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晚风轻轻地吹拂着抽黄的垂柳,扬起点点涟漪;空中星子微微闪烁,隐隐约约间能看到一个黑影自宋府偏门悄然而出,沿着小路快步穿越数条小巷,最后立足在深巷最里处一间不起眼的民居前。
“咚,咚咚。”黑影从披风下抬起手来,在凉薄月光的印衬下显得异常的白皙。
“唰——”
原本漆黑一片的民宅中,火烛顿时燃起,隐约能听见木门开合发出的嘎吱声,“谁啊?这么晚了,真是的……”
“是我,狗蛋他二姨。”
声音听起来像是女子,只是却带着不正常的沙哑,“我给你们送点儿米面过来。”
“哎哟,这可怎么使得。”
老太太原本还带着睡衣的语气顿时清醒了些,随即又有些赧然,“下次可别再送这么多东西过来了。”
“您这说的什么话。”女子开口,分明应是欢快的语气,可听着却分明有股难耐的压抑。
“你这丫头,哎……快,还不快进来,老头子,过来帮帮忙啊。”老太太嗓音倒是洪亮,朝着屋内轻吼一声。
“……诶,来了,来了……”
“嘎——吱!”
随着木门再次开合的声音响起,老太太的唠叨声随着略嫌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主子在堂屋等你。”快到屋里时,老太太突然侧身在女子耳畔压低了嗓音道。
女子愣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嗯。”
“你来了。”女子刚推门进屋,就听见里面传来清冷却带着十足威严的嗓音。
女子也不作答,只径自解开披风搭在凉榻的凭几上,露出那黑色披风遮挡的容颜,不是冯素烟又是谁,她面色很是难看,“高老大已经失手了,如今顺天府尹和三皇子都插手进来,洛永煦也必会追查到底。”
“嗯哼。”对面的女子却不以为意。
“三皇子那日怎会那么巧路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冯素烟压低了嗓音可语气却是非常的激愤,“别忘了,那件事情我不好过,你也脱不了干系;别忘了,冯望月……”
女子低首垂眸,眼底杀意一闪而逝,不过只是片刻又恢复如常,她抬起头玉色绘彩色蔷薇的面具下,露出嘴角因为深长的薄笑,“说吧,你想如何?”
“官家小四的传闻向来您也听了不少吧。”冯素烟并未直言,只坐在凉榻上,眼中带着狠戾,“宋家那老妖婆不给我们母女活路,那就别怪我心狠!”
女子低着头,发丝披散遮住那散发着幽光的眼眸,“嗯哼;你想如何?”
“做件好事而已,那官宴辉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其中可不全是卖身的私奴。”冯素烟低着头,单手死死地捏着茶杯,骨节泛白,“我不过顺水推舟,送给三皇子一件政绩,他该好好感谢我才是。”
“竟然有胆子算计他!”女子嘴角斜勾,眉宇间染上一抹玩味,“你胆子不小!”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冯素烟眉宇间划过一抹厉色;此事若是成了,以芊芊的姿色,纵使做不得正妃,捞个侧妃也是不错的。
女子颔首,“很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高老大那儿我会处理,至于官家,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好。”
闻言,冯素烟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如果没有其他事情……”
“既然来了,何必忙着走。”女子轻轻呷了口茶,语气带着十足的玩味,“听说镇北侯府老太太让姚佳氏与小孟氏一起操办冯望月的断七礼,你难道就不感兴趣?”
冯素烟顿时愣怔了下,垂下眼睑,“亲疏有别,孟贞娴不过良妾而已,何足为惧。”
“也是,只要拿捏好了洛倾雪,得到太长公主的支持;孟贞娴到底还是差了些。”女子半是调侃,半是感慨,“这是答应要给你的药,至于要不要用,你自个儿斟酌。”
“……”冯素烟将那不足半个巴掌大的雪白瓷瓶握在手心,深吸口气,“多谢,告辞!”
“不送!”女子扬声。
半晌,直到冯素烟离开之后,那对老夫妻才进入堂屋内。
“主子,那药不是……您为何?”老太太精神矍铄,中气十足。
老头子也很是恭谨地立在女子身侧,“冯素烟这人野心太大,未必好掌控若是她将事情抖出来……”
“你们太高看她了。”女子薄唇勾起,淡淡的浅笑;素手轻抬,雪白的手掌,五根纤细均匀的手指呈螺旋状握紧手心,“不过就是本座手心里的蚂蚱而已,本座想让她蹦跶她才能蹦跶得起来,本座若不想让她蹦跶,哼!”
老太太,老头子两人四道视线,相顾无言;不约而同地低头道,“主子英明。”
“明儿本座不想再听到高老大这个名字。”女子眉眼带着魅惑,语气却带着十足的杀气。
“是,属下明白。”两人恭谨地单膝跪地。
……
漆黑的夜空,漫天的大火。
破败的深宅散发着凄厉的忧伤和死寂,白骨深深,横七竖八,尸体横陈;火舌燎过木屋,燃烧的柴禾合着腐尸烂肉的味道,粘稠得令人作呕。
“洛倾雪,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扫把星,你睁开眼睛看看,他们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
……
“不,不是,不是我,不是我!”
拔步床上的女子猛然翻身坐起,惊呼一声,心还紧紧地悬着,手紧紧地捂着胸口处,那撕心裂肺的痛好似仍在一般;环视四周,陌生却熟悉场景,白色的幔帐挽联,白色的斩榱孝服,白色的簪花,白色的灯笼……
又做噩梦了!明明已经重生了,可那样的凄厉却仍旧历历在目。
“……呼……”
良久,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洛倾雪闭上眼努力地吞咽了口唾沫,嘴角染上一丝苦涩,还是忘不掉吗?
那样悲惨的痛,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凄惨狼狈;前世过往种种,好似仍在眼前般,尤其是最后那人的声声质问,已经成了魔根深种,又岂是说忘就能忘得掉的?
“咚——咚咚——”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洛倾雪只觉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