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
历时将近四个月的时间的亚文内拉内战,最终的收尾相比起诗人们善于讴歌的那种奇迹般的胜利,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在西瓦利耶、奥托洛以及帕德罗西这一系列关注这场战争的外国人眼里,它的结束看起来莫名其妙。
亚希伯恩二世所领导下的亚文内拉南方联军,空有如此庞大的兵力,却在几乎没有起多少致命攻击的情况下,就被一支直到最后总人数也没有过他们的劣势军队给俘虏了。
后世的史学家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总是以简要概括直接说成是“由于亚希伯恩二世的无能”,但我们亲身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能够明白,他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
受到其思考方式和心理因素、以及现实中的人望和政治斗争等种种因素影响,亚希伯恩二世一开始所拥有的选择就是极少的。
他既不拥有民心,甚至就连贵族也不尽是站在他的一侧。人民是被强迫加入到他的旗下,而贵族只是因为短时间利益的天平朝着这一侧倾斜。归根结底,爱德华他们为此作了相当充足的准备,从艾卡斯塔战役以来就一直培养的北方军精锐,加之以战前的演讲吸引来的更多民心。而与此相比亚希伯恩二世由于未能够意识到两人的想法已是如此不同,并且内心中仍旧认为爱德华并不胆敢反叛自己,从一开始就未曾做任何的准备,甚至直到道沃夫博格被攻下,他也才勉强说服了南方的三位大公。
这场战役当中,亚文内拉的南方联军当中唯一称得上是准备充足的,就只有那位事先预见了这一点的奥托洛皇帝,所派遣出来的重步兵团了。
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总是以北方“军”和南方“联军”作为区分的原因,相比起北方军相对完整而统一,南方人是由一大批心怀鬼胎的人因为暂时的共同利益而站到了一块儿――而这也正是北方军一开始的着眼点所在。
伟大不可一世的拉曼帝国开国皇帝曾有言:“唯有愚者妄图以战争解决所有问题。”,他的这句话虽是指的一国的外交政策,但触类旁通,用于战争本身上面亦可通行。
我们在之前引用洛安人战败的历史时也曾提及此事,总而言之即便在最初拥有优势兵力的时候,北方军的重点战略也仅仅只是利用这份力量作为谈判资本,努力离间瓦解南方贵族,而非主动求战。
从情感上和切实的需求双方面,爱德华――或者说亚文内拉――都打不起一场流血过多的战争,但假如不以这种方式的话爱德华无法确认那些南方贵族都认清了局势。
人类这种生物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矫情又固执,若非动战争而是以慢悠悠的方式游说进行,怕是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爱德华也无法令南方的贵族们改变自己的想法――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四分五裂的南联军拥有许多个切入点,一旦时间拖长了局势对于他们而言只会越不利,这也是在最初选择了支持他们的那位奥托洛皇帝陛下派遣出一整个万人军团其目的所在,这种做法与其说是协助到不说已经彻底地接手了战争。而奥托洛帝国如此冒险的举动,其根本原因自然还是在于与亚文内拉贵族沟通交流过程中所见识到的他们的本质。
与其他人不同,奥托洛的那位皇帝陛下是少数知晓亚文内拉南方贵族到底几斤几两的人。因而自战争开始他们主动介入,目的就是要尽可能地在短时间内击溃北方军,避免战线延长南方人自乱阵脚。
奥托洛人很懂得战争,和拉曼人相比稚嫩了一些,或许是的。但作为在百年内迅崛起的大国,他们对于政治和战争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与敏锐的嗅觉。
然而就好像北方军一侧一早做好了的准备却被当头一棒一般,现实就是如此,在遭遇敌人之前你只能够尽可能地完善自己的计划――它们或许会奏效,但更多的时候不会。到头来除非是彻底不对等的战争,没有什么预先准备的计划能够完美地运行。多数时间人们只能够在进行的过程当中极力地完善,确保一切继续向着自己最初的目的前进。
总而言之,在亨利他们的共同努力之下,这场战争最后并没有以浴血奋战的惨胜作为收尾。尽管那些试图以此为题材的游吟诗人们对此大失所望,北方军和不少总算认清了现实的南方贵族,却是一概长出了一口气。
但这样也就是爱德华他们仅能拥有的片刻休息了,无数的工作还等待着他们去做。新王登基,新政策需要布,那些在战场上流亡的佣兵和农民需要重新编制送回家乡,无家可归的人要重新安置,商路要开通,管理系统需要制定――而最为重要的,新的常备军必须尽早地就开始训练。
如何处置归顺于他的南方贵族,这也是一个令人头大的问题。尽管他们绝大多数都迫于现实的压力选择了降伏,爱德华也大度地原谅了他们,但王子殿下还没有天真到会就此信用并且委以重任。
接受洛安王室,使得洛安人的存在在这个王国内部变得合法化,加之以王子殿下亲近北方的政治倾向,亚文内拉的政治和权力中心必然会迎来一场大换血。而推行商业自由会触犯到的各种地方贵族的利益,也必然又会引起一系列的明争暗斗――尽管爱德华全心全意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着想,并且切实的威胁也近在眼前,但遗憾的是多数人能够瞧得见的仍旧只有面前的利益。
改变旧一代的这些老贵族是天方夜谭,但他们向往骑士精神的那些年轻子女却是爱德华可以下手的方向――这一点无需我们的贤者先生提及王子殿下就已经能够想象得到,并且在这场战争当中大规模成建制的魔法也展现了自己光辉闪耀的未来,许多可以建设的方向都被指明了出来,除此之外与国外的政治交流也是重中之重――但在提及这些之前,让我们先停留在眼下,将注意力放在那天的迷雾之原上。
――亚希伯恩二世逃跑了。
不论他心目中的复仇有多旺盛,当贵族们不再听从他的指令向外冲去的时候,这位国王也意识到了自己大势已去的事实。
在少数仍旧存在的死忠护卫下,他们朝着外头起了突袭――之所以需要如此,是因为有一部分代哈特大公麾下硕果仅剩的贵族,抓住这个契机试图对国王行刺,要将他献给爱德华以示忠诚。
亚希伯恩二世自己埋下的苦果报应终至,贵族们没有任何一个对着他伸出援手,绝大多数的人选择了冷漠以待,而余下的还有一小部分也冲了上去也想要谋取一些什么功劳以获得新王赏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样的事情纵观整个世界的历史都不会稀少。
而它们所引的混乱导致爱德华错过了俘获自己父亲还有兄长的机会,等到北方军的高层注意到喧闹驾马奔腾而来之时,亚希伯恩二世早已在簇拥之中消失于广袤无垠的内拉森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这一变故所遗留下来的不稳定因素是巨大的,先王未曾退位就强行登基的结果只会是给那些反对的人更多借口去挑起战争,因而于情于理,爱德华都不得不令身遭最为出色的追踪者就此出。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贤者先生自然是领队的不二人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亨利他们出前往搜寻这位落难国王,但由于战场的混乱所影响的周边环境难以辨别踪迹,因而困难重重的同时,亚希伯恩二世这边这支逃亡的队伍也非常不好受。
尽管偶尔还会组织打猎的活动,在王宫当中养尊处优的日子也早已令亚希伯恩二世丢掉了他所有的野外生存技能。此时已将近八月,但亚文内拉南方闷热的气息却丝毫未减半分――待在阳光充足的内拉森林走廊这样的开阔地区反而还好些,在进入到湿度极高且地形复杂难行的森林之中以后,由于热量无法通过排汗散去,身着重甲的骑士们体力消耗的度增加到了过去的三倍。
亚文内拉与西瓦利耶的贵族藕断丝连,自然王室亲卫的这些骑士也都以西瓦利耶的规范打造。但在四季分明的普洛斯佩尔等地区都稍嫌累赘的白色薄亚麻披风,于七八月份的亚文内拉南方这种闷热的地区,穿着简直是自找罪受。
亨利他们的初步追踪持续了一周时间。他们轻装上阵只以少量的人群为核心,而在这一路上瞧见的精锐骑士遗弃的各种装备数不胜数:累赘的马甲、板甲棉甲和披风到处都是,唯有随身携带的匕和小剑依然保留――待到又过了三天以后,连人带马伤痕累累精疲力尽的近卫骑士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视野之中。
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战斗的意图,由于没有佩戴任何贵族标识,许多这些骑士把亨利等人当成了路过的佣兵甚至愿意以镶嵌宝石的长剑换取食物和水。而在亨利他们为这些人指明了撤退的方向以及一路上可以采集到食物的地方以后,这些曾经忠诚的骑士也迅地就把亚希伯恩二世的下落给交待了出去。
“国王已经彻底地疯了。”他们这样说道,简短的几句话语为亨利他们描绘了一幅直观的景象。
之前的突围撤离本就是突然之举,加之以天气闷热,他们一行人的食物和水很快耗尽。逃亡之中野外的水源无法彻底煮沸净化,两百余人的近卫骑士当中许多人都患上了痢疾,在这样又热又累的情况之中许多人就此走失,余下的这一部分也在亚希伯恩二世日渐疯狂的心灵之中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先后经历了被自己最重视的一个儿子背叛,之后又被南方贵族集体背叛这双重打击,亚希伯恩二世即便是对着这些把自己救出来,忠心耿耿的骑士们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事已至此他认为谁都可以随便地就背叛自己,而唯一不会背叛的就只有头顶上的那顶王冠。
奔波之中身体迅消耗,加之以痢疾的影响和本就存在的心理问题,这位亚文内拉的国王像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老人一样成天抱着自己的王冠坐在马背上痴痴地笑着。
“我――是――国王!”
“听――我――号令!”
他在两周的时间内丢掉了过二十公斤的体重,整个人都变得暴躁易怒,骑士们的忠诚每一天都在受到其考验,只要表现出一丁点的不对劲就会受其怀疑。许多人莫名其妙地就因为这个原因被国王命令借同僚之手杀死,所以每一天的清晨到来营地都在缩小,掉队和离去的人进一步地加重了国王的疑心病。
恶性循环。
他开始大吼:
“你们都要背叛我!”
“你们所有人都会背叛我!”
“所以你们全都去死!”
“我是你们的国王!听我的命令!”
大吼之后是大笑,紧抱着自己的王冠欣喜若狂地大笑。
他们继续深入,而人类踪迹的减少令亨利他们的追踪越地容易了起来。
在历经了三周的时间以后,亨利他们最终在一处森林之中的老旧猎人小屋遇到了伤痕累累的亚希伯恩二世等人,在见到他们的一瞬间,尚且还有余力的理查德王子一把抓住自己父亲的衣领,把这个枯瘦干瘪的老人拉到了他们的面前,用含糊不清的通用语试图以此博得一些什么功劳。
但亨利没有看向他,他的目光只是投向了这位国王的身上。
原本看起来相当威严英武的亚希伯恩二世在丢掉了绝大多数的体重以后,变得形容枯槁了起来,他的脸颊很明显地凹陷了下去短袖衣物露出来的手臂犹如枯枝,并且布满了在逃亡过程当中造成的各种划伤和挫伤。
他丢掉了一切。
理查德王子还在试图以自己父亲的生命谋求一些什么利益,但没有人理会他。
亨利下马,连同身后的米拉还有其他几人一并走了过来。
“你们是来夺走我的王冠的吗!不要,不要夺走!”亚希伯恩二世紧抱着它,不一会儿竟然哭了出来。
“不要,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了,我唯一剩下的了。”
他用西瓦利耶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贤者和白的洛安少女停在了这片林中空地的前面,久久沉默。
而亚希伯恩二世还在继续喃喃自语。
“不要夺走它,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了。”
“我唯一剩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