳光,眼眸似星辰俊朗,大拇指特意从下巴上划过,放声笑道:“不需要!不需要!完全不需要!仙女姑娘,我楼澈是何等人物,这点风浪在我的眼里就好比蚊子叮,一点感觉也没有。”
旁边冷眼不语的鹰涯忽然蹦出一句:“哼,装模作样。”
琴瑚也不怀好意的笑道:“嘻嘻,怪仙人,是真的吗?!”说罢一个跳起,狠狠踩踏了甲板两下。身子刚一落地,只见方才还张扬自信的楼澈重新晕倒了栏杆上,呕吐不止,甚至比前一次晕得还要恐怖。
容仙呆了一呆,“楼大哥?!”
苏袖放声大笑起来。
连璎珞都修眉一皱,眼皮弹了弹,清清冷冷道:“容仙妹妹,不需理会此人。”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
而一直在弹琴的紫丞抬头望来,说道:“楼兄若真的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吧。”
此刻,一条船上都弥漫着欢声笑语,船行平稳,没有人察觉到水下已经旋起了湍流暗涌,有危险正在逼近。
楼澈也毫无察觉,只是觉得自己这会儿有些丢脸,万万不能认输了才是,“我——我不去!本大爷怎样都不下去!哼哼!你们死心吧!休想本仙人会认输!”
几乎就在楼澈话音落下的时候,水下的危险骤起,整条船忽然剧烈的摇摆起来,就像是触礁一般!强大的力量自船底冲上,将地毯中间的南宫毓硬是给震飞出去,后背撞到了栏杆上,差点摔没他半条命。
苏袖当即丢了酒坛子,快步到南宫毓身前问道:“小弟你怎么样?!”
南宫毓叫喊着:“好痛!痛死我了!发生什么事了?!我们的船撞到什么东西了吗?!”
显然这就是吴人口中危险的宁归航路,据说从前前来的船只,甚少有平安通过这里的,如今这场灾祸也降临到他们的船上。
甲板开始冒水了,可以想象船底的破损很大。琴瑚没见过这种情况,慌张的叫道:“少主少主,不好了!船底开始进水了!”
苏袖连忙将南宫毓扶起来,甩脸问道:“什么!船底怎么会进水!紫丞兄弟,我们快到下面去看看,假仙人、璎珞姑娘,你们快想办法向后面的船队求援!”
楼澈仍在晕厥,行动不便,璎珞则立刻扒在护栏上朝后看去。不看也就罢了,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船队撤走了!莫非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袖急了,“怎么会这样!紫丞兄弟,快,我们快下去想想办法!”
“不行,来不及了!”船已经开始冒水,想必现在舱内大半都被淹没。
紫丞合眸,脑海中晃过千丝万缕,岂能不知孙权令他们来宁归航路,便是有百益而无一害。如若他们当真是得了天助,成功通过宁归航路并绘制了地图,孙权便与刘备联盟,一起抗曹;若他们葬身海底,也是天灾所致,与孙权无关。
眼眸打开,云淡风清之际,一抹暗色的流光转瞬即逝。自己既是要谋大计,也不在乎被人轻贱生命,然而落仙谷之劫、月陵渊之困都没能要他的命,区区一个宁杭归路又能奈他何?
就在这时,无数冰蓝色的光束,像是水中的精灵所使用的法术,从水中升起,将船团团围住。
容仙的脸上升起不安和惊讶的神情,“这是……我族葬灵之歌?!”不敢再见的冰夷族,终究还是来了?
紫丞望了容仙一眼,低低道:“宁归航路来往船只莫名沉没之因,果然与冰夷族有关……”
“怎么会?”南宫毓骤然清醒。
楼澈也跟着清醒了,“喂,弹琴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望一眼被围困得死死的船只,紫丞淡然一笑,眼底闪过睥睨天下的不惧之色。
“既然被如此盛大的邀请,我们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弃、船!!”
众人弃船后,无路可去,便深入虎穴,潜入水底。
多亏饕餮伸展了贝壳,制造出放水的气泡保护众人,这才和如临平地一般。
翠华渊底,细密的沙石中犹然透露往日的杀气,沉淀了千万年。或许此处在很早之前本是良田万顷,却抵不过时光的变迁,桑田沧海。
水下许多沉舟,了无生气,坏的坏,腐的腐,一片肃杀萧瑟。
众人被海潮卷着,落在了某个沉舟之上。环顾四周,南宫毓诧然问道:“这里是哪里?!我、我们居然还活着?”
楼澈笑道:“嘿嘿,何止活着,我们还活得好好的!”
这时候饕餮两眼放光,一边保护众人,一边软糯的唤道:“喂,楼澈楼澈,我的食物呢?我的食物呢?你刚刚说只要我帮你们,这里的食物可以随便我吃!”
“嘿嘿,那当然、那当然!”反正又不是吃他的,随便了,“敢让本大爷落水,就算吃垮他们也是理所当然!”
苏袖望着周围肃杀的景象,心中微冷,惊道:“假仙人,紫丞兄弟,这里好多沉船!看来方才即使我们没有弃船,恐怕也难逃被覆灭的命运。”好险……真是兵行险招,犹能生还……
璎珞疑惑:“可是照孙桓所言,宁归航路虽有水妖作祟,但只要不强行通过,大多不伤人命。然而今次我们才踏上这片水路不久,便遭受到如此猛烈的攻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丞的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水下的幽暗,却衬得他愈加的风华无双,“璎珞姑娘果然观察入微,若我未了错,这么盛大的欢迎仪式恐怕是针对我来的。”
楼澈随口玩笑道:“弹琴的,没想到你的仇人真的遍布天下耶!”
容仙面有愧疚之色,声音都变的小了许多:“紫丞大哥……抱歉,都是我执意跟随你的缘故……此事……此事我会和姐姐解释的……”
“无妨,容仙。既来之则安之,此事迟早要解决,更何况,我很久以前就想会会冰夷族的族长了。”
举目望去,幽深的海底越往远处,越是昏黑。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座水下宫殿的影子,在深蓝色的彼端随着水摇曳,是那样的不真实,可那飞檐翘角又宛如一个鬼怪在张牙舞爪,摄人心魂。
在饕餮的法力护持下,众人一点点的接近,那宫殿逐渐清晰。
越是靠近大门,容仙的心脏就一下一下的狂烈跳着,“前面就是翠华宫……”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可是事与愿违,整句话都在颤抖。而接着,当看到翠华宫与她离去之时完全不是一个光景的时候,容仙怔了。
“怎么会……才短短几日,翠华宫竟已风化成如此面貌……”
台基下的石头都已经不稳,这一带竟见不着水族的踪影,活像一潭死水。
紫丞的眸底逐渐沉下去,看着翠华宫,一语不发。
急性子的楼澈点了出来:“仙女姑娘,为何你们河神一族居住之处会有如此强大的怨气盘踞?”
容仙神色黯淡,“……此事说来话长,各位请先随我进入吧。”
有些胆怯,但终是要面对的,容仙走进了翠华宫。紫丞随在她身旁,他倒要看看,河神一族究竟在这里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天机。
刚一进门,几十层台阶上,河神一族的首领就已感知到容仙的到来,率领两名侍女匆匆走出,正碰上紫丞一行。
隔着楼梯,一在上,一在下,目光都毫不友善,怀着探究的意味。
“姐姐?!”容仙呼道。
那被唤作“姐姐”之人正是冰夷族首领,珂岐。
虽是女子,却一身的阳刚英气,剑眉斜飞入鬓,眼神清醒锐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雷厉风行的气魄,与容仙相比,到犹如是两个极端。
目光在紫丞身上逗留片刻,冷声道:“哼,魔族少主,你可终于来了。”
“姑娘可是冰夷族的族长?”紫丞抱拳作揖。
“不错,我就是族长珂岐,也是容仙的姐姐。”介绍完毕,便冷着脸质问道:“魔族少主紫丞,我们冰夷族与你们一向互不侵犯,你却屡施诡计诱骗容仙,让她不顾自身性命赠你内丹,甚至违反族中法规随你踏上陆地。你究竟是何居心!!”
一旁的楼澈听罢,恍然大悟:原来仙女姑娘的内丹给了弹琴的……难怪她的灵力无法长时间维持在陆地上的行动……
想着想着,楼澈忽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真是奇怪,自己怎么有这样的感觉?就仿佛是别人对紫丞掏心窝的好,他就觉得被比了下去,不想落于人后。
容仙花容变色,忙道:“不,珂岐姐姐,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紫丞大哥一点关系也没有。”
珂岐大怒:“容仙,你还护着他!哼,我知道了,只要这魔族少主一日不死,你就一日不会醒悟!”语毕,珂岐一扬大袖,对身后接踵而至的冰夷部下发令:“众人听命,将这小子和旁边那些男人的心都给我挖出来!”
说罢,珂岐亲自上阵。
楼澈本在出神中,一听这话就火了。这关他什么事!而鹰涯冷哼一声,南宫毓连连窘笑,无奈只好联合起来,对付这个对男人似有很强偏见的珂岐。
楼澈率先挥着寒玉帛冲上去过招,一边喊着:“你这个冰夷族的族长,居然敢说要杀了本大爷,算你有胆量!”
紫丞也道:“珂岐族长,此事只与我一人有关,希望你不要对其他人动手。”
珂岐看一遍众人,冷哼道:“所谓物以类聚,在你旁边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仙……仙人师傅……怎么会这样……”南宫毓是真的不想被掏心。
正义感极强的苏袖也断然看不过去,“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相信紫丞兄弟绝对不会欺骗容仙姑娘。小弟,不用怕,我们这边的人可也不会让人随便欺负的!”拍了拍南宫毓的肩膀,激励他的斗志。
“没错,南宫小子!”楼澈也道:“虽然本大爷对于弹琴的拿了仙女姑娘的内丹有点不高兴,但咱们现在既然跟弹琴的是一挂,说什么也要先打下去再说!”
有楼澈这句话,众人严阵以待。
珂岐继承了冰夷的灵力,再加之为人严肃,招招都是狠手,很难对付。强大的灵力拖着她的身子,半浮在百层台阶之上,眉目如剑,犀利凌人。
然而紫丞等人也各个都是高手,一番围攻之下,伤到了珂岐的五脏六腑。
珂岐只得撤去灵力,站立在台阶上,捂着胸口,一丝血迹淌落嘴角。
“珂岐族长,得罪了。”紫丞收了琴,作揖施礼。
珂岐的目光不禁落在容仙身上,不甘的道:“呜……可恶……容仙,难道你就真的那么不想在水底生活、那么不想与姐姐在一起吗?”
痛苦撕扯着容仙的心,珂岐充满亲情和悲凄的眼神,怎忍直视?她呜声道:“姐姐,对不起……这座宫殿很大、很漂亮,可是却总是空荡荡的让人心慌……”这是容仙的心里话,在这里只有孤寂和冷眼,除了姐姐……“姐姐也对我很好,可是……除了姐姐之外,其他人总是害怕接近我,也不愿与我说话……即使我再努力,再努力……也……”
话语哽咽在了吼中,凄凄楚楚的。这么些年独自忍受着孤寂和被排斥的痛苦,如今一朝揭开之后,容仙的心鲜血淋漓,凄声叫道:“姐姐,我是真的很想和紫丞大哥他们在一起,请你谅解我……”
这份痛苦和企盼让珂岐动容,她素来最理解容仙,又哪里忍心将容仙刚寻来的美梦击碎呢?只得看向紫丞,无奈道:“咳咳,魔族少主,你可知道,我族本就不该介入世事、离水生活,如今容仙失去内丹,却仍一味勉强跟随于你。这样下去,不但她的灵力有可能因你而渐渐污浊,长期缺乏水之保护的她,也有可能性命不保。难道——你就真的要将她推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面对珂岐的控诉和质问,紫丞眼眸微眯,眉目如裁,平淡的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确信,“珂岐族长,既然容仙与我同行,我便不会置他于险地,至于容仙的修行与内丹,我也会设法还给她。只希望你能尊重容仙的意思,不要强留她于此地。”
她既毅然决然追求自由和快乐,便不会在乎修行与内丹……
“紫丞大哥……”容仙的心里漾起了感动,楼澈也给了她一记放心的笑容。
珂岐的嘴角掀起一抹苦笑,算了,什么比得上容仙的开心呢?
“……你们走吧。”
容仙微微吃惊,“姐姐?”真的放她离开吗?
珂岐身边的两个侍女却露出了反对的神色。
“族长,这样真的可以吗?容仙若再离开翠华深渊,恐怕整个翠华宫都将不保!”
“青儿住口!”珂岐向侍女投去一记眼刀。
容仙忙问:“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珂岐眉眼微皱,抿唇不答,目光却有一瞬的不定。
容仙环视周围,不能置信的喃喃:“难道今日翠华宫变得如此面貌,皆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紫丞也道:“族长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楼澈:“是啊,既然你已答应容仙与我们同行,本仙就破例既往不咎,听听你有什么难处。”
那侍女见此便求道:“族长,请你不要再一个人扛起所有的事,我们就请他们帮忙吧……”
“青儿,你——”真要逼她说吗?她不想让容仙为难。
容仙也感受到了什么,眉目黯淡下来,“姐姐……请你告诉容仙吧……”
两人的目光都含着凄楚,铮铮切切,宛如四周有着闪电飞旋,每看一眼,心揪一下。
珂岐终是无奈的叹道:“罢了……”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你们方才进入翠华宫的时候,应该都看见了吧,这座迟早会毁灭的宫殿……可笑的是,毁坏这宫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族始祖冰夷。”
这无疑让人震惊,容仙失语,“怎么会……”
珂岐道:“我族始祖冰夷因昔年触犯天规,被应龙斩成两段,化为沙岩。然而,也许是心有未甘吧,翠华深渊渐渐的感受到他无法对人倾吐的怨气,最大的影响便是这沙化的宫殿……一代一代,这两千多年以来,即使历代族长竭尽全力以灵力维持,却也只能减缓侵蚀的速度,直到容仙出生,沙化才有停止的迹象。”
“没想到仙女姑娘这么厉害……”楼澈叹道。
莫非容仙是冰夷的转生再世?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珂岐道:“虽然我不知原因为何,但是自从容仙离开翠华深渊之后,宫殿确实开始急速颓败……有人说只要将容仙送往冰夷之殿,将灵力完全奉献冰夷即可解除灾祸,但我岂能如此做……”
“不错,此种迷信做法简直荒谬之极!”苏袖握紧拳头道。
紫丞沉思片刻,眸底深暗幽邃,酝酿许久,启唇道:“珂岐族长,此事也许我们可以略尽绵薄之力,找出遏止之法。”
南宫毓也点头道:“是啊是啊,仙人师傅和紫丞大哥很厉害的!”
珂岐望着眼前一干人等含着决心的眼神,充满了对容仙的维护,是那样一往无前。容仙能有这样的伙伴,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该满足了不是吗?就让他们试试吧……
“我知道了,请随我进来吧。”
珂岐说罢,拖着受伤的身躯迈入殿中。
深蓝色的河水毫无生气,将她颓败的身躯包围在其中,萧萧瑟瑟,甚是揪心。
她身为冰夷族目前的头领,若能恢复翠华宫昔日的面貌,她宁可献出生命。然而现在,一切都无计可施。
紫丞随在珂岐身后,迈入翠华殿中,向深处走。这翠华殿的雕栏画柱也已经被腐蚀,有些沉沙落了满地。
往深处走着,忽然有个女子声音隐隐约约传出,这声音对紫丞来说有些熟悉,连忙加速赶去查看。
那声音渐渐的清晰——
“悲伤吧……怨恨吧……愤怒吧……收成之时即将来到,唯有抱持不平之气方能让你挣脱眼前这个笨重丑陋的身体……”
当这声音落下的时候,紫丞等人恰好赶到。
珂岐大惊:“你是谁!”
女子的容貌清晰的呈现在众人眼前,居然是上次在月下香使得赫郎封魔的那名女子,一袭樱花色扶桑国样式的广袖长裙,肌肤如冰雪,眼眸如红色宝石。
为何又是这名少女?!
“你究竟是——”紫丞脱口而出。
那少女静静看着几人,不发一言,接着却将一抹樱唇微微勾勒,幽幽吟道:“醒来吧,河神冰夷……将你的不甘与执着对他们尽情吐诉吧……”
语毕之时,只见她祭起了一抹灵力光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神力,下一刻便跑得无影无踪。
竟又是这样!
不待紫丞等人追上,翠华殿中响彻一声龙吟,这声音悲痛、愤怒、不甘、震耳欲聋。整个翠华殿摇摇欲坠,一片水域的水族都受到波及,震惊的逃散。
只见大殿中,河神冰夷的骸骨复苏,俨然是一条龙形,这早已沙化而残缺不全的龙尸,发着震天动地的咆哮,将紫丞等人锁定,它要将怨气发泄在他们的身上。
众人赶紧排开阵势,迎战冰夷。
苏袖望一眼翠华殿中,再无那少女的身影。
“那位小姑娘消失了!”她喊道。
琴瑚躲开冰夷的一招攻击后,惊道:“少主少主,石头龙居然会动!”
紫丞抱琴,面对强敌,不疾不徐回道:“那名少女居然能利用怨愤之念驱动冰夷……她究竟是何来历?”
楼澈也诧异于这个问题,他堂堂仙人,还真没见过那名少女,也没见过这只破龙。楼澈挥了挥寒玉帛,不小心碰到身旁的璎珞,璎珞睨他一眼,挖苦道:“姓楼的,你们一直都与这种东西打交道吗?”
楼澈似是没听出璎珞的言外之意,反以为荣道:“哈哈哈,凶姑娘,你终于了解到本大爷的厉害了吧!不用怕不用怕,这种关节已经僵硬千年的货色,本仙人只要一根手指就可以解决它了!”
鹰涯也睨了楼澈一眼,不屑的哼道:“好大的口气!少主,这河神冰夷就交给我鹰涯吧!”
众人一番攻守结合,打击冰夷关节处的破绽。虽然河神之力属于神力,然而冰夷毕竟已经僵硬了千年,实力大打折扣,再加之紫丞等人一路浴血奋战至今,也早就不可小觑。
因而十几个会合下来,那冰夷被打得有些找回了神智,吼叫出来。
“怨恨啊……寂寞啊……还我数千年来的青春啊……”
南宫毓大惊:“说、说话了!仙人师傅!”
听到南宫毓的声音,冰夷尚还混乱的神智终于渐渐苏醒。
“哦!哦哦!天啊!这是!!!”
它难以相信它看见了许多活人,并且这之中还有女人,有可爱俏皮的,有霸气刚硬的,有娉婷柔弱的,还有美艳绝世的……
“好多美女的香味……我——我活过来了!我硬生生的活过来了!!哦哦……我这颗枯竭干渴的柔弱之心,终于又再度得到滋润,我仿佛看见了美妙爱情再度降临……”
越来越兴奋,越来越癫狂。
“美女……好多的美人儿……可爱的小小美人……温柔可人的天仙美人……强悍的美人儿……啊啊啊!还有那带着刺让人更想摘下的绝色美人儿……请让我拜倒在你们美丽的石榴裙下……请用你们无辜又朦胧的眼神杀死我吧……”
听着这几乎能把人呛死的告白,南宫毓简直不信这是出自河神始祖之口,这个冰夷,是个变态么?
“仙人师傅,我胃有点不舒服……”好恶心的感觉。
苏袖也窝了一肚子火,“……这种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唯有古灵精怪的琴瑚,反应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少主少主,琴瑚是不是真的很可爱?”被冰夷称赞后,她显得很是兴奋。
容仙赞道:“琴瑚妹妹很可爱呀。”
璎珞见这两人居然对冰夷的话反应如此自然,这可不是她的作风!璎珞怒道:“可恶,又是一条淫龙!本姑娘绝对要将你剁碎拿去喂狗!”
一阵猛打,怕是除了紫丞,剩下的人都恨不能使出看家的本事,须知这冰夷若是无德也就算了,偏偏是无耻。面对无耻之敌,想留情都不可能。
许是大家打得太狠,冰夷终是坚持不住了,败倒前还如唱歌般的吟道:“哦哦,打是情骂是爱,你们这样热情的一直偷袭我,实在是让我消受不了啊啊啊啊!”
这声落下时,冰夷居然没了踪影,璎珞气得直跺脚,挥着扇子骂道:“下流之徒!可恶,到哪里去了!”
琴瑚撇着嘴,怒瞪大殿,抱肘撞了撞楼澈的身子,“怪仙人,你将它净化了吗?琴瑚还没打够呢!”
楼澈观察了一会儿,拖着下巴道:“嗯……既然它自己消失了,八成就是升天了吧!”
正说着,忽然只见一道灵力充沛的白光出现,直冲向众人之中的容仙,猛地钻进了容仙的体内!
这可把众人吓得心底一凛。
南宫毓向前迈了几步,两眼大瞪着瞧着容仙,“容仙姑娘!”
“容仙?”紫丞的眉梢也染了一抹异色。
“仙女姑娘,你没事吧?”楼澈像是检查古董一般上下打量着容仙。
反倒是当事人容仙很是不解的瞧着大家,明澈的眼眸,纯真的像是毫无认知的初生婴儿一般,“咦……大家为什么都看着我?”
珂岐走上前来,扶着容仙,正色问道:“容仙,你身体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状?或不舒服的地方?”
为什么这样问?容仙很不明白,刚才她只看到一束白光而已,好像那白光是到了她的体内了吧,可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啊。
“没有。”容仙答毕,余光里瞄到了周围的景象,心底一喜道:“姐姐,宫殿的沙化好像开始减缓了。”
正说着,玉华宫的侍女冲了进来,满脸的喜色将整座宫殿都渲染得似乎有了色彩,“族长!族长!宫殿四处的沙化现象都渐渐停止了!”
珂岐的脸上终于现出鲜见的笑意,从眼角直到眼底,无不是无上的喜悦。熬了这么久,在绝望中等了如此多年,终于一切都落定了,这样玉华宫的水族也不用再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
看向紫丞,语调温和了许多,“……无论如何,此事多谢你们。魔族少主,我已略知道你们行驶此条水道的目的,这是你们想要的水路地图,拿去吧。”
“多谢族长。”紫丞并未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惊喜的表情,只是淡然的接过,收进衣袖之中。
他的这份姿态,珂岐看在眼里,不由的生出些许钦佩。
当然其实紫丞在被珂岐请到翠华宫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以深入敌阵的方式,从珂岐手中得带此图。现在此图在手,紫丞的大计又向前推进了一步,自然欣喜,然而考虑到翠华宫,也不得不说上一句:“只是此条航路既然行经翠华深渊,族长将此图交予我们,岂非会对贵族有所影响。”
珂岐回道:“少主尽管放心,只要他们安分渡过,我族也不会有所妨碍,只是,若然妄想进一步撷取水中资源以达己利,我还是会一样送他们一份大礼的。”
苏袖笑道:“哈哈,族长行事倒也爽快。”
珂岐看了看容仙,对紫丞道:“魔族少主,既然容仙决定与你同行,她的安危我就托付给你了。”
这话在楼澈听来,未免有些厚此薄彼的感觉,明明他和弹琴的不分伯仲嘛。“喂,冰夷族族长,为什么你只托付给弹琴的,你不觉得本仙人更可靠吗?”
这种问题,自然不是珂岐会回答的,随口招来身旁的侍女道:“青儿,你就送他们出去吧。”
青儿走到众人之前,眉间眼底难掩兴奋的颜色,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动作,顺便对众人鞠躬表示感谢。
众人也都回了礼,一起向外走去。
经过珂岐的时候,鹰涯问道:“珂岐族长,离去之前可否请问河神冰夷当年究竟是因何罪被应龙制裁?”
珂岐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道:“始祖乃因太过风流、除了与他许下婚姻的原配之外,还与不可计数的天女有染、并造成天界混乱,因此——”
话说到这里,已经万分明了,一番如此让人汗颜的话被珂岐一板一眼严肃的说出,刚才那一幕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南宫毓不禁开口问道:“容仙姑娘,你真的不要紧吧?”
“嗯,南宫公子,谢谢你的关心。”容仙笑道。
似乎容仙是没什么事,众人暂且压下心头的惊惧,随着青儿离开翠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