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白欣婷分开后的第二天晚上七点半,我登上了离开这座城市的飞机,离开了这个我读了四年大学的地方,也离开了这个有着我前半辈子最痛苦回忆的城市。当飞机飞入平流层的云端,我已彻底无法看清整个城市的面貌,也无法找到毕业的大学,更无法搜寻那座失火的礼堂。现在,也许就只有白欣婷还仍然暂时留在那城市的某个地方,而当她也离开的时候,剩下的所有的人,将永远驻足在那校园的礼堂,瞧着死气沉沉,细细听来却又嘈杂有声。
我一下机,刚出机场便立马给白欣婷打了电话。
“喂,我已经到了。”电话一接通,我说道。“现在在机场外面。”
“到了就好,那边的天气如何?”白欣婷的声音传来。
“还是热得过分,我还穿着长袖,估计在到家之前肯定大汗淋漓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拖起行李箱继续向机场西边走去。
“我还有五天才回家里去,我家那边的这个季节是我小时候最盼望的时候,以前总是和外婆在阳台上吃西瓜来着”白欣婷在电话那头说道。“可外婆走了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阳台,也再也没那样痛快的吃过一次西瓜。”
“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和你一起痛痛快快的吃一次西瓜。当然,前提是你得愿意。”
“嗳,咫峰。”白欣婷接着说道。“你刚才说的,可以算作是一个邀请吗?”
“嗯...就算是吧。”我搞不太明白。“我想请你和我一起,痛痛快快得吃一次,吃得心满意足。”
“那好,我绝对不会客气的。”白欣婷又说道。“回到家要睡时给我发个短信可好?”
“可以。”
我回到家中,老妈还在国外工作未回,而父亲早已在儿时就离开了这个家。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冰箱里几乎都是可以长期存放的速冻食品,看上去也并未过期。我大致将屋里清扫整理了一下,囫囵地煮了速冻饺子一吃,便冲了淋浴,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四年以来的紧绷感和经历过那个事情之后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释放在这个属于我的空间里,和之前所处的任何空间都不同,这里没有醉人的香气;没有炽热的灼烧;更不会有单调的素白。任何地方看着都是那么亲切顺眼,我的身体感觉越来越沉重,很快困意立即像涨潮一般袭来。我拿起放在床头桌上的手机,给白欣婷发了短讯,旋即,任由那潮水将我吞没。
“我就要睡去了。”
7月7号00:12
从脚下袭来的一股冷气令我浑身为之颤栗,还未等我为抵御这股凉意做出任何动作,紧接着一阵寒风便吹得我身上所有的细胞都被刺醒过来。此刻的我,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得到的都是一片黑暗,我试着用身体的其他感官感知我的处境和状态,但却是一无所获。想要说些什么也是犹如骨鲠在喉,无计可施之下唯有离开这里得到光明之后再作打算,抱着“与其处处受限,不如放手一搏”的心理,我开始挪步向前走去。脚下接触的质感,让我开始确信我正行走在木质地板上,莫非我是在房间里吗?可为什么我会有如此彻底的被透视感?我不知我是如何来到的这里,但若是被他人置于此地,那么此刻或许有一个人正在某个地方清楚地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但不管怎样都好,只要我能够逃出这个陌生的房间,便是活路。每挪动一步,便愈发紧张恐惧一分;而每踏实一步,那种恐惧不安便消减一分。终于,我来到了类似一扇门的跟前,伸出右手大致能够摸出门的雕刻样式以及横向宽距,而令我无法理解的是,无论我如何摸索,如何臆想估计,这扇门的把手匙孔总是每每躲避我手的轨迹,不让我找到打开它的方法。正当焦急之际,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找到了通往外界的门道,就算不能用正常方法打开它,用一些粗鲁野蛮的法子也未尝不可。
我尽量保持此时面对着的方向往后退出一段距离,凭我一个成年人的力量和速度撞开一般的房门并不是什么问题。扎稳脚跟、屈膝、冲刺!肩部猛撞!那门随着我这一套动作下来顺势被我撞开,比我预想得要轻而易举得多,以致我整个人在撞出门后失重似的跌倒在地。早知这门这般容易撞开,最初的时候只要轻轻一脚便可踹开,也省得我现在这踉跄模样。
回头望去,出现在眼前的一切令我着实摸不着头脑,那并不是什么房子之类的建筑物,而是碎片...无以计数的空间碎片!旋即,这些碎片像是钻进了我的脑子里,刺得我头脑胀痛,就好像慢性疾病一样,周期性地,不间断地摧残折磨我的神经。
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无法再去回想,无法再去求解,每一次我所得到的都是一个结果——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
跟着,我走进那空间中的碎片群,毫无疑问它对我来说有着某种强烈的吸引力。继续深入,试图找到些什么,可没过多久我似乎又找到了一扇门,但我并不确定这是否是之前的那扇,周围除了碎片之外一无所有。没有墙壁,没有窗户,什么都没有!这果然只是一个有着碎片和孤门的空间而已!
也许当我推开这扇门后,就会再回到之前的那个漆黑屋子,或许会直接回到我生活的世界也说不定。那门背后有没有我想要的答案这还犹未可知,可是在这个时候除了打开它之外别无他法可行。我慢慢将身子靠近,但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那其实也并非是门,而是镜!一面足以映出我整个身体的大镜!随即我从那镜中看到了赤身裸体的自己。
在镜子中看到完全****的自己,我从未有过这样的被看穿感...不过,虽然我很惊异于此,但很快的,那股强大的吸引力又在引诱着我。这个空间中,只有一面大镜和无数抓不住、摸不着的碎片,如果说这吸引力来自于某个物体,那么在我眼前的这面镜子便是唯一的介质。我缓缓的伸出手去触碰镜面,而当我真正触碰到它的时候,自我手指处镜面开始出现裂纹,从几条直至成网,最终破碎!淋漓尽致的破碎!又是许多碎片...
紧接着,湿冷、黑门、碎片还有大镜,那空间中的一切都随着一声车笛惊破,冰凉透骨的寒意和虚空转瞬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并不很厚的毛毯以及被冷汗完全透湿的睡衣。房间里钟表的秒针嘀嗒作响,那辆将我从碎片空间中拯救出来的汽车也再未鸣响车笛,想是已经远离这里了吧。随即我感到阵阵闷热,那些身上的汗水似乎急欲化作气体冲破棉被而出,汗已流得足够多了,我像是躺在泥泞中一般挣扎难耐。可我却不敢掀开这张保护层,我知道这张保护层就是阻隔寒冷与我的唯一屏障,现在的我对冷有一种莫名的畏惧,还是让我再热一会儿吧......
待心情稍微平复下来,我起身开灯,环顾四下房间里的陈设布置仍如记忆中的一般,并无任何变动,也没变成碎片。望着挂在对面墙上的钟表,眼睛失神的跟着秒针移动,旋即回过神来,才开始注意时针和分针所在的位置。凌晨一点零九分,从我记得躺在床上给白欣婷发短讯的时间,才仅仅过了五十七分钟,梦里的世界果真是不可用理性思维去想象的。
我在淋浴室将自己身上的汗水冲去,重新换了一套睡衣穿上,将枕巾被套也索性一并换了扔进洗衣机里,随后泡上一杯咖啡来到桌前。坐在桌前的我已然将梦中的绝大部分场景忘怀,以前每当从噩梦中苏醒过来之后,对于梦中的回忆大都所剩无几,这次也并不例外。有时我总是在想,人的大脑能够记忆圆周率小数点后的百位数字有余,可以说是想要记住什么对于人脑来说没有记不住的,可是对于发自于脑本身的梦,记忆又为何如此残缺不全呢?
我并非是什么研究潜意识的专家,对于这方面的内容也并不是十分感兴趣,或许只是因为在我的意识里曾经掠过一闪的念头致使我走进那样奇怪诡异的梦境。那些所谓的空间专家以及宇宙研究者总是说在浩瀚的宇宙中存在与我们人类一样有生命的物种,存在“另一个宇宙”“另一个世界”,即平行世界。但是从假想提出至今,谁也没找到过平行世界,谁也没有进入过平行世界,也由此那些小说家们便抓住了这一契机,《超人》《星战》等作品便横空出世。倘若要我执笔构想关于平行世界的小说,那么“梦”无疑将会是我小说中通往平行世界的途径,不过这种事情也实在是无法给予准确定义,就连像爱因斯坦那样的天才也只是浅入皮毛,岂能是我这样的人只凭想象能够揣摩的呢?
但无论如何,我能确定的是,像这样的梦我从未做过,连类似的都不曾有过。是我意识之中某种新兴产生的东西在左右我的梦境,致使我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堕入碎片与孤立的时空。和那个时候的感觉多少有一些相似,在我躺在周遭尽是素白的病房里时,那种记忆和思想被碾成碎片的即视感,我仍然记忆犹新。莫不是又因为那场大火?何至于我逃回家中依然能追我到此?
想到这里我摸了摸头发也已经差不多干了。杯中的咖啡虽还有一些,但我已不再想继续喝下去了,我曾经在某本书里看过这样一句话,即“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特色之一便是浪费”,既然无法改变倒不如去顺从某种现实,所以我决定去厕所倒掉剩下的两口咖啡,而后是去睡觉还是做些其他事情再想不迟。
然而,令我措手不及的是,就在我刚刚托着杯底座站起身来的时候,还盛着小半杯咖啡的杯子竟然鬼使神差地从我手中的托碟上飞了出去!随着一声破裂的声响变成一堆碎片,那剩在杯子里的咖啡就像杯子的血液一样缓慢地从中流出。
当它破碎的那一刻,我的身体亦变得僵硬起来,我像是被空气的镣铐紧锁一般动弹不得,看着褐色的液体缓慢流出,跟着艰难流动,直至停滞不动。
“啧!又是碎片...”
似乎在瓷杯碎片迸溅的那一瞬间,我眼中所看到的一切与我的潜意识,即那梦境产生了某种共鸣。一些梦景开始在我脑中浮现,现实与虚幻互相拼凑补漏,其结果不仅仅是梦境中的记忆从某个未知的地方苏醒过来,在我的眼中甚至隐约能够看到咖啡杯飞出杯盘直至分崩离析的整个过程!每一块碎片的迸飞轨迹都依稀可见。
与此同时,我身子僵硬之余,左手上用于托住杯碟的力量正在趁我空虚之际不知不觉的消失。一个不察之下,那仅存的托碟也像是尽力在摆脱我手的控制,坠落而去!当它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第一声响声之时,我被这惊心的动静从现实与梦境的夹层中拉出。
眼见着托碟就要滑下桌面,它就要重蹈它搭档的覆辙!我赶忙伸手去救,但是为时已晚,在它与地面零距离接触之前,只有我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触碰到了它的边缘。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也正是因为有我食指和无名指的干预,那托碟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竟并未粉身碎骨,而是意外完好无损的画出一段距离,而后碰到桌腿时便止了下来。
旋即我迅速把托碟拾起,胆战心惊地将它贴在胸口之上,受惊的心脏此刻跳跃得快且有力。现在看来,这贴于我心口的托碟是从我手中唯一保护下来,没有变成碎片的东西,它十分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