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勉看了一眼,心下有些打鼓,直往容开霁脸上望去,暗暗思量,莫非是怪罪我刚才打伤了他的小厮?还是说我没有及时给徐氏送药去?
不对,这么重装上阵,一定另有所图。难道是为那匹绢纱。
容益道阴凉地扫了眼容勉,眼神古怪而沉疴,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遥远到脱离种族的陌人妖物一般。
容勉见之心下微凉,这是什么眼神?好像不是在看自己,又好像是在穿透自己一样。容益道想干什么?容开霁想干什么?
正在作如是想,容开霁朝容益道送去一眼,之后伸手一挥,接着从后面走出来两名小厮,这两个人的身上各自捧着一堆东西,在容开霁的指点之下,那堆东西送到眼前,烈烈的火星子面前,那两堆东西像是荆棘一般,刺痛了容勉的双眼。
“少爷,这个……”盼香看到之后,两条腿直打颤,连说话都不稳了,急忙请求地朝容勉看去。
“别慌,没什么大不了的。”
容勉的声音沉稳有力,有着奇异的安抚人的味道。
容开霁随手从身边人手中取出一本书来,走上前扬面砸过来,那本千字文便这样落到了容勉的脸上,砸青了他的额头,“嗯,还有这一本,三字经!”
接着另一本书跟着砸过来。
沙盆,无数遍写过的歪歪扭扭的字落在宣纸上被累着一撂扔到跟前,两本书一同送到眼前……
“父亲,一个不识字的人,如何能够做出诗来呢?敬王府宴会之上,三弟所做之诗,根本是抄袭之作!而在宴会之后,他却从三字经开始学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我的三弟呢?”
容开霁扔罢证物,转而看向容益道,“把三弟厨房内的丫鬟嬷嬷全部都带来,还有三弟平时的吃食……”
容益道身边的孙伯点头,三五个嬷嬷与丫鬟低着头被带过来,扔在了院落审判的耀目处,容开霁上前冷若冰霜地将其中一个嬷嬷拖出来,扔跪在地,“近来三弟又做了什么新的吃食,说。”
“三少爷除了做酸奶,还有各种精瘦肉,包括牛肉,只是偷偷的吃,还有一些老奴闻所未知的饭食……”那嬷嬷许是被打过来了,脸颊都还红肿着,呜咽着回答话。
偌大的荷院一片诡异的安静。
嬷嬷的话回音一样响彻整个院子。
容开霁这才扬首,冷蔑轻笑,精实高大的身躯带着全然凛冽的欺霸之气,端看眼前瘦削的少年,“三弟?呵,也许我并不应该叫你三弟。因为你根本不是我的三弟容勉!你其实只是一个冒充者!!”
容益道青着脸,凝望着容勉,他的目光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足可以杀人的地步,容勉现在明白了这目光的意思,像是在看妖魔一样的异类……
原来这些日子他的所做所为,都已经变成了容开霁手里的“证物”,构成了威胁他的证据,最后推他向深渊的死地了啊。
容勉淡淡而笑,正欲说话,容老夫人被嬷嬷扶着自院外进来,刚才的一袭话她只听了一半,但是她的气势却不容小觑,拨开围拢着的人,她一双老眼混浊地瞪着容勉,然后全是埋怨地扫向自己的儿子容益道,“全怪你!”
“当初老身不让你把那个小妖精抬进门,你偏不听!他,他他……”容老夫人厉指着容勉,老眼狠狠剜来,“那小妖精进门之前便珠胎暗结,你是被那小妖精给勾搭上了啊,这么多年了你一直不肯承认!这好人家的女儿,如何会在未嫁娶之前与人私通?你根本是让这对母子给骗了呀……”
这位老夫人骂的其实是他的母亲柔夫人吧?
容勉看着容老夫人与容益道母子对峙,他的内心不由漾起一抹苦涩,原来与人成婚之前便怀孕的,全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呢。按说柔夫人连氏,也算是身份之人,更是比小小的商人容益道更具社会地位的,虽然父亲被降罪,但从前所受到的教育,却是不能够抹煞的。
常理来看,柔夫人不可能在婚前与容益道就在一起的。
但如果不按常理来说呢,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呢?
如果柔夫人被冤枉被陷害了呢?而又如果柔夫人本性便很放荡呢?
想到最后这个可能性,容勉本能地心里面不舒服,也许是受到原主的影响,容勉认为自己的母亲不可能是放荡之人,再者连坚诚那样的官吏,怎么可能教导出放荡的女儿来呢?这也有点说不通了。
只是现在容老夫人的指责却是刺心。
容益道红着老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当年的那些事情,他也是受了委屈的。他有家室,不知怎的就受到了蛊惑,最后竟与连氏做了那事,导致容勉的出生。虽然他当时很喜欢连氏,但他一向很能把持住的,但当时候,他不知怎的就做了……事后对连氏念念不忘,闻听她有了身孕,父亲又被贬斥,曾经的闺中小姐生活却十分凄苦,他更加心疼便决心要迎娶她,只是最终却无奈将她偏门抬入。本以为会有更好的日子,谁知后来她竟做了那等事……
现在的容益道再想十多年前的那事,又听到容老夫人的指责,不知是灵光一闪还是怎的,容益道猛然间确定了一件事情!
当年他为何会无缘无故地与恪守礼俗的连氏有了那一次,也许那根本连氏暗算的他!
连氏不甘于生活凄苦,故意要攀上他,想脱离那种苦日子。
所以自己才会被她缠上,鬼迷心窍,这一切都是连氏的阴谋!
想通这一点,容益道看容勉的目光更加严苛,再加上容老夫人在旁边一通指责痛批,他望着容勉,只好像是在看一个将死的低贱畜生一般,“不管你究竟是谁,今日容府不再有你的容身之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不仅这个容勉不能留,副院那个连氏也不能留!
容益道听闻她咬伤了徐氏,这个贱妇,当年便故意地引他,如今还敢咬伤他的正室夫人,真是放肆!
容开霁看了一眼祖母容老夫人,冷傲的容颜露出一抹清冷的笑丝,确实连他都没料到,会这样轻易把容勉这个庶子除掉,祖母来得可真是时候。
“如果我不在容府,又要去哪里呢?谁生的我,生下了我,却不肯要我,现在还要赶我出府?”
容勉从台阶上走下来,来到容益道面前,他扭头瞥了一眼沉稳而滴水不漏的容开霁,最后直直盯着容益道,“爹,还记得你当初的话么。我要去寺庙住一段时间,你不准,还说这里便是我的家。但事实上呢?当初你没有赶我出府,但现在终究还是你亲自赶我走了。理由却是这样简单,我不识字,我在宴会上所做的诗是抄的……呵呵,若我的诗是抄的,那么为何别人抄不出来呢?世上那么多人,人才济济,为什么他们不也抄一个给您看看呢?为什么敬王妃宴上皇前贵戚有之,才高八斗更甚之,无一人说我抄袭,偏偏大哥这个商贾说出此言,这话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容益道听着这连篇话语,猛咬着牙,满脸愤怒铁青,激剧呼吸,却是一直说不出话来。
“贱子!”容老夫人哆嗦着手嘶叫,“你这个贱子,出生便是个错误!这个容府本来便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不过是个贱人生出的野种罢了,凭甚在我容府住下?!什么抄诗识字,你这种贱人,也配作诗?!”
容老夫人的呼斥,容勉不予理会。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跟他置喙什么?
容勉只看向容益道,望着容益道说不出话来,他又看向容开霁,“大哥,我本对你有几分敬重,觉得你不会跟容绍祺一样,年幼无知,不知分寸!但今日,没想到你还是出手了!想让我离府么,或者是你根本想让我死吧!其实我并没有意见,但死也要死个明白。你对我的指控,哪一条能站得住脚呢?”
“容勉,若不识字,何以为诗?!”
容开霁抿了抿唇,面色气度依然如昨,几乎看不出他有半点变色,听到容勉一番反驳的话,他立要让对方死个明白,这才缓缓出口却是笑得讥讽,“但凡作诗,出口成章者有之,但那是经过百练千锤。可你,才刚刚学会识三字经,乃至于千字文者,呵呵却能做出诗来……简直怡笑大方!”
闻此言,容勉盯向容开霁的眼神越发深了…容开霁,果真不同凡想。心机深沉,行事果断狠辣不动声色…院子很是静寂,容勉没有说出话来。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认为容勉死定了。
后面的盼香已经死死抠着屋门,强抑住自己破口而出的争辩,她却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对三少爷都只有不利。
身后的两个家丁也紧抿着唇,石头更是不敢说话,深知自己因为上次说话之事,只有害人,不会救人。院子是笨嘴的,却是紧攥着拳头为少爷加油,暗暗期待少爷千万不要被赶出去被杀死。
而最后面那白衣小少年,却是两只手臂抱着胸,凤眸始终漾着笑意,好像在瞧戏般甚至呵呵笑出了声,露出了本性的深沉算计来:容勉,你这是在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么?不过还真是有意思呢,且看看你今日能不能死吧。
若是你自己作死的话,本皇子其实也是可以相救的。只不过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你,本皇子救了又有何用呢。
本皇子需要的是人才,可不是废物呢?!
雷震作壁上观,回头取了把凳子落座,打算把这场好戏看到底。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