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太后的病反复着,不算太坏,可总也好不起来。
周芷溪倒是闹着要见太后几次,京香姑姑到落阳宫去说了会儿话,周芷溪便安静下来了。
后宫的生活大多数时候是平淡无味的,除开最初几日的新鲜感以外,周芷溪惦记得最多的,便是进魏离的乾明殿。
这后宫里的女人周芷溪都一一见过了,宫变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再不提起李乐荣这个人,素日里该怎么亲近还是怎么亲近,茶会闲聊赏花作画,样样都和从前是一样的。
好似李乐荣这个人从没来过,从没存在过一般。
她们乐她们的,对周芷溪的态度反而是一视同仁的排斥,这个别国来的公主,已经成为整个后宫的最大危机,周芷溪性子也不算好,娇蛮任性,我行我素,也不屑和这些后宫的嫔妃们为伍,她眼里只有虞澜清,也只有魏离。
周芷溪的一举一动,同宫的南华珠是最清楚的,她看着周芷溪每天闹哄哄的出门,又闹哄哄的回来,嚷嚷着的细碎语言里,就能知道她今日是在皇上那里吃了瘪,还是在皇后那里吃了瘪,给原本无聊得很的生活添上了几分乐趣,渐渐的,南华珠竟然有些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周芷溪这样每天闹三回,虞澜清实在受不了,太后还病着,她每天侍疾,还要看顾两个孩子,周芷溪这样缠着无非就是想到乾明殿去陪着魏离,是以虞澜清擅自做主,允了周芷溪的要求。
她这一允,凤羽宫和慈寿宫倒是清静了,魏离却看着在乾明殿上蹿下跳的周芷溪,脸都绿了。
“谁让她进来的?!”魏离压低声音,怒问吴义一句。
吴义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小声道:“回皇上的话,是皇后娘娘允的,娘娘说。。。淑妃娘娘每天到凤羽宫和慈寿宫去,太后不能安心养病的。”
所以就把他卖了?!
魏离气得头顶青筋直跳,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见周芷溪从不远处蹦蹦跳跳的过来了,手上还拿着一盘棋:“离哥哥,咱们来玩棋吧,我玩这个可厉害了!”
吴义看一眼周芷溪,提点一句:“娘娘,您。。。不能这么称呼皇上的。”
周芷溪偏头看吴义一眼:“为什么不可以?我喜欢这么喊,满后宫就我一个人这么喊,不是很好吗?我同旁人总要不一样些才好。”
魏离深吸一口气,把心口的火气压下来,尽量耐着性子,举了举手上的奏折:“朕要办政事,你自己去找嫔妃们玩吧,春日里御花园也好看得很,吴义,差人陪淑妃去逛逛。”
吴义赶忙做出请的姿势:“淑妃娘娘这边请。”
周芷溪才不肯,她当然知道魏离是在敷衍自己,立马就把手中的棋盒塞给吴义,自己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端起茶水喝,支支吾吾道:“我才不去呢,我不下棋就是了,吴总领,你帮我拿盘吃的吧,我饿了!”
吴义为难的看一眼魏离,见魏离微微颔首后,才抱着棋盒放回原本的位置,随后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才走出门外。
魏离无奈的看周芷溪一眼,叹口气,继续低头处理公务,周芷溪安静坐了没几秒,见屋里没有旁人了,才放下茶盏,蹑手蹑脚的站起身来,从旁边悄悄绕到魏离身后,随后往上一扑,便挂在了魏离的身上。
魏离吓一跳,听着耳边的笑声,手上的笔都快要捏断了。
“下来。”
周芷溪偏着头,靠在魏离的头上,一边撒娇一边任性道:“不要,除非离哥哥告诉我,你带我回来,是不是因为也喜欢我?”
魏离头疼得很,放下笔,去扯她的胳膊:“下来!这里是乾明殿,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周芷溪不肯,嚷嚷着一定要魏离跟她说清楚,反而抱得更紧了,魏离也是来了脾气,手上一下没了分寸,使劲一拉,周芷溪吃痛,身上没了力气,被魏离拉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
她捂着被魏离拉扯疼的胳膊,嘴一瘪,便哭出来了。
魏离看着她,一脸的无可奈何:“你哭什么?”
“疼!”周芷溪跺脚,委屈伤心得不行,把手袖拉起来,给魏离看自己被他弄红了一片的胳膊,“你怎么这样!我抱抱你怎么了!”
魏离扶额,深觉自己有病,带了个大麻烦回来,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狗屁的膏药,粘上就别想撕下来。
周芷溪哭得大声,眼泪却没流两滴,眯着眼睛等着魏离来哄自己,却也没等到,倒是她一个人在这里干嚎,显得傻得很,是以在吴义回来之前,周芷溪决定停止自己这个傻透了的举动,负气的把手袖放下去,上前一步,盯着魏离问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答应我皇兄带我回来!你一定也有一点喜欢我的,对嘛?就一点点!”
周芷溪伸出手,比出一个手势给魏离看,魏离长叹一口气,抬起头,也看着周芷溪,认真道:“朕带你回来,还不是你们两兄妹死缠烂打,不许朕走么?你既然随了自己的心意,朕也满足了你的心意,你就该知足啊,怎么还来问朕喜不喜欢你呢?你觉得朕喜欢你么?”
周芷溪楞了一下,心里头的醋坛子一下子就打翻了:“所以你是喜欢皇后咯?”
“朕当然喜欢朕的皇后。”魏离默默翻个白眼,“手疼就回去擦药。”
“皇后有什么好的,我哪里比不上了,难不成你喜欢了皇后,就不能喜欢我了吗!”周芷溪伸手把魏离正要看的折子关上,一点道理都不讲,非要魏离说出喜欢她的话不可。
魏离这是真的火了,皱眉抬头,将手上的笔搁下:“皇后端庄持重,明事理,辩是非,明白朕,体谅朕,为了朕。。。付出千般万般,是朕此生都不能割舍辜负的人,你说你比得上皇后,你且看看你自己的行为,哪一样能和朕的皇后相提并论?你若真要朕对你另眼相待,就该拿出些诚心来,这样胡搅蛮缠,只会叫人更加心烦。”
诚心?
周芷溪愣在原地,随后委屈和屈辱涌上心头,她从小到大哪里听过这样的话,这下是真的眼泪都包在眼眶里了,扭头转身便往外跑出去,她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端着盘子要进来的吴义,手中的糕点也被撞翻在地,吴义喊一声,周芷溪也没有回头,倒是咏歌连声对吴义说了几句抱歉,才追着周芷溪去。
周芷溪一路跑回落阳宫,南华珠眼睛都看直了,少有的失了态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句,看着周芷溪进屋后咏歌把门关上,才轻笑出声,觉得好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咱们这位混世魔王淑妃娘娘这是在哪儿受了气哭成这样?”
她喃喃一句,垂眸想了会儿,又探出身子再看了一眼,听见那边屋里有摔东西的声音,才回过身往长廊前边走,找到正指挥除草的明言,轻声道:“你去打听打听,今儿淑妃去哪里了。”
“主儿怎么对淑妃的事情好奇起来了,她总去的不就那几处么?”宫里人人都晓得的事,还有什么好打听的。
“你去便是了,悄悄的,别惊动了人。”南华珠也没多说什么,只让明言去就是了,她自己又重新拿了蒲扇在廊边坐着,竖着耳朵仔细听主宫那边的动静。
周芷溪东西摔了好几个,实在手疼,摔不动了便自顾自的坐着跟自己生气,咏歌知道肯定是皇上说了话惹到了周芷溪,可是,她这样的脾气,在大周有大周帝宠着,阖宫上下都要哄着她让着她,这些。。。到大魏来肯定都行不通了。
“公主,你别生气了,咱们如今已经不是在自己家了,公主想立足宫中,不如踏踏实实,从最简单的做起,现下便要和皇后娘娘叫板,的确有些不是时候。”大魏刚经历宫变,皇后在这个事件中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名动天下的大魏皇后,可不是说说而已,这样的中宫,周芷溪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也不见得能轻易撼动。
更何况虞家如今在大魏如日中天,已经是魏离最心腹的存在,中宫的位置,就目前来说,是无可取代的。
周芷溪瞪着咏歌,好半响之后,才冷声道:“踏踏实实?怎么踏踏实实?”
“后宫嫔妃那么多,总有能为公主所用的人,咱们不妨也亲近亲近旁人,好生了解一下这后宫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例如同宫的南华贵人,据奴婢观察,南华贵人在后妃里属于威望比较高的,公主若是能先拢络了南华贵人,是一定没有坏处的,且,如今后宫里的嫔妃不过七人,就算加上公主和皇后娘娘,也不足十人之数,奴婢听说,就这些,都还是两年前皇上刚登基的时候为了巩固朝纲选的嫔妃,今年的大选还不知道有没有呢,可见皇上是长情之人,公主若真想和皇上长长久久的,的确该学一学皇后娘娘的本事,争朝夕的长短,又有什么意思呢?”咏歌见周芷溪肯听她说话了,赶紧把自己想好的话一股脑的说出来,他们到大魏来,又不仅仅是谈情说爱的,正经事情也同样不能耽搁了,周芷溪一心扑在魏离身上,扑在和虞澜清较劲上,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周芷溪深吸好几口气,才算是把情绪平复了下去,咏歌说得的确有道理,可魏离的话实在让她意难平,虞澜清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好么?那个女人定然是会什么妖术,把魏离迷得死死地,在边关受了伤,嘴里迷迷糊糊喊着念着的,也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清儿。
周芷溪妒忌得要死,妒忌的发狂,如今却要告诉她,要一步一步走,要从头慢慢来,她实在难以接受。
“奴婢瞧着,南华贵人也是个聪明人,在皇上皇后跟前,都还能说上几句,说不定。。。南华贵人能给公主些好的建议呢?想来,她们对皇后娘娘的事迹,是比公主你要清楚许多的,公主不是好奇已故的德妃和皇后的关系么?”咏歌见周芷溪还是钻着自己的牛角尖出不来,干脆提起一些她感兴趣的事情,试图能够说服周芷溪,这样闹下去,真把魏离惹火了,可是得不偿失的啊。
果然,说起这个,周芷溪的眼神一下就变了:“对啊,皇后的故事可精彩得很呢,我还没听完,皇兄的消息也不准,说得那般模糊,而且啊,我看皇后的脸色,肯定也不是我说的那么回事,不过。。。她们会告诉我么?你也瞧见了,大魏的女人小气得很,不太喜欢我呢。”
“她们那是畏惧公主的威仪和身份,怕贸然亲近反而碰一鼻子灰,若公主能自降身份先亲近几分,她们自然明白的。”咏歌笑着道,伸手把周芷溪扶起来往里间走,“公主补补妆,等会儿便唤南华贵人过来坐坐,说说话吧,都是一个宫里的,自然比旁人更好亲近一些。”
周芷溪坐到梳妆台前,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首饰,又打量一眼被重新布置过的寝殿,莫名又是一股火气:“皇后真是小气得很,连我的寝房怎么布置也要管!摆明了是处处都和我过不去!我迟早有一天要让她晓得我的厉害!”
说罢,像是赌气般,把头上的朱钗狠狠拔下来:“重新梳妆!有气势一些的!”
咏歌赶忙应下,给周芷溪重新梳妆后,才开了门唤人来把里边收拾干净。
南华珠还是在廊下坐着,明言也刚从外头回来,在南华珠耳边小声道:“淑妃今儿得了皇后的恩典,到乾明殿去伺候皇上了,不过好像没呆多久便出来了,旁的便不晓得了,吴总领手下的人口风紧得很。”
南华珠心下已经明了,勾着嘴角笑笑,这位大周的公主,看来是被皇上训斥了。
她正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便看见周芷溪那边的房门打开了,屋子里很快就进去不少的宫女打扫,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便收拾干净了。
南华珠正要站起身来回自己的房间,就听见明言喊了她一声,南华珠奇怪的看向明言,却见明言正紧张的盯着前边,顺着明言的视线看过来,正好看见咏歌提着裙摆下了楼梯,摆明了是冲着她过来的。
咏歌的眼睛一直看着她,脸上带着笑容,自己和她已经视线交接,这个时候再转身走,未免显得太过刻意了,南华珠可还不想得罪周芷溪,是以只能就这般坐着,也笑着等咏歌走到自己面前来,看着咏歌给自己行过礼,等着听她要说什么。
“南华贵人安好。”咏歌的礼仪倒是学得周全,宫里的嫔妃也都认全了,完全是跟在周芷溪身边的人形指南,“娘娘请贵人去喝杯茶,说说话。”
南华珠楞了一下,周芷溪是不屑和她们为伍的,怎么今天在魏离那里受了刺激,便转性子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可脸上的表情短暂的一窒后,南华珠立马就挂上了笑容,让明言扶着自己站起身来,笑道:“说来是我的疏忽,娘娘住进来那么久,除了敬茶以外也没去拜访娘娘,还劳烦姑娘来请,实在是大大的不应该,能和娘娘喝茶说话,我欢喜得很呢。”
咏歌保持着笑意,领着南华珠往那边去,她背对着南华珠,没看见南华珠眼底闪过的几分计较。
周芷溪还是那个样子,撇了南华珠一眼,摆摆手让她坐下说话后,便一脸懒洋洋的表情。
还是咏歌说了句什么后,周芷溪才有了些精神,对南华珠笑了笑:“我。。。本宫与你住在一块儿,便是有缘,本宫知道,你们觉得本宫是别国来的人,所以不太亲近本宫,可皇后说过,进了这后宫,便都是自家姐妹了,你们也不必觉得本宫的身份有什么特别的,往后多走动亲近,也彼此解个闷儿。”
南华珠笑着应下,大概已经明白周芷溪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她身边的那个咏歌想必是出了不少的主意,准备从她们这些嫔妃开始入手,再慢慢打入皇上和皇后的内部了。
既然周芷溪自己送上门来了,南华珠也乐于收下这份示好,说不准真能撺掇着周芷溪在帝后的关系上坎上一刀呢?
“南华贵人是大魏京城人士,又是和皇后一并入宫的嫔妃,想来和皇后娘娘应该早就认识的,对吧?”周芷溪盯着南华珠,示意她喝口茶,慢慢说。
南华珠眼珠子转的飞快,回话得时候也尽量绕着说,话只说七分,还有三分装肚里,这是南华珠一向的原则:“嫔妾年少时大多时候都在家中念学,不常出门,皇后娘娘管理后宫中的各项事情,甚是忙累,嫔妾也不常见。”
“皇后常去皇上跟前么?”周芷溪的好奇藏也藏不住,总是不知不觉就要往那上边问。
南华珠:“去太后宫里尽孝的时候更多一些。”
太后喜欢皇后得很,周芷溪是知道的,好得像是亲母女,时时刻刻都护着。
“本宫倒是听说皇上之前喜欢的人是已故的德妃,怎么现在又喜欢上皇后了?是不是德妃血崩而亡后,皇上伤心过度,才把对表妹的爱转移到皇后这个表姐身上了?本宫还听说,大皇子也是养在皇后那里的呢。”周芷溪往前伸了伸身子,说起这事来眼睛都在发光。
可南华珠脸上的笑容在听到周芷溪这般问后,也如同虞澜清一样凝固了,随后便再笑不出来,她回头看了看外边,才慌张的回过身,对周芷溪道:“娘娘往后可别问这事了,得亏了娘娘今日是问的嫔妾,若是问了旁人,被人家背地里拿去跟皇上说了,只怕娘娘要受罚呢。”
“什么呀。”南华珠不说便罢了,她这样讲,周芷溪更是心痒难耐。
“娘娘别问了。”
周芷溪心里痒痒的难受的要死,干脆伸出手拉过南华珠的手,小声道:“你小声同本宫讲讲,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什么关系呢?本宫就是好奇嘛,你同本宫说了,咱们自然就是自家姐妹了呀。”
南华珠还是佯装为难,被周芷溪缠了许久,才故作艰难松口的模样:“好吧。。。可,嫔妾对娘娘说了这事,娘娘可不能出卖了嫔妾,否则往后有什么话,嫔妾就再不敢同娘娘说了。”
周芷溪兴奋得很,连忙应下:“本宫就当个乐呵听,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就是了。”
南华珠垂下眼帘,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事说起来,嫔妾也觉得奇怪呢,原本皇上是最宠爱德妃娘娘的,皇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哄得太后力保,这才做了皇后,皇后刚进宫的时候,皇上是不待见的,皇后如今宫里还没个首领太监,便是当初留下的窟窿,皇后娘娘自己也懒得再填上罢了,后来不知怎么的,虞家的二公子擅自领兵犯了事,皇上不但没有惩处,还让他将功补过,只是皇后在宝华大殿里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被皇上抱回宫去了,从此便得了宠了。”
“还有这种事?”周芷溪听得津津有味,“本宫听说,皇后爱慕皇上十几年呢。”
“是啊,或许是皇后娘娘的真心终于感动了满堂佛祖吧,再后来,德妃便有孕了,那年年节宴后,不知怎的,皇上将德妃娘娘软禁起来,直到娘娘生产,血崩而亡。”南华珠说起来,还叹了口气,“好端端的,怎么会血崩呢。”
这话像是暗示周芷溪什么似得,周芷溪冷哼一声道:“皇后像是个妖女似的,怎么说做皇后就做上了,说得宠便得了,德妃的死,她可别有什么猫腻在里头吧!”
南华珠闻言,赶忙打断周芷溪的话:“淑妃娘娘,胡话可不能说呢,到底是德妃不如皇后福泽深厚,红颜薄命,这生孩子的事连太医都说不准,德妃娘娘又怪得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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