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宇文拓抱着昏迷不醒的小雪一路施展轻功御风而行,早就把洛神宫的追兵甩得老远,直到天将破晓,这二人的身形没入一片幽森的紫竹林之中,此时小雪也渐渐地恢复了些神智。
小雪一清醒过来就拼命挣扎起来:“快放开我!”
假宇文拓大笑道:“把你捉回去,我可就立了头功,怎能放手?”于是他双手紧扣,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小雪只好用激将法:“你真是没种啊!只会欺负势单力薄的小姑娘,有本事找我二师兄单挑啊!”见对方缄口不言,小雪又道:“我看你根本就是怕了他。”“哼哼!”假宇文拓冷笑两声道:“我倒是真的有些怕他!不过他现在正和绝世美女风流快活呢!哪有时间顾及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假宇文拓知道自己得逞,于是又道:“你家尊主年少得志,人又生得风度翩翩,俊朗不凡,身边自然不乏美女缠绕,那豪船的女主人紫华玉心不正是倾慕者之一吗?‘英雄难过美人关’,嘿嘿!我还真有些羡慕那家伙的女人缘呢!”“你胡说!”小雪打断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表情如浮云一般变化不定,而在她明澈的双眸中似也蒙上了些灰白的阴影。“你胡说!”小雪的声音低沉下去,假宇文拓以为这下小雪会老实一些,哪知自己胸前突然冲出一团火光,那股烫意和灼烧感直冲抵心腹,让他恨不能直接破开胸膛往里注水。手上的灼烫感尤甚,只一会儿他就闻到了烤肉烧焦的味道。他慌忙丢开金光笼罩的小雪,再看自己的双手时,发现右手几经被严重灼伤,而护胸镜早就化成粘稠的数块。假宇文拓心想情况有变,忙碎步退开数尺躲到一块石块后面,静观小雪的变化。
小雪还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头埋得深深的,根本看不到她脸上的任何一种表情变化。但就是这样才可怕。假宇文拓就是想也想不到“可怕”二字竟然能跟小雪产生联系。
假宇文拓按耐不住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近小雪,他实在不想放弃这次绝佳的机会,哪怕再赌上自己的生命再冒一次险。
“滚开!”小雪只是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就把假宇文拓吓得倒退两步,但同时他也看到一注细细的血液从小雪手腕上紫色的经络里流淌出来,那是灵力使用过度才会出现的状况。假宇文拓大笑道:“看来爆发出那么大的威力,你也是赔上了半条命的。”说着,他也不怎么害怕了,再次向小雪探出魔掌。
“大男人欺负小姑娘,要不要脸啊?”一个苍老但很坚毅的声音讽刺道。假宇文拓和小雪同时转身、抬头。面前立着个道士打扮的耊耄老者,虽然须发全白,却是神采奕奕,精神矍铄的,脸上更是看不到一丝皱纹,其身形依然挺拔直立,依稀可见昔日之风采。
假宇文拓虽也瞧出这是个玄门中人,却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依然肆无忌惮地对老者道:“老头子,劝你别多管闲事,要不然本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道也不愠不怒,只是平淡地答道:“你不是他!”
假宇文拓面目一僵问道:“不是谁?”
“宇文拓。”
假宇文拓有些心虚:“胡说八道!我不是他是谁!你又是谁?”
老道依然不动声色道:“你若真是他,又怎会不知贫道是谁。”
假宇文拓的神色变得更加紧张起来,跟着又问:“你到底是谁?”
“在下杨素。”
假宇文拓面如死灰,虚声道:“杨素?鬼谷道人杨素……你是……宇文拓的师父!?”
老道淡笑道:“咦,你刚才不是说你是宇文拓的嘛!怎么骄奢淫逸到连师父都认不出来了。”
假宇文拓定了定身形,又恢复些硬气道:“谁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鬼谷道人呢?”
杨素叹嘘着摇头道:“看来贫道不拿出些本事来,你是怎么也不会相信我了。”于是卸下背上的行囊,从里面抽出一团银晃晃的丝状物来,对假宇文拓道:“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不是人,正好尝尝贫道这多年未用的冰蚕溟丝网的厉害。”假宇文拓也不甘示弱,拔剑朝杨素飞刺过来:“我倒想见识见识,可别跟渔网一样只能捞鱼啊!”只见冰丝网如被人为的撑展了一样张开,而且被雪华所笼罩,银银闪烁,又仿佛如蛛网一样带着某种粘性,假宇文拓的剑才刚碰触上去就被死死粘住,剑身覆上了一层冰衣。杨素的双手又换结另一种法印,口中只道一个字:“收!”,就见那冰网来势汹汹地朝假宇文拓包裹过来,假宇文拓见势不妙,忙弃剑脱身化成一阵红雾隐去了。
杨素收起法器,又蹲下身来抱起小雪温和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小雪心中甚是欢喜,不假思索地答道:“老爷爷,我叫雪奴,是洛神宫的人,……我不认得回去的路,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啊?”
杨素一听小雪的话,神色就不再那么和善了,相反还有些嫌恶:“怎么,你是洛神宫的人?”
小雪又使劲点点头,虽然她还猜不出这位老爷爷为何对洛神宫的反应如此强烈。杨素不得不再仔细打量一遍这个小女孩:怎么回事?这个小女孩的头发,一个初春少艾,怎会长着这样一头如雪白发,难道是练了什么邪功,但怎么看她,也不过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而已。在她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妖气。这样的小女孩,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老爷爷!”小雪见杨素盯着自己的头发半天不说话,便向他解释道,“我这头发是天生的,但是小雪从一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所以我也没有机会问他们为什么我头发的颜色会跟别人的不一样。”
杨素见小雪这般乖巧伶俐、惹人怜爱,心肠自是再也硬不起来,于是又柔声对她道:“虽然洛神宫多行不义,但确实不能怪到你一个小姑娘的头上。走吧!贫道送你回去。
小雪听到“多行不义”四个字虽然不怎么顺耳,但听到杨素要送她回去,还是很欣欣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在林中转悠大半日,却始终没有走出这片竹林。起初杨素只是觉得这片竹林蜿蜒而已,但当他们再次看到小雪留在地上的血迹时,才知道他们已经迷了路。
“这下可好,贫道还说要送小雪姑娘你回家呢!没想到自己都迷了路。”杨素假装吓唬小雪道。
小雪却以为杨素是泄气了,反而安慰他道:“没关系!这片竹林这么大,会迷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小雪抬头仰望,跟着又换着方向走动几步道:“只是奇怪的是……这片竹林仿佛见不到天日似的。为什么明明是晌午时分了,天空却还是这般晦暗,而且好像还有一些悬浮的黑雾在头顶流动?”杨素听小雪这么一说,也忙抬头观测,果真如小雪描述的那般,才知这次迷路本不是自己想象中得那么简单,本来以为在这片竹林中随便走走撞撞就能出得去,所以也没有留下什么识路的标记,更没想过抬头看看日头,也才没注意到这异常的天气,想必现在整片竹林已经完全被笼罩在妖法之中了。多亏这小姑娘有心,不然自己岂非要一直被这林中的妖魔玩弄于鼓掌之中。想到这儿,杨素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问道:“小雪姑娘,你应该不是常人吧!凡夫俗子的眼睛本是看不到这样弥漫的妖气的。”
小雪认真地答道:“我自幼修习火系法术,现在小有所成,跟老爷爷你的本事比起来,就只能算是沧海一粟了。”
杨素道:“小雪姑娘,你可知为什么我们半天都走不出这片竹林吗?”
小雪忙问:“为什么?”
杨素故意放低声音道:“也许……是‘鬼打墙’。”
“什么?鬼?”小雪惊叫一声,躲到杨素的身后,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衫,“你不是修习法术的吗?怎么会怕鬼?”杨素吃惊地问。
“没见过,当然就怕了。”小雪的眼睛还是滴溜溜的四处乱转,深怕那些恐怖的东西就在身旁。
杨素拔下腰间的尘拂丢在地上,口中念道:“明路在心,还我心净,开路!”于是就见那白色的拂须长出数丈来,绵延悠长地通到竹林外面。小雪还未解其意,杨素就接着道:“贫道刚才施法对付冒充宇文拓那个臭小子的臭小子,不小心惊动了这林中的妖魔,现在贫道只有消灭了他们才可以离开,为了不至于让你拖累我,所以我决定让你先走。”
杨素指着地上的拂须道:“你顺着这个拂须一直往前走,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出了竹林东行十五里就见幻波池,过了幻波池就是洛神宫的后山了。”小雪咬住嘴唇狠命地点点头,杨素又拍拍她的肩道:“切记,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小雪捂着耳朵,踏着拂须一路狂奔,耳边不时传来陆晴雨叫她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凄厉,那么悲凉,仿佛是临死前最后的呼号。小雪使劲摇摇头道:“不会的,二师兄那么强大,怎会需要小雪去救。”
又跑了不多会儿,耳边又传来杨素的求救声:“小雪,快来救贫道,这里的妖魔真是好生厉害啊!”小雪再次拼命地摇头,她想甩掉这些声音,可是她越是想甩开,那些声音就越是听得真切,仿佛就在耳边。
小雪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想到:“这林中的魔物竟然能够弥天障路,定是有些道行,老爷爷以寡敌众,确实是很危险啊!”正准备转身,但想起杨素叮嘱她的话,又犹豫了。真不知道是否该回头?就在这时,耳边再次传来杨素求救的声音,直把小雪的心都喊麻了,再也管不了许多,蓦然转身大叫:“老爷爷,我来救你了!”只这一句话脱口,眼前的拂须路就消失不见了。整片竹林也都陷入无与伦比的黑暗之中。
“怎么办?”小雪不得不停下脚步,扫视周遭的如泼墨般的黑暗,心惊胆战,心神俱裂,谁又能想象得出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隐秘在其中呢?况且黑暗本身就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它向来和孤独还有绝望联系在一起。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雪有点想哭,但她更想坚强地自己走出这片阴森的竹林,凭自己的能力回到陆晴雨的身边,她想起了宇文拓给她讲过的话“你有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吗?”这让她稳住心神,探索性地往前迈了几步,但她马上就再也走不下去了:“这么黑,她该往哪走?”小雪瘫坐下来,把身体蜷缩成一团,默默地抽泣起来:“小雪,你真是很没用,没有二师兄,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就在这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拔下发髻上的碧泪——千年情泪,凝碧而结,缘起缘灭,致死不悔。这件稀世之宝只有在阳光、月华和烛火的照耀下才能尽显光茫,此时只是微泽弱光,甚至还不如一颗普通的夜明珠,但在小雪看来无疑是心灵最大的慰藉,因为握着它就好像陆晴雨现在在身边一样。她含笑着向碧泪注入一道灵力,瞬间碧泪就光华闪烁,莹莹耀辉了,周围十尺以内的地方被照得通亮。只是这一照着实把小雪吓了一大跳,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周身早被一些魔灵邪气所缠绕,这些流动的灵体还不时幻化成各种恐怖的鬼脸向小雪示威,小雪大叫一声,突然又感觉脚下踩到什么软塌塌的东西,翻过脚背来看,才发现地上躺着一条舌头,这条舌头倒像是人的舌头,但却长出许多,厚出许多,上面好像还粘着鲜红的血液。小雪一脚踢开那条舌头,谁知那舌头竟然像蛇一样又朝她蠕动过来,小雪哪里还受得了,惊叫着往后退,最终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感觉背后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就忙死死地靠住它。但是当她的手触及背后的事物的时候就感到黏黏湿湿的甚是恶心,转过头来一看,发现自己竟然靠着一块长着脸形的怪石,上面布满了绿色的粘稠物,散发着种种恶臭。“救命!救命!”小雪哭喊着爬开,手掌在裙摆上揩拭,不小心弄掉了碧泪,其中的灵力流逝,林中马上又陷入黑暗,连碧泪的落处都看不到了。
“二师兄,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只这一次就好,我真的好怕。”再度陷入黑暗的小雪再也坚强不起来了,高声哭泣起来。其实很多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很难再坚强起来。
黑,寂,闷,这就是现在小雪所处的环境,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天地初开前的那种景象,那种只有大神盘古才忍受过的孤独与寂寥此时却让一个小姑娘来承受。小雪实在害怕极了,她隐约感到那些魔灵和那条舌头正在向她逼近。其实很多恐惧往往都是人们幻想出来的,正因为它常隐没在黑暗之中,人们看不见它,才会越想越恐惧。
小雪的恐惧感已经到达一种极限了,她突然觉得有一种不知名的强大力量不服约束地从她的身体里面逸散出来,随着她“别过来!”的呐喊声中那股力量就凝聚起来,然后就化势成为熊熊烈火,整片竹林顿时燃烧殆尽,而火却好像愈烧愈烈,仿佛直想烧到天上去。这火已经不再是凡尘之火,而是天火。因为它跟三千年前烧红情天恨海的那场旷世奇火仿佛有着同样的威力。
一切都仿佛在这场大火之中灭迹了,但生命却会在枯焦之中重衍、繁殖、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