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他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苏晓回神时,他已经走到她的不远处,隔着合乎礼节的距离,略带疑惑地问她。
是她盯着他看太久了吗?
他从来不盯着别人的眼睛看很久,与人对视时,也时不时垂下眼睑,给人很有礼节的舒适感。
苏晓眼波流转,也笑着说:“只是被你的美色吸引而已。”
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苏晓心里一怔,玩笑开的不大,只是他一向不喜欢这样轻佻的话。
她忙岔开话题,“前几日你来信,我倒是纠结了好一阵。”
他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挑眉问道:“纠结什么?”
苏晓自嘲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我身处帝都,比不得在江州随意,况且你的身份,又尊贵了不止一点点。不知是否还能同往日,叫你一声‘禄山’?”
他笑了笑:“有何不可,你我相识于江湖,自然可以按照江湖上的方式相处。”
苏晓也笑笑,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好,那些繁文缛节,只怕我是有心学,也记不住。如果有冒犯之处,禄山兄还请见谅!”
他温润醇厚的嗓音钻进我的耳朵,虽然还是礼貌,谦逊,疏离又简短的客套话,却仿佛在诉说时间最美的情话:“禄山乐当此处!”
苏晓打趣道:“我当初如此鲁莽地说要随你来帝都,我虽知道你既然答应了却不会反悔,可没想过你在百忙之中还为我准备得如此周全!”
待苏晓盘腿坐下后,他也坐下,看着她说:“我也未曾花费太多心思!”
“也是,你身边的人办事效率都挺高!也多亏了你,我这赌雅阁如今成了个神秘的地方,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生意好的不行!”
他的话语依然清冷,却在语末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那就好!你来帝都这些日子,可还住得习惯?”
苏晓摆摆手,“还不都是一样,帝都除了街道宽着,市集热闹些,有趣的东西以及大人物多些,也没什么了。”
他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又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待他放下茶杯后,苏晓竟瞥见那茶杯有个小缺口,心想真是糟糕。
那是她平常喝茶用的茶杯,破了一角总不能用来招呼客人,心想着反正也还能用就自己留着了。
虽然茶杯已经擦洗干净了,可是那么多茶杯,他怎么就偏偏拿了这个!
见她一直盯着杯子看,他面不改色地给出了中肯的评价:“茶的味道很好,你的手艺还在!”
“承蒙你的夸奖,可又不见得真假。我们也一年多没见,估计再久点你连我的相貌都忘了,还会记得我沏的茶?”
他笑笑,提议道:“要不要来下一盘棋?”
“好啊,不过你不忙吗?”
他的嘴角上扬,戏谑地说道:“不会用很久!”
苏晓暗叹,这话说的可真不够婉转。博弈不到一刻的时间,苏晓已经大汗淋漓,稍显败势了。
可是她倒也不急,毕竟眼前之人不是简单之人,输给他也没什么。反正她根本就没存赢的心思。
下棋最忌讳的是心神不定,所谓博弈,博的不只是棋局,更是人心。
可苏晓面对这温润却气场强大的人,哪还有心思下棋。
直到耳边传来他稍显冷硬的话:“集中!”苏晓才猛然转醒,一心投入到战局中。
他说话一向都是清清冷冷的,只有在下棋时才会流露出一点情绪。
苏晓下棋一般心理战,开始走的是固守不攻的自保战略,牺牲一两子从不心疼,让对手放松警惕。
而后趁其不备,打开城门,撕开口子,以迅雷之势攻击对手主要防守势力,然后再放慢脚步,步步逼近对方。
可是这招对他从来毫不管用,无论你用多么看似漏洞百出的战术引诱他,他从不受影响,步步为营,占据有利高地,易守难攻。
都说下棋能够看出一个人的心性,还真是!从她对他的有限了解中,他实在是个不动声色,步步为营的高手。
仿佛任何时候,他都为即将发生的事做好了万全准备。
因为苏晓开始的放松战略,他已经成功吃掉了苏晓许多主力棋子。
纵观棋局,苏晓的大部分棋子被死死控制在各个角落,不能联合发挥作用。
思索再三,苏晓决定孤注一掷,拿起边角处的一颗棋子,刚想落子,却被他一把抓住改了落点。
被他抓住的手腕火辣辣的,苏晓愣怔了一会,这,这不是蛮横耍赖吗?阻止对手落子,实非君子所为啊!
苏晓还在暗自腹诽着,一瞟现在的棋局,苏晓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这局势也转变地太快了吧!
刚才处处受束缚的黑子,此刻却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压白子,仿佛共工怒触不周山,使陆地和海洋都倾向于一边!
苏晓的信心顿时大增,还是有可能输得不那么惨烈的!苏晓赶紧排兵布阵,新一轮攻城略地开始了。
然而苏晓甚至都没有给对手造成来势汹汹的错觉,就输的一败涂地,死的异常惨烈了!
苏晓气馁地打乱棋局,“不玩了不玩了,我愿赌服输!”
他背窗而坐,日光撒下一层光晕包围着他,使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更加立体,身姿挺拔。
抬起头时,眼角是因为胜利而有些得意的笑意。
他站起来,眼里的笑意已经褪得差不多,微叹口气,点评道:“至少在棋局方面,没有任何长进!”
苏晓一愣,他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白。只是转念一想,没准他现在,在朝堂上想那么直白,都不得不思虑再三了。
这么想想,心里倒是没有那么气结。深呼一口气,理直气壮地反驳:“那是因为除了你没人可以打败我,你不在,没人陪我练手,棋艺当然没有长进。”
他却理所当然似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苏晓如泄了气的气球,被满满的挫败感包围着。
一时间,室内竟然安静了下来。苏晓有些着急,再不找点话题来聊,他就真的该走了。
虽然她跟着他来到了帝都,可是被那一堵宫墙阻挡着,他们能够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
果然,他坐了一会儿,就站起了身:“我还有些事需处理,先走一步了!”
苏晓轻应一声:“嗯”
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地走了。夕阳里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天的燥热也渐渐消失在夜沉的天色里。
自他走后,苏晓就精神恹恹着,心里不痛快,晚饭自然也没吃多少。
其实她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他,可是又担忧自己不小心出格,触碰了他与她现在关系的底线,让他不自在。
他们认识五年,可是她对他的了解着实不多。
在江州的时候,每次都是她主动去找他,而他虽然没有表现出不乐意,但也总是用非常简短的话来回应她的长篇大论。
她有一次试着忍住没找他,可他从来就没有要主动找他的意识。
苏晓干脆赌气,忍住不找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当即约了几个朋友北上锦城,那儿的昙花非常有名,每年到了花期,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
她以昙花花期短为由,催促朋友立刻赶路。
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多日不见,分外想念。
她恨不得立马飞回江州,无奈好友竟然因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连起床都困难,更别说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赶路了。
晚上,她欣赏完昙花绽放的最美时刻后,她返回客栈,清亮皎洁的月光缓缓从窗口流泄,她突然间就没了睡意。
披上外衣,在院子里踱步,庭院也被撒下一层月的光辉,风摇曳着竹影。
她突然听到了些不明地声响,躲到了稍微偏僻的地方,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捂住嘴巴。
刚想挣扎,便听到那人冷硬又危险的警告声:“别出声!”
是他!即使在气氛紧张的暗夜里,苏晓还是马上认出了他的声音。然后又闻到了他身上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像是为了应证她的猜测,下一秒他就不省人事地倒在她身边。
所幸她的住处离院子不远,她费力把他拖到床榻上,心急火燎地为他处理伤口,撒上药粉,包扎伤口。
没想到他后半夜竟然发高烧,伤口处流脓。
苏晓再也不敢耽搁,赶紧上医馆请大夫,可是天色太晚,大夫们都不愿意出诊。
苏晓一身狼狈地回来,他已经自己坐起来,拆开了绷带。用匕首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后,将伤口处的腐肉切掉。
苏晓吓得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掉下,他却依然不吭一声,只是眉头紧皱。
他虚弱地请求道:“烦请你帮我包扎一下伤口!”
“哦…好!”
苏晓像是失魂似的,手上动作也乱了起来,一会儿轻一会重。
一滴眼泪刚好滴在他腹部的伤口上,他的眉头又皱了皱。
“对不起,对不起!”苏晓忙不迭擦掉眼泪,开始小心翼翼地包扎。
一直忙活到大半夜,确认他没有危险后,苏晓才安心地在旁边睡着。
可是清晨时分,他早已经不在了。
苏晓痛心地想:这个猪脑袋,就连帮她披件衣服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