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记得,眼前从一片光明化作一团火光,而后那一团火光又陷入一片黑暗。我的意识还留在那个时候,那个空间,那个令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痛苦,火热的时空。在那个时空里,一股热浪向我袭来,吞噬我的气息,灼烧我的身体,压迫我的神经,我想逃,却退无可退,逃无可逃;我想冲出火海去,却四下炽焰一片,无一生路可循;万般无奈之下,我还能怎么办?接受、等待、殒命,仅此而已......
然而,我并未丧生于那场火海,我活了下来,生存于这世间。可这仅仅是除我以外其他所有人的主观所见,并非是我的,有一些东西我丢失了,丢在了那个地方,和那个人一起,丢在了舞会长桌的尽头。再也找不回来的,不光只是那一场舞,那一栋楼,还有那个女孩,那个我。
现在的我第一次的触觉应当是与被子的贴合,以及从右手上传来的阵阵凉意,我试着睁开眼睛看清周遭的一切,了解我所身处的环境,但却四肢僵硬,头脑混沌,就连眼皮似乎都沉重了许多。关节似是被水泥糊住,眼皮似是被胶水粘住,总之我身体的一切机能虽然仍能感到正常,可就是无法动弹,直到两个步伐的声音闯进这个空间,与我俱融入在此,之前还被牢牢粘住的眼皮似乎解封般的睁开了。那是两个穿白衣的人,男的偏老的像是大夫,女的盘起头发的该是护士。再看不断从我右手输入我体内的液体瓶,以及嗅觉刚刚恢复便闻到空气中稍浓的消毒水味,我能判断,并且确信,我此时应当是身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并没有掉进其他我无法掌控,无法预料的时空。
“你可真是幸运,遭遇那样的大火却还能存活下来,真的是命大啊。”那看上去大致四十出头,满脸络腮胡的大夫看我睁开眼睛正盯着他,随即对我说道。“怎么样?身上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次,换做他盯着我看了。我将眼神收回,撇向一边,我并不反感医生,而此时却对正锁定住我的络腮男大夫没什么好感。
“你要是不想说话,那我就等会儿再来看你,你先好好的躺着。”那络腮男见我不理睬他,便进而说道。“等输完了这瓶药,你就能下床活动了。”
说着,络腮男大夫拉着那护士就要走出这个房间,脱离我的视听范围。
“冷鸢呢...”我开口说话。我听到那二人停下了脚步,想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
四天前6月27号16:47
“我在爵士猫club,就要搬出寝室各回各家了,好歹也是四年,总得单独和室友们吃个饭啊。”冷鸢在电话里,对我说道。“你呢?不和穆钦他们三个找个地方玩一下吗?”
“我们几个只要凑在一起就能有乐子,不用出去特地找地方玩。”我在电话里说道。“哦,对了。我打电话是想和你再确定一下明天毕业活动的事情。”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确定吗?”冷鸢先是有些疑惑,但马上反应过来说道。“该不会又是跳舞的事情吧?”
“恭喜你又猜对了。我可是一点都不会跳舞,只在电视上见过别人瞎转。”我老实对冷鸢说道。“本来你可以有更好的舞伴,挑上我...这要是搞砸了,我倒不是怕在明天的活动上丢脸,连累你就不太好了。”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这个事情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冷鸢接着说道。“你也不须特别会跳舞,只是了解华尔兹的节奏步调即可,很简单的,我不相信你学不会。好好的练一下,看看舞蹈视频也好。”
“那种东西我看过了,说华尔兹是三拍,又分快慢两种...”我将在网上查到的资料照样念出来给冷鸢听,可好像并没什么实际作用。不会跳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无奈,硬着头皮学吧。“那我只好今晚再琢磨琢磨了,起码不能让你后悔选了我作舞伴啊。”
“这样就对了!”冷鸢笑道。“欸,别忘了,要是明天的舞会需要戴面具,我的舞裙是宝蓝色长裙,可别找错了人啊。”
“如果明天需要戴的话,你站在显眼一点的地方,我会去找你的。”我旋即对冷鸢说道。“那么,我们明天见。今晚早些休息。”
“好的,拜拜。”说罢,我和冷鸢双双挂掉电话。
我叫穆咫峰,是这所大学新闻系的大四生。而冷鸢则是本校戏文系的女孩,与我结识在这所大学的图书馆里,平时都喜菲茨杰拉德等作家,便会就此聊得多些,时间一长也就熟识起来。与我们一起经常进出图书室的还有一个设计系的女孩,叫做白欣婷,我与这两个文艺女生来往相较于一般同学算是密切,故而也没少被同寝室的弟兄眼红。然而,他们眼红归他们眼红,作为我,无论是和冷鸢还是和白欣婷,都未曾逾越朋友的界限一步。因为我总有一种感觉,一旦我同冷鸢或是白欣婷做出超越朋友界限的举动或是成为类似情侣的关系,我的生活轨道,甚至是我认为极为正常的一些事情,就会立即失控,至于失控的后果,并不是我愿意去承担的,也不一定是我承担得起的。
大概是这样......
我们的大学,历来有毕业季大四生集体活动的惯例,然而形式却每年都不相同。今年的毕业活动尤为让人意外,竟不知是哪个想出的主意,要在毕业大厅举办一场交际舞会,且不说除了舞蹈系以及本就会跳舞的个别学生以外,学校大部分学生对于舞蹈完全是一窍不通。而且所谓的舞服和礼服我觉得一辈子都用不着几次,对于经济条件一般的学生就更是毫无必要而且徒增累赘,因此开始的时候这场舞会还是一定程度上不受到众大四生青睐的。从那以后,不知学生会同负责教师是如何沟通协商的,将舞会对服装的要求更改如下:即男女生既可着正式舞服舞裙参加舞会,也可着普通西服长裙参加。特殊情况者,可着便服参加。如此一来,这场舞会便变得一般化些,低端化些,随意一些了。第一支舞的舞伴须提前约定,冷鸢便找上了我,便有了刚才电话里的对话。
“我又打了一遍电话,这样你们也能消停一下了吧?”扔下手机的我对着早已在我身边围绕了十多分钟之久的三个室友说道。“你们说让我确定和冷鸢舞会的事情,我现在确定了,接下来你们又想干嘛?”
“咫峰,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哥几个这么苦口婆心的是为了什么啊?”说话的人叫许仲,家里颇有些钱财,可却算不得是富二代。“你看我们四个里面,大学四年,光棍四条。总得在你这儿毕业的时候开花结果吧?”
“嘿!你可别把人家哥俩算上,就说咱俩吧。”随即,洪宇达接过话头,对我们说道。“你是花花肠子得罪了太多女孩,才被下了封杀令,让所有女孩对你没了好感。这是你自己作的,怨不得他人。我是实在也没什么长处,人家女孩看不上我,我也有自知之明。咫峰和穆钦可不比我们,跟个姑娘家似的,守身如玉二十多年,到了大学也没解放一下。”
“可还没到那种程度,我和我哥都是一样,只觉得那种事情我们玩不转。”我表弟穆钦与我同岁,只是晚我两个月出生,当初高考报志愿便一齐考到了这里。性格较同龄人显得十分成熟沉稳,故而也对恋爱之类的事情没什么强烈的需求。“要是能碰到一个合适的女孩,倒也是希望谈一场恋爱,毕竟爱情是这个世界上至高的精神感受,可这种感受并非是人人都能体验的,或者说不是人人都能体现真正的感受的。所以,在碰到之前,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去刻意找女孩谈情说爱了。既浪费时间,又耽误别人。”
“说得好,深刻!精辟!”宇达紧接着说道。“可这么精辟深刻的台词说了也快三年了,就是再至理名言,耳朵也听出茧子来了。”
“是啊,穆钦,你现在是还没碰到你想要的那个女孩。这个我们也不逼你,所谓皇上不急太监急,我们不是你的太监,也就不替你着急了。”许仲随即说道。“可你哥不一样啊,这天天两个漂亮的女孩跟着,让多少人眼馋?可四年了,就算是块石头都被火烧得炸裂了,你哥这跟两个女孩,连点火花星子都没有。要不是我是你四年室友,我还真以为你那里不正常,搞不好是弯的呢!”
“你才是弯的呢!”我忍不下去了,为芝麻大点的事情,三个人在我耳边已经嗡嗡一个中午了。如果耳朵要起茧子,那也应该是我才对。“我和冷鸢只是约了跳支舞罢了,我估计她也就是做权宜之计,怕到时候没有舞伴尴尬,把我拉上。你们不要替我高兴了,跳完明天那支舞,还不知道各自奔往何处,前程都还不明了,还是少给自己添乱了。”
“你说的我们当然也知道,这后天以后,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从哪来的回哪去。”许仲对我说道。“可是咫峰,难道你就不想在这即将结束的时候知道冷鸢对你的心思吗?就想糊里糊涂的离开这所学院吗?我想,再怎么样,你还是希望知道的吧。”
许仲虽然有时候说话颇有点俏皮,大多数言语并不中听,可有些时候却能说些人心里的话。他说的不错,再怎么样我是个正常男人,况且也已经二十多岁了,说实话在和冷鸢、白欣婷的友情之中,我对冷鸢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一些不安分的想法,可我从未表露,也从未向人说起。但我却无法承担那种责任和负担,即在我看来责任负担若重于儿女情长,就宁可先不去谈论儿女情长。我和冷鸢如果一旦如许仲他们所想的发展成恋爱关系,就马上会面对异地、工作等一系列问题,而若问题得不到解决,亦或是解决得不好,都将影响我们以及周围所有人的生活。这个后果并不是我想承担的。但是,要是能在这即将结束的时候,了解冷鸢的心意,虽然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却是对我内心极大的安慰。
起码让我知道,她有没有像我喜欢她一样喜欢过我。
“你...有什么办法吗?”我对许仲说道。“提前说清楚,我并不奢望冷鸢会同我交往,也并不会提出要去追求冷鸢。”
“没问题,这就是我们的君子约定。”许仲将手搭在我肩上随即说道。“瞧着吧,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精心准备好和她的那支舞,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她自己会向你吐露心声的,而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将你包装起来,别明天一去让人觉得土得掉渣,失掉了所有的兴趣才是。”
“包装我?我又不是去演戏,况且给你们包装,我还真有点放心不了。”我毫不在意的说道,许仲和洪宇达二人好歹也和我做了四年的室友,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品味,什么风格,什么审美,我可是一清二楚。让他们包装我,才会被人说是土得掉渣。
“可别把话说太早,我们为了这个事情可是精心准备了一个月咧!”洪宇达抢过话去,对我嚷嚷道。“可惜我们的准备,我们自己是用不上了,君子有成人之美,就让你小子捡现成的了。”
说着,许仲和洪宇达分别从自己的衣橱里取出一套燕尾礼服和一双男式舞鞋,看上去还的确像是那么回事。没想到这两个人还藏着这样的东西,可惜穿上它们的人却是我,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我接过许仲和洪宇达给我准备的东西,穆钦当即让我试穿,被我拒绝。
“没关系的,许仲的身材与我差不多,宇达的鞋码也和我一样,用不着试穿。”我旋即对穆钦说道。随后我又对许仲和洪宇达说:“四年兄弟,我就先谢了啊,以后肯定还你们这个情。”
“真是的,既然说了是自家弟兄,还谢个什么劲儿啊。”许仲旋即对我说道。“当然了,也就借你穿一次啊,可别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放心,我不贪你们的。”就在我话音刚落之际,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接起了来电。是白欣婷。
“喂,明天就是毕业舞会了,可找到舞伴了?”白欣婷一上来也不和我多话,径直问道。
“嗯,是已经有舞伴了。”我实话实说,随即道。“白大小姐的舞伴候选肯定多如牛毛了吧?挑花眼了找我给意见啊?”
那边电话沉默,就像是一根线,被人从中间剪断。接不上,也连不起。
“喂?我就是开个玩笑,别生气嘛”我听那边没有了动静,以为是欣婷生我的气,便说道。“我道歉还不行吗?不生气啊。”
“你想得美,我才不会为你生气咧!”白欣婷随即对我嚷道。“想不到还有人选你做舞伴,我还真没想到。真是扫兴,还想挖苦一下你呢。既然这样,那就明天舞会的时候见喽。”
“拿你没办法。”我紧接着跟道。“那我们就明天见了,拜拜。”
“再见。”
白欣婷挂掉了电话。又是一片沉默。
傍晚,我和穆钦、许仲、洪宇达在我们经常去的那家面馆吃了晚饭,找了个地方畅饮纵谈。直到快零点,才回到寝室,一回去我们四个纷纷倒在自己床上。我在弥留梦乡之际,仿佛听得到冷鸢电话里的声音。
“我的舞裙是宝蓝色长裙,可别找错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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