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一层一层的钢铁大门向上合拢,露出背后一扇简单的栅栏门。
栅栏门之内布置的颇为温馨,锦床桌椅,一点灯寇,文房四宝,琴棋书画,样样不缺。
其间一人着月白锦衣,温文尔雅,卓尔不群,黑色长发懒懒的披散在背后,正提了一支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闻听门开,他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在看到那袭紫衣时,他的瞳孔忽然就变成了水蓝色,不过只一瞬又恢复了正常,淡然一笑,“师父,您来了。”
虛衍眼神一瞬间柔和下来,“徒儿,师父来接你了。”
紫煌在门外伸手一引,“本宫就不打扰您与令徒团聚了,告辞。”
一路从天牢出来,直至回了皇宫,始终缩在衣服里的崇冥终于不甘心的露了个头出来,问:“什么时候去紫云宗?”
紫煌边走边道:“今天或者明天。”
“这里的事都安排好了?”
“嗯,差不多了。”
崇冥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颇有那么一两分复杂,“被你下了傀儡符的金无月与虚云已经都昏迷了,紫云宗一群老道士都在查询事情真相,估计等涟月一回去,就要面临被逐出师门的危险了。”
“逐出师门倒是不会,毕竟他父母也不是寻常人等,可关个几十年的禁闭还是不在话下。”紫煌微微一笑,笑容颇显凉薄残酷,“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做一些事了。”
一路往寝宫走去,到了莲月宫门口,早有人等在那里了。
紫煌挑了挑眉,走上一步,笑道:“大皇子,可是有决定了?”
紫鎏难得不像之前那样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他脸色稍微有点凝重,只淡淡点了点头,“里面说。”
紫煌点点头,当先朝里走去,崇冥转了转眼珠,说:“我怎么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你又怎么坑害人家了?”
紫煌不由顿了下脚步,低头看他,“按你的说法,我随时随地都在想着怎么害人?”
崇冥理所当然就一点头:“那是当然!”
点完头才发觉有点不对,可是已经晚了。
紫煌默默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加快了脚步,几个闪身已经进了书房,拉开椅子坐在位子上,手指断断续续敲击着桌面,半响都没有说话。
崇冥能察觉得出他心里不高兴,嗯,很不高兴,偷偷向上瞟一眼,那双潋滟亮丽的紫色眼眸都已经暗沉到接近黑色了。
他虽为了在天瑞国更便于行事,把眼眸的颜色化成了黑色,可崇冥能确定,他这时候绝对没有用任何化形手段,能让这人将情绪如此外露的表现在眼神上,由此可见紫煌是多么的生气了。
而事实上,紫煌也的确是很生气的。
他倒不是气崇冥说他害人,这凤凰自己也不是什么善哉,又岂会在意这些,只是他算计任何人,却从没想过要害崇冥。
这人陪了他这么多年,从出生的第一眼到现在,他们互相扶持互相帮助,风风雨雨也不知经历了多少,直至如今生死相交,崇冥于他的意义早已不是一般亲朋,更多的,是一种信念上的交融。
而如今由崇冥亲口说出来这一句话,他莫名就感觉心里很难受,就像一直细心呵护的玫瑰突然长出一根利刺刺伤了主人,除了被扎伤的疼痛,还有一点,很轻微的……委屈。
虽然微小到足以让人忽视,但不可否认,就是有了那么一点。
紫煌不觉摸了摸心口,他以为这种感情可能要等千百年才会转换过来,可没想到,早已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悄然在他心里生了一点根。
崇冥蹬蹬鸟腿,从他衣服里飞了出来落在肩膀上——可怜的某只,灵力使用过度,直接连化成人形的能力都没有了。
它瞟了眼貌似正在沉思的紫煌,鸟喙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被落在最后的紫鎏终于赶了过来。
他寻了一处座位自顾坐下,视线在书房里瞟过一圈,见到崇冥的时候只稍微挑了下眉,有点好奇,却没过多的惊讶。
崇冥诧异的睁大眼,不自觉就问出了口:“你和他说了什么?”
紫煌瞟他一眼,不在意的模样,“也没什么,该说的都说了。”
崇冥眨眨眼,再看向紫鎏的时候,不自觉就带了那么一丝丝的怜悯,嗯……还有那么一两分的……幸灾乐祸:“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幸灾乐祸等着看看好戏的语气,紫鎏若不是知道面前这黑凤凰的真正身份,他早就一把抓了做凤凰汤去了!
紫煌敲敲桌面,“好了,崇冥你先别说话,那么,大皇子殿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是随我一起去紫云宗,还是留在皇宫继续做你的大皇子兼鎏金王?”
鎏金王便是紫鎏的皇族封号,紫鎏没回答,只问:“留下来,你会让我登上皇位?”
紫煌一笑:“自然。”
紫鎏“嗤”了一声,不屑道:“条件呢?”
紫煌一指他,笑:“你的性命。”
紫鎏眯了眯眼睛,“果然,这皇位,你是留着给你那还未出世的弟弟么?”
慕莲有了身孕的事情已经在这一个月内召告天下了,紫鎏会知道不足为奇,紫煌淡然一笑,不答反问:“这世间最高的权利,总是要留给自家人才放心一点,不是吗?”
紫鎏摇摇头,不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转而问:“我就不知道,你堂堂龙凰,为何非要逼着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凡人与你同上一条道?我也没什么逍遥天地的伟大志向,我就安安心心做我的大皇子,那皇位我也不想了,你就自己走也不成么?”
紫煌轻轻一眯眼,“你可是嫡长子,位即长兄,中宫所出,又身有两莲,若不是我的九莲太过祥瑞,你可就是下一任皇位的继承者,将来继承皇位的皇帝究竟能不能容忍得了你,以及你那掌管凤印的母亲,你可当真没有想过?”
紫鎏身子僵硬了下,咬紧了牙关,“你千方百计要我随你走,究竟有什么企图?”
紫煌微微一笑,“无他,只是缺个用的趁手的属下,你身上的皇气颇为凝郁,该是身有大气运之人,我正需要这样的人来为我办点事。”
紫鎏眨眨眼:“只是这样?”
崇冥在一旁撇撇嘴,颇有些无语:“都把自己打包好卖给这妖精了,你竟然还嫌少,那也顺便卖给我吧……”
紫煌顺势点点头:“嗯,不错的主意。”
紫鎏张大嘴巴,半响,愣愣的说:“我以为你千般算计的将我带走,是以为我不争气所以要提携我,搞半天竟然只是缺个办事的……”
崇冥“噗”的一声就笑出声来,乐不可支的扇了扇翅膀,“哈哈,这自恋的倾向,倒是像足了死妖精,哈哈……唔!”
还没笑完,已经被紫煌一指头给弹在了脑门上,崇冥缩起翅膀,不满的瞪了眼罪魁祸首,默默的捧着自己黑黑的小脑门轻轻的揉搓着。
紫煌收回手指,顺势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既然决定了,那就早做准备,我估计最迟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
紫鎏恍恍惚惚的出门了,崇冥突然跳起来,“砰砰砰砰”在紫煌头顶上发丝上一连串疯狂的乱踩乱啄,还没等主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走了,顺便再喊一声:“别走别走,既然都成一家人了,我们一起讨论一下如何坑害某只死妖精……”
声音越飘越远,渐渐消失不见了,紫煌摸了摸头顶乱成一团的头发,唇角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笑容,低声喃喃了一句:
“这么别扭,以后可不得让我气哭了……”
不就是去试探一下这大皇子的话是真是假么,也非要在他头上先撒一下疯再走,这是在收报酬吗?
这么无时无刻细致入微的关心,真是想不叫人沉沦都不行了。
他倒不担心紫鎏会泄露他的身份,有清婉在暗中监守,量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而事实也证明,这大皇子就是看着嚣张跋扈了点,其实还真没什么太多的心眼。
这一个月里,他可是乖的很,就整天窝在寝宫里回想那日紫煌告诉他的事情,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他的确需要一个办事的人,这人必须身有大气运,身份又高,在紫云宗里人脉又广,足以接触一些普通人探听不到的消息,以便在他进入灵脉之心时帮他搜集外界的信息。
天瑞皇族在紫云宗里晋升到高位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自己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只要有新的天瑞皇族进宗,他们为了增大自己圈子的影响力必然会互相提携关照,到时候,总有些消息是先别人一步知道的。
比如,遗迹的具体情况。
紫鎏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这也是紫煌为何千方百计要将他带进宗门的原因了。
满满的睡了一个好觉,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正式启程的日子。
紫煌前一夜便将自己欲进紫云宗的事情告诉了慕莲,慕莲虽然舍不得儿子,可她是个好母亲,并不会一味的以自己的喜好来勉强孩子,是以她只笑着摸了摸紫煌的头顶,道:“煌儿,你一定要记得,母妃不求你修为有多高强,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母妃就放心了。”
紫煌点点头,低声应允:“儿臣省的。”
第二天天刚亮,皇宫之外的传送阵旁已经站了八个人影。
虚衍,涟月,紫煌,紫鎏,紫毓,慕莲,刘皇后,清婉。
送别的话在之前就已经说过了,紫毓站在前边,身后一左一右是刘皇后与慕莲,清婉站在慕莲身边,他们静静看着传送阵里的人,目中隐约泛着泪光,半响,还是紫毓先开口:“煌儿,鎏儿,一路走好,没事的时候多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欢迎你们。”
紫鎏哽咽了一声,差点就哭了,刘皇后顿时一声冷哼,下巴略微抬起,道:“你可是本宫的孩子,哭什么!不论到了哪里,都给我坚强起来!”
紫鎏顿时打了一个冷颤,瞬间就把眼泪给收了回去,乖乖站好。
慕莲笑了笑,温声道:“煌儿,母妃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母妃就放心了。”
紫煌应了声“是”,看向在旁始终不语的清婉,吩咐道:“照顾好母妃。”
清婉微微一笑,俯身一礼,眸中泪花闪烁:“奴婢拼上性命发誓,定会照顾好皇上和娘娘。”
紫煌点点头,也不多说,只看向虚衍,笑道:“掌门,可以走了。”
涟月温文一笑,走到紫煌身边,一手放在他的肩上,朝虚衍道:“师父,太子殿下金贵之躯,这传送阵太子第一次坐,难免有些不适应,还是由徒儿代为看护,您看如何?”
紫煌眯了眯眼,肩膀轻轻一动,一阵刺痛顿时传来,他咬紧了牙关,抬眸看了眼笑眯眯的虚衍,不动声色敛下了眉眼,轻轻摸了摸怀里悄然挣动的一团。
虚衍看一眼自家徒儿抓在紫煌肩膀上,已经用力到指节突出的手指,摸了摸胡子,笑道:“自然是好的。”
一挥手,灵石顿时绽出一阵光华,还没等紫毓再说些什么,他们已经消失了踪影。
紫云宗的灵脉之心,觊觎了这么久的东西,也该来了。
不远处的树丛中,碧绿光华一闪而过,隐隐约约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坐在树干上,四双眼睛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这边。
良久,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清淡如水,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
“他走了,我们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