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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死了就埋黄土(1 / 1)

南华珠的父亲上书慰问婧嫔身体,字里行间,都藏着对自己仕途的试探。

魏离还没来得及细细揣摩其中门道,南华珠得知消息的当日下午,便亲自前往乾明殿,以父亲年迈不能再担当重任为由,彻底断了南华家在魏离心中的疑虑,也彻底断送了她父亲一门心思要踩着她往上爬的心思。

南华珠心里痛快,想到她父亲在屋中痛心疾首的模样,南华珠就觉得痛快。

她第一次主宰了她父亲的命运,这样的痛快感,是不能用语言说明的。

怪不得人都想要权利,她曾经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得不寄居篱下的人,如今只需要只言片语,就能轻易摧毁。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带给她的,就是希望。

南华珠的事情像是落在平静湖面上的一叶树叶,泛起轻薄的涟漪,还未曾叫人察觉到什么,便已经消散了。

江湄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南华珠的存在对她来说没有半分的影响,倒是今日早上请安刚回来,凤羽宫的碧荷便跑来说皇后娘娘出门去了,说想去城楼上转一转,月颖想着江湄的嘱咐,赶紧差人来告诉。

碧荷是很少独自一人离开凤羽宫的,当年赵怜儿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碧荷依旧害怕在官道上撞见这位旧主,如今敢自己来给她传话报信了,可见在凤羽宫的日子,她过得很好,心里面的伤疤,也在愈合。

“好,我即刻就去。”江湄应下,嘱咐碧荷自己回去的时候要小心一些,随后让飞花去告诉洛文茵一声自己出门去了,才匆匆往城楼那边过去。

虞澜清甚少有这样多愁善感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许凝霜总说府里的事情,她那个小院子里的竹冬青还活着,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祖母的院子已经改成了新的书院,等大哥二哥的孩子都长大些了,便能在家里请先生授课了,届时别家的公子小姐若要来,家里也不会显得拥挤。

她在这高耸的城墙上,看得见房檐人群,却没有一座宫宇,是她真正的归宿。

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不是执子之手就能消除的。

她如今已经站在魏离的身边了,可魏离的孤独,她的孤独,依旧萦绕在这皇城里,即便抱在一起,仍有看不见的肃杀寒风,在身后呼啸。

没有真正的暖和而言。

江湄一路小跑着过来,碧荷也不知道虞澜清所说的城楼上具体是哪一座,江湄跑了小半个皇宫,才终于看见了虞澜清的仪仗,她站在宫道边喘气,许久没有这样突然激烈的跑动,心脏跳得砰砰直响,半响后才恢复过来,朝着那方走去。

“娘娘在上面么?”江湄走上前问一句,这里偏僻得很,虞澜清是故意选到这里来,想自己待一会儿的。

“是,娘娘说,不许人上去打扰。”随行的小宫女诺诺应一句。

江湄提起裙摆便要往上走,那小宫女吓了一跳,赶忙跪下来:“求美人垂怜,娘娘真的说了不许旁人打扰。”

江湄稍微弯下身子,拍了拍那个小宫女的肩膀:“我不是旁人,你放心,娘娘有任何责罚,我都自己担着,不会连累到你。”

说罢,不等那小宫女再说什么,径直便朝着上边上去了。

视线所及处从层层阶梯变成了湛蓝的天空,江湄转过头,便看见虞澜清的背影。

她正眺望着远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蓦然回过头来。

江湄的脚步没有停顿,坚定快速的走到虞澜清身边,拉着虞澜清的手将她拖离墙边两步:“娘娘。”

虞澜清站定,被江湄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我只是上来看看远处,不会跳下去的。”

她笑着说出这话,江湄却笑不出来:“娘娘,你若是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吧,嫔妾听着。”

虞澜清的笑意流连在嘴边,她的眼神永远都那么温柔,像是春日里和煦的春风:“你今天怎么了?急匆匆的跑来,是以为我会因为婧嫔有孕想不过么?”

这后宫里,接二连三的嫔妃有孕,可生下来的孩子,全都带着苦难,大皇子丧母,二皇子有缺陷,三公主早产体弱,谁都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这后宫里的人心算计,实在让虞澜清厌烦,却又无可奈何。

她当初若是意志再脆弱一点,这个女儿便保不住了,李家要她的命,要她孩子的命,发动叛军攻城,寒透了虞澜清的心,她当初也是真心相待过李乐荣的。

她也知道,当初有多少盼着魏云熙撑不过满月,是她片刻不离的守着,喝下各种味道恐怖的汤药,一点一点把这个孩子喂养活过来的。

她的全部精力都给了这个孩子,如今南华珠也有了,虞澜清只是崩溃的认识到,对南华珠肚子里孩子的阴谋算计又将铺天盖地的涌来,等虞澜清养好了身子,再有孕的时候,又会有多少眼睛盯着,多少人心狠毒的诅咒她永生永世不要得到嫡子?

魏离顾不到那么多,防不住那么多,虞澜清实在觉得太累了,想要护着她的孩子安安稳稳走下去,前方不知道还有多少的曲折。

“娘娘,你太累了,婧嫔这一胎,我会替娘娘看顾着,娘娘好生休息休息吧。”江湄松开手,知道虞澜清不是会轻易被打倒的人,但她自己的生活也不见得有多轻松,一个人的精力,始终都是有限的。

“有你在,我自然放心。”虞澜清握了握江湄的手,知道她满肚子的话要说,满肚子的担心,却又不好直接讲出来惹自己伤心,是以长舒了一口气,心宽几分,轻声道,“你担心的我都明白,我真的没事,孩子无辜,也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婧嫔生产的时候,我希望能母子平安,总不见得。。。这后宫里的孩子,都要成为没娘的孩子吧。”

江湄怔了一下,随后垂下眼帘:“是。”

皇子都没有亲娘,说出去,实在是笑话。

虞澜清又站了会儿,大风起得很是时候,将席卷而来的细沙迷人眼,只能匆匆下了城楼,两人就在宫道上分别。

江湄目送虞澜清走远,直到看不见虞澜清的背影后,才转身往回走去。

而方才江湄刚传了话给洛文茵出宫,南华珠便召来了洛文茵,留她在院儿里摆好的席面上叙话。

洛文茵心里忐忑,坐立难安,眼睛一直不停的往外瞟,只盼着江湄能尽快回来。

南华珠气定神闲,心情似乎很好,自己烹煮新茶,好半响,才给洛文茵倒了一杯,让她尝尝。

“这是今年的新茶,我才刚刚拿出来的,记得前两年的茶会上,洛美人是喜欢我宫里的茶的,后来倒是不常来了。”南华珠拿洛文茵受罚前的事情说话,没看洛文茵,也没看见洛文茵脸上尴尬的神情,“如今咱们又住在一起了,我还是那句话,你既然喜欢,便常常过来喝茶吧,也好做个伴儿。”

洛文茵把小茶杯搁下,轻声道:“多谢婧嫔娘娘盛情,只是我如今改了口味,不爱喝茶了。”

南华珠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常,笑道:“我到底也是月影宫里的主位娘娘,从前的诸多事情,我也深觉遗憾,只是你也晓得,我虽然家中官职不低做了个贵人,可这贵人一做许多年,也没有什么恩宠可言,素来爱办些茶会热闹热闹,也不过是排遣深宫里的几分寂寞,如今能够得以晋封,也是太后有几分垂怜,以及肚子里的孩子的缘故,咱们近日无冤,往日也无仇,一个屋檐下的姐妹,总是这般不见面,我心里实在有些惶恐,可是江美人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了?”

洛文茵一脸的不知所措,幸而还是记得江湄的叮嘱,和南华珠说话的时候,只需要一味的装作什么也不晓得便是了:“江姐姐一向都是那个性子,婧嫔娘娘该是晓得的。”

南华珠放下手中的茶壶,抬眼看了洛文茵一眼:“江美人对皇后,倒是热心肠的,可见江美人的冷性子,是挑着人来的,不还是我做得不好的缘故么?”

“皇后娘娘不遗余力的帮姐姐,姐姐自然也把皇后娘娘放在心上的。”洛文茵嘴快应了一句,说完之后才发现不妥,眨了眨眼,赶忙垂下了头,“或许等时间长了,姐姐便能发现婧嫔娘娘的好处了。”

“皇后帮过江美人?帮过什么?”南华珠饶有兴趣的问一句。

洛文茵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啊。”她遮掩过去,拽紧了衣裙站起身来,给南华珠福身行礼,“我想起姐姐出去前还交代了事情要做,就不打扰婧嫔娘娘了,嫔妾告退。”

说罢便想走,被南华珠喊住:“洛美人慌什么?难不成我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么?”

洛文茵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南华珠话里有话,像是吃准了她似得,洛文茵没有江湄的功劳,面对主宫娘娘又不可能甩手离去,只能回过身来,诺诺道:“嫔妾不敢,的确是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这样急?说给我听听可好?”南华珠紧逼着开口,洛文茵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下想要踏出这个院儿门,怕是不容易了。

“我。。。我。。。”洛文茵支支吾吾半响也想不到一个好的借口,方才本来就是情急之下的推脱之语,南华珠非要她讲出个具体来,洛文茵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了。

南华珠笑笑:“洛美人想来是一下着急忘记了,坐下来再喝杯茶吧,兴许过一会儿便又想起来了。”

洛文茵没动,实在不想坐过去,待会儿再被南华珠弯弯绕绕的话问出些什么来,只怕江湄晓得了生气的。

正当洛文茵和南华珠僵持着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身后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洛文茵的胳膊,洛文茵惊得小声尖叫一声,抬手捂住了嘴,侧脸便看见了江湄。

江湄望着南华珠,眼里尽是冷意:“婧嫔娘娘好闲情,只是我与洛美人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就不在娘娘这里打扰了。”

她们倒真是姐妹情深得很,连找的托辞,都能找出一模一样的来。

江湄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南华珠没想到的,看来皇后那边是没什么事情的,江湄既然在这里,自然也别想问出什么东西来,南华珠微微挑眉颔首,应道:“去吧。”

江湄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拉着洛文茵径直离开了。

明言在旁边看着,见人都走远了,才小声道:“江美人真是。。。”

南华珠没有接话,方才洛文茵无意间说出的皇后曾经帮过江湄的话,她倒是放在心上了。

江湄能有什么事,是皇后能帮上忙的呢?这个女人冷冰冰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南华珠真是越来越觉得好奇了。

从南华珠那里出来,江湄松开洛文茵的手,深吸几口气走在前面,洛文茵小心翼翼跟着,等着江湄开口问话。

不过好半响之后,江湄只是问了一句:“她没有难为你吧?”

洛文茵摇头:“没有,只是一直问姐姐对她是不是有什么意见,还提起皇后娘娘。”

“你没说什么吧?”

“我。。。一时说快了嘴,提到娘娘帮过姐姐,不过旁的我一个字也没说。”洛文茵赶忙解释一句,看不见江湄的脸色,心慌得很,“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事。”江湄顿下脚步,回身拍了拍洛文茵的肩膀,“先回去休息吧。”

说罢,自己先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洛文茵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也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去。

虞澜清从城楼上下来后,便差绣心去了一趟乾明殿,问魏离晚些时候要不要过来用膳的事情,她今日出门前就煲了汤,想来魏离应该是会过来的。

绣心有一段时间没来乾明殿,今日领命前去,脚下的步子都快上几分,小跑着到乾明殿的时候,又被诏安给拦下来了:“景大人在里边呢,你到我旁边站会儿。”

绣心一听景胜在里边,一下子心跳就更加快了:“景大人又有差事要办了么?”

“好像是接管河运的事情出了问题,河南河北闹出不少水贼水盗的事情,是个好差事,也是个危险差事,想来以景大人的身手,应该能够应付。”诏安给绣心小声透露两句,他是知道绣心心思的,虽然自己心里有些难受,但也不想瞒着她。

绣心皱眉:“河运的事情不是有人管着了么?怎么一有危险,便要旁人去了?”

“姑娘又不是不明白。”诏安示意绣心小声些。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便开了,景胜从里边出来,看见绣心的时候,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随后景胜便往外走去,绣心的视线跟着景胜走,诏安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我进去替你通禀?”

绣心咬了咬嘴唇,回身对诏安道:“等我回来再去。”说罢,便追着景胜的步伐跑出去了。

“景大人!”绣心喊住景胜。

景胜听见声音,回过身来看着跑近的绣心,生怕她摔一跤,手不安的停顿在半空中,直到绣心在面前站定了,才又放回去:“绣心姑娘有事么?”

绣心点头:“有,我。。。我有话想跟景大人说。”

景胜盯着她,好半响,见绣心不再继续说下去,才疑惑道:“不是有话要说吗?”

绣心眨眨眼,看向宫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能不能劳烦景大人到春湖边的小道上等等我,我替娘娘办完差事就去找大人,这里人太多了,不好说话。”

绣心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景胜皱眉说不合规矩,好在景胜是个武夫,没文人那么多的讲究,他看着绣心脸上期待又怕失望的小表情,笑道:“好。”说罢,便转身朝着春湖的方向去了。

绣心抿着嘴唇低头笑笑,赶忙整理了一下心情,转身回去乾明殿,让诏安通禀后,进殿问过魏离。

魏离说待会儿就到凤羽宫去,绣心赶忙应下退出来,算着时间没多少,都来不及跟诏安说再见,便风一般的朝着春湖跑去。

景胜就在春湖边的杨柳树下站着,见绣心着急的跑过来,到嘴边的‘慢些’二字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绣心喘着气拍胸口,好半响都缓不过神来,景胜觉得她有趣得很,不自觉地自己脸上也带了笑意:“绣心姑娘不用着急,缓缓气,慢慢说。”

片刻后,绣心才顺过来气,她盯着景胜的眼睛看了一眼,随后很是慌张窘迫的挪开了视线,小声道:“我。。。我听说,景大人要去接管河运的事情了。”

“嗯,过两日便去。”

“那。。。水贼水盗,都厉害么?”

景胜思索了一下:“都是亡命之徒,这世上最可怕的人,就是不要命的人,他们什么都能做出来。”

听到这儿,绣心急了:“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非要你去不可呢?!”

景胜一愣:“姑娘此话何意?皇上既然把事情交到了我手上,便是对我绝对的信任,我这个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去做这样的事情,做合适不过了。”

“你。。。”绣心方才一着急,说话失了分寸,上次宫变的时候,她已经见识了这样的场景多么恐怖,如今景胜又要去面对这些,绣心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是方才壮了胆要说的话,这下又突然说不出来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受伤出事了,会有人难过?”

景胜看向春湖的湖面,往前走了一步,沉声道:“难过?谁么?大丈夫志在四方,皇上前往边关之时,我就没能陪在左右,如今不过小小水贼,又有何惧?若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便好,死后不过就是埋于黄土罢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绣心在一旁险些都要哭出来了,她上前抬手狠狠锤了景胜的胳膊一下,把景胜都给打蒙了,赶忙回过身来:“绣心姑娘,你这是。。。”

“当然会有人难过了!”绣心低吼一声,被他这个笨蛋迟钝的脑回路气得个半死,“人只要活着,总有要牵挂的人和事,也总会被别的人牵挂着,你怎么能因为自己自私的以为就觉得自己的性命可以随便豁出去呢!”

景胜被绣心吼傻了,见绣心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更是手忙脚乱:“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你。。。你别哭啊。”

绣心真是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见他慌慌张张不知所措的样子,只能抬手揉了揉鼻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又重新睁开,没有看他,只是闷头一字一句道:“总之,大人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往后不管办什么差事,都要好好的保重自己,你不总是一个人的,我。。。我也在这里等你回来啊。”

说罢,也不管景胜听没听明白,听没听清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绣心把自己辛辛苦苦绣了好多日的荷包摸出来一把塞到了景胜手里,转身便赶忙跑远了。

“绣心姑娘,这。。。”荷包太小了,景胜握在手里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他看着绣心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自己却僵持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东西。。。

景胜盯着看了半响,才举起来到鼻子前嗅了嗅,很香,带着绣心经过他的时候常有的清香味。

大半辈子没有接触过女孩子东西的景胜脸刷一下就红了,他虽然不太明白绣心这个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把荷包放进了怀里,还看了好几遍,确保自己放好了不会弄丢后,才轻咳一声,红着脸去看四周,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等我回来。。。么。”景胜呢喃一句,方才绣心的话,他都听清楚了,让他一定要保重自己。

景胜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抬手摸了摸怀中的东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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