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陶城到云城的官道上,有几匹马连夜赶路,坐在领头奔驰的那匹马上的人在月色下不断挥鞭赶马,衣袂在疾风中翻飞,几乎要快成一道闪电,显见马上人的内心是如何的焦虑。
几天后,顾怀裕飞马赶回顾府门口时,用手撑着马背,一把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奔向顾家二老居住的南安院。
听到大门上的下人飞奔通传相报后,坐在麒华院的大少夫人殷静宜点点头,眼中闪过一道睿智的光,吩咐丫鬟收拾东西,套上外套后迅速带着身边的心腹丫鬟也往南安院的方向赶去。
等殷静宜和顾怀远赶到南安院的时候,顾怀裕已经在里面了。
年少时曾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顾二少,此时此刻就站在正房当中,眼睛里全是血丝,面容上也带着疲倦,整个人都透着匆匆赶路的风尘仆仆,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透露出逼人的神色。
奔波赶回来的顾二少连口水也没顾上喝,就站在地上斩钉截铁地道:“报官!一定要报官!”
“嘉儿绝不可能是自愿和陈临清私奔的,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被人强行带走的。不管是不是陈临清带走的,明天就报官,让刑狱司下缉捕令,逮捕强行掳走顾家男妻的陈临清!”
结合目前季准去陶城给他带来的所有信息,顾怀裕大概理出了一条线,显然是有人在刻意针对嘉儿,最后掳走他并败坏了他的名声。综合眼下的各种情况,不管掳人是否和陈临清有关,为了把薛嘉脱出来,这顶帽子一定要想办法扣到陈临清的头上!更何况,说是和陈临清完全没有关系......他可是不信的!
顾钟鸣看着小儿子,心下略微有些犹豫。虽说他很喜欢薛嘉这孩子,也不太相信薛嘉会做出和人私奔这样的事情,但是眼下云城流言肆意,再加上之前薛嘉“推”顾廉芳下水、麟华院手底下的下人从账上支走了一大笔银子等种种疑案,到底还是影响了薛嘉在顾钟鸣心中的印象。
顾钟鸣纵横商海这么多年,不说是老谋深算,也算是心有城府。站在他的立场上看,薛嘉会“推”顾廉芳下水,是和家人相处不睦;会有下人从账上支走银子,是管教不力;会和陈家公子传出关系,是不安于室。权衡之下,一个给顾家带来了很多麻烦、还很有可能再也追不回来的薛嘉,相比起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找他回来,还不如......就这样舍弃掉。
反正这件事对顾家的影响不大,顾怀裕完全可以以后再娶一个男妻。毕竟薛嘉只是他顾家的儿妻,还是个男妻。既不是他顾家的血脉,也不会传承他顾家的血脉。
顾钟鸣叹了口气,开口道:“怀裕,你真的就非他不可吗?”
顾怀裕和他爹前后相处过两辈子,都说知子莫若父,顾怀裕这个儿子同样也很了解他的父亲。顾钟鸣刚一叹气一开口,他心里一个寒颤,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爹的想法。
绝不可能!
顾怀裕刚一听说了薛嘉很有可能被人掳走的消息后,就无心酒饭,几乎不眠不休地拼命赶回云城,就是为了亲自回来解决这件事情。一路上一直都在想的,是怎么找到相关人员,找到线索寻找薛嘉,可他还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父亲竟然已经有了要抛弃薛嘉的想法!
这让顾怀裕不禁又急又气,本就有些压不住的急躁让脑子里的理智也搅成了浆糊:“爹,你怎么这么糊涂!在这种事情上怎么还能犹豫?!现在嘉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怎么能不去找他回来?!!”
顾钟鸣闻言微微皱起眉头,神情有些不悦。还是旁边的柏氏拉了拉他袖子,顾钟鸣才没有摆出一个更难看的脸色。夫人的意思他也知道,他们怕得就是这一点:看上去小儿子对薛嘉分明已经情根深种,要是此时放弃薛嘉,会让父子离心也说不定啊。
就在这时,刚来一会儿一直站在一边没有开口的殷静宜上前一步,解下了身上的大毛斗篷,递给身边的大丫鬟,琅琅开口道:“爹,娘,我觉得二弟的说法还是可行的。如果听信了外人流言,冤枉了小薛,实在是不妥之举。”
顾钟鸣一向很是看重这个大儿媳妇儿,听她这么说,便开口询问道:“怎么说?”
殷静宜秀气的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严谨细密地为顾父一一推出其中的关键:“首先,前几天二小姐不是声称她是被小薛推下水的么?”
一派胡说八道!
一提起此事,顾怀裕心里就不由得大恨!要是他不管不顾地和顾氏父女早早撕破脸面,把他们一家赶出去,又怎么会让嘉儿受到这样的委屈?被推下水?顾廉芳她也好意思开这个口!
殷静宜继续道:“可是小薛却说那天他是被长听叫出来了的。偏偏等到夫君也赶到附近的时候,就看见了二小姐‘被推下水’这一幕。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夫君和小薛都是受到了欺骗,同时被人设计了呢?那个叫长听的小厮已经带了钱跑了,小薛那面已经无可查证。可是我们院子的人,我还是拿捏得住的。”
殷静宜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对着外面一扬手道:“带上来!”
一个相貌普通平平无奇的丫鬟被两个婆子压了进来,殷静宜垂头对她冷眉一笑,语气一下子变冷:“之前你是怎么和我说的来着?”
名叫喜花的丫鬟吓得忙对着顾家二老俯首磕头,语气都有些打颤:“老爷,夫人,别的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外面有人给......长跃递银子,让他告诉我,让我们两个在那天一个指定的时间左右,一定要想办法把大少爷支出去去找二夫郎,然后......然后......”
殷静宜身边的大丫鬟碧水补充道:“长跃就是这个丫鬟在我们院子里的情郎。”
闻言,喜花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殷静宜看也没看地上的那个丫鬟,接着道:“既然确定了是有人故意叫夫君出来的,那说明小薛自然也是被人陷害的,那么那个长听自然就不可信。他叫出小薛,支走银子,很有可能就是受到了别人的支使。小薛失踪后,云城里迅速地传出流言,显然也是有人早有准备。很可能就是这个人和外人里应外合联合起来,从而掳走了小薛。”
“家有内患,怎能不除?”
殷静宜话里话外的意思,虽没有提起顾廉芳一个字,却将矛头直逼向顾久德和顾廉芳父女两。既然是他们顾家对不起薛嘉,怎么还能不把人追回来呢?
顾怀裕听着大嫂的分析,觉得和自己所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只是殷静宜这样一番推断下来,顾怀裕心里忽然隐隐闪过一个之前一直没有想过的念头,在心里晃了一下:也许,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不是顾廉芳,而是另有其人呢?
来不及细想,顾怀裕紧跟着殷静宜的话附和道:“爹,之前我就和你提过,顾久德不过是远亲,怕是内里包藏祸心也说不定。眼下看来,这家人实在是留不得了。”
顾怀裕的话很坚决,让顾钟鸣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虽说他和顾久德年岁相当,对自家这门亲戚也很有好感,但他还是很分得清里外的。眼下既然大儿媳拿出了证据,这家人自然是留不得的。
不光是在顾家,云城......也是留不得了。
“也罢,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顾怀裕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口气也软了下来:“爹,娘,嘉儿分明是无辜受害,如今他处境不明,我心里着实担忧,你们还是让我去找他吧。我不能就这样没了他啊。”
柏氏一向最疼这个小儿子,对薛嘉也很是喜欢,当下伸手轻轻拍了拍顾钟鸣的胳膊,对着顾钟鸣点了点头。
顾钟鸣很是尊重自家夫人,看到夫人这个态度,心下也了然。自家的傻儿子是根本舍不下薛嘉这孩子的,他们横生阻拦毫无道理,未免不好,还不如在当下下定决心,果断拨乱反正,把人找回来才是。
得了父母的允诺,顾怀裕微微松了口气,转过头对殷静宜道:“嫂子,你们院子里的那个长跃收了什么人的钱,这个打听出来了吗?”
殷静宜略一迟疑,说道:“这个......给他银子买通他的人,我倒是问过了,可他自己也是不清楚对方身份的。”
顾怀裕抿抿嘴唇,果断开口道:“那嫂子不如把人给我吧。”
殷静宜看了顾怀远一眼,得到了丈夫眼中的肯定,才对着顾怀裕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先这样了。
顾怀裕前脚刚一跨出南安院门,后脚马不停蹄地就去了顾礼芳的住处。
顾礼芳的院子里,从屋里听闻消息匆匆走出来的女子一面走一面带上面纱,对着刚刚跨步走进院子几乎可以算是脸色阴沉眼神狰狞的顾怀裕道:“顾怀裕,你想做什么?”
顾怀裕对她阴狠一笑:“顾礼芳是吧?我们有话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前几天你妹妹做下的事情,想来你没有参与,也是知道的。摆明了告诉你,你们父女三人在做了这样的事情后,是绝不可能再留在顾家了。要是找不回来我的夫郎,我不仅会把你们赶出顾家,还会让你们在云城无尺寸立足之地,遭受千人嘲笑万人唾骂,千万不要不信我做不到!”
顾氏两姐妹他上辈子很了解。顾礼芳清高孤傲,顾廉芳两面精分,对外活泼可爱,实则疯狂偏执。要是他亲自去问顾廉芳,怕就是打死她,她也不肯吐露出什么来。要是他用来威胁顾礼芳,这个宁死也要面子的女人反而可能会成为他最好的突破口。
顾礼芳沉默了一瞬,果然没有反唇相讥,眼神格外冷静地和顾怀裕谈判:“你有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