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嘉晴你怎么……哎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还衣衫不整的。”先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传来,本应平稳带些威仪的声音颤抖着,气得差点上不来气。
继而又是一道苍老又充满怒火的声音,显然是一位威望甚重的老者:“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许家家门不幸啊……”
“五姑娘。”冬雪惊呼一声,头一个跑了出去,就往隔壁的屋子跑。
许嘉彤和碧水后一步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追出去。二人对视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莫名,除了那一声“呵”,她们并没有听到其他不寻常的声音,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们想着可能发生了的事怎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生了?
出门忙着往隔壁走,这中间只隔着十几步的回廊,三人前后脚的到了,往里一看根本空无一人。这时候又有声音从许嘉彤最先呆过的那间旁屋里传了出来,三人皆是一惊,也顾不得仪态,小跑着赶了过去。
门口乱哄哄地聚着好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此刻支支吾吾的,没有争论就面红耳赤地直摇头,见许嘉彤她们都是女眷,根本没拦着。
“五妹妹,咱们先把衣裳换了,你怎么跑这屋来了?我方才把褥子弄湿了,就去前头屋里了,不是叫碧水跟你说了吗?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许嘉彤问的都是真心话。
之前许嘉彤和碧水换了屋子,是因为旁屋这里只能从一边进,如果真有那见不得人的安排,来人见原本她们在的那间没人,顺势就会找第二间。看到里面有人昏睡,定当误以为是她而误入。
许嘉彤当然想直接把许嘉晴移过去,可一想这根本不可能,才出此下策。没想到许嘉晴竟然自己出现在了那里,是她喝了药迷糊了,还是方才发出那声“呵”声的人在暗中相助?
“我……四姐姐,我刚才困,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了。”许嘉晴支支吾吾地解释,声音很不自然,听起来又软又媚。
“让我看看这是怎么了?”许嘉彤察觉不对,伸手就要探她额头,没想到许嘉晴一扭身竟然撞到了她身上。
不好,许嘉晴的手还顺势往她身后摸,手臂发热,那银耳莲子羹里下的恐怕不止是迷魂药,还有……居心歹毒,只是不知这一味药是不是出自许嘉晴的手笔,还是另有其人。
那老太爷名唤许劲风,老太太是他的正室妻子陆氏,尊称一声祖老爷、祖太太,是许家一族最大的长辈。
许劲风已经会过神来,一副嫌恶的样子,转过脸来咳嗽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指了指陆氏,“这应该是四姑娘,你和她……先把这个不知……五姑娘收拾利落了,我去找她父亲。还有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厮,来人,先给我拉下去!”
在一旁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竟是许连平的小厮白定,他发抖如秋风里的枯叶,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说不出话。
许嘉彤和陆氏的丫鬟用力架起许嘉晴,往屏风后面走,她往白定身上看了一眼。若是有高人相助,白定怕是被点了哑穴了。
许嘉彤配合着陆氏的丫鬟,听着陆氏在一旁不停地数落尚且神志不清的许嘉晴,暗暗沉思,这一局本来要捉的是她和方瑞,却捉住了许嘉晴和她亲哥哥许连平的小厮。布局者高明,毁局者更是高明。
“五姑娘,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平日里看着你端庄守礼,这族里的姑娘哪个也比不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衣衫不整,还和小厮厮混。还是在这要守阁的日子,简直肆无忌惮,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陆氏用拐杖不停地用力戳地,显然是失望至极。
“我没有,祖太太,我是被人下了药了,我也不想的。”许嘉晴用冷水净了面,稍微清醒了一些,不住地往许嘉彤身上看,目露不解。
许嘉彤上前端端正地向陆氏行李:“祖太太不要急着下定论,五妹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没有不清楚的。五妹妹现在又发着热,也许真的被人下药了,好在吃食都是府里的,等会儿老太太、三叔父、三婶娘来了,祖太太您做主严查,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陆氏侧头一看,疑惑地问道:“你就是四姑娘?生得倒是干净、体面,你说这个屋原本是你用的,你可知道五姑娘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回祖太太的话,其实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许嘉彤将如何弄湿了衣裙,如何让碧水去向许嘉晴借,冬雪又是如何送衣裙过来。
许嘉彤解释道:“想着五妹妹就在隔壁,有事喊上一声我们都能过去照应,冬雪也没急着回去,就多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听到这边有动静,接下来的事,祖太太就都知道了。”
冬雪是许嘉晴的贴身丫鬟,白定是许连平的小厮,若说他们都是受了许嘉彤的指使,陆氏第一个不相信,一个在私宅长大的可怜丫头,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哪能这么容易就指使了许嘉晴和许连平的心腹?
许嘉晴委屈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榻上歪了一会儿,醒来就在这里了,然后白定就知道了。”
“请祖太太做主,先给五妹妹请郎中看看,若是被下了药,就怕伤了身子。”许嘉彤旁敲侧击地道。
如今的许嘉晴正是骑虎难下,不让郎中查验,洗脱不了她为何衣衫不整地和一个小厮在一起,找不到罪魁祸首。可若是查验了,就不仅仅会查出有这种药,还会查出迷魂药。再顺藤摸瓜,早晚会查到她自己头上,至少会查到她屋里的人头上。
许嘉晴果然立刻阻止:“不,不,不用请郎中了,我再洗把脸就好了,真的一会儿就好了。”
陆氏看着情形不对,比方才更严厉地道:“白定是你亲哥哥的小厮,一定认得你。你说是他主动轻薄你,他进了屋之后难道没有认出你?我看不会。他若是色胆包天,难道连命都不要了?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许嘉晴泪如雨下。
许嘉彤扶住陆氏,劝道:“祖太太不要气坏了身子,昨儿个大堂兄惹恼了老太太被罚面壁思过,的确不知白定为何不在那边伺候却跑来这里。不过他无论如何都只是许家的下人,您和祖老爷问话,他绝不敢隐瞒。”
许嘉晴挣扎就要过来,脚下一绊,堪堪地扑到许嘉彤身上,这时的她显得分外柔弱,说话也有气无力:“这不关哥哥的事,他现在还在禁足,就不要牵连他了。”
不想牵连许连平?没这么容易,刚刚说许连平面壁思过,那是给他留了脸面,也是给许嘉晴留了颜面。此刻许嘉彤在许嘉晴的眼中看到了无法忽视的哀求。
许嘉彤转过身去,扶起她又急又怒地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就分不清轻重缓急呢?大堂兄只是欠了赌债,招惹了方家,可是他都要和方家大姑娘成亲了,那些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反倒是你,你的名节何其重要,眼下把事情查清楚还你清白才是最要紧的。”
陆氏和许劲风在族中辈分高,与曹氏甚至是李氏相比都算不得荣显。可毕竟是一族之长,没有权势,该有的规矩、见识是有的,还比那些实权势力更正直、更固守成规。
当下一听赌债二字陆氏已是不悦,又觉得许嘉彤话中有蹊跷,立刻问道:“五姑娘闭嘴,四姑娘,你来说,连平他为什么要娶方大姑娘?”
许嘉彤面露难色,扑通一声跪倒:“求祖太太不要问我,您只要知道大堂兄娶了方大姑娘之后,许家就会安然无恙了。”
“这……这……三房,什么时候乱成这个样子了?”陆氏哪儿还用听她解释,稍微一想就知道准没好事,拄着拐就往外走。
许嘉晴强撑着桌角站直了,喘着大气道:“四姐姐,是你害的我,是不是?”
“这就要问五妹妹自己了,那碗银耳莲子羹我可是一点儿料斗没加,原物奉还的。”许嘉彤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我没有加那种药,我只是想让你误了守楼的时辰,被视为不祥……”许嘉晴眼中含泪,看起来很是委屈。
许嘉彤笑笑,蹲下身道:“五妹妹一向纯良和善,想必没有听过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我再教你个道理,你既动了歪心,就别怪别人也动歪心,更要想着一旦失手就要承担后果。我也可以跟你交个底,那味药也不是我下的。”
“这不可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就是冬雪也不知道。”许嘉晴哭着摇头。
许嘉彤道:“你别怕,这下药的人不见得是要对付你的,也许他只是想对付我。可是你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这人的掌控之中,你想想,如果有一天,他要取得你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你说是不是?”
玉指轻轻地从许嘉晴的鼻梁滑到鼻尖,这些日子用特殊脂膏脱了薄茧,以至于指尖冰凉柔滑,许嘉晴硬是在春深里打了个寒颤。
“来人,把五姑娘带到后堂去,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我倒要看看,三房再乱,还能无法无天了不成?”门外传来许劲风中气十足的声音。
陆氏一拐杖打在小厮的膝盖窝上:“还不去?真把这祖宅当成他们三房的窝了,今儿个就教教他们什么是尊长和家里的规矩。还有三老爷、三夫人,还有李姨娘,通通叫过去。”
陆氏一嗓子喊出来四周一片寂静,“李姨娘”,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敢如此称呼李氏。以至于她这一喊之后,初时众人竟没反应过来“李姨娘”究竟是谁,下一刻俱是一惊,犹犹豫豫地连步都不敢迈了。
可是陆氏持着一族之长的威势,区区几个管事的和丫鬟,谁又敢上前纠正她?只能灰溜溜地去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躲也是无用。”许嘉彤和陆氏的丫鬟一左一右地把许嘉晴架起来,她转过头去对那丫鬟道,“五姑娘这儿有我,你快去服侍祖太太,老人家动怒的时候是最容易出意外的。”
“四姑娘考虑的是,这儿就劳烦您了。”那丫鬟见许嘉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自然从命。
许嘉彤轻声问道:“你可知道,那人用这种不干净的药,大概是想趁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将方爷引到这儿来,等到丑事发生,再引了几位族中长辈过来?这是一出围魏救赵,若是这事成了,大堂兄就不用娶方大姑娘了。”
许家即使财势上不如方家,到底也是高门,是不会允许换亲这种事存在的。到时方家权衡取舍,就会发现娶她能和许孝贤搭上关系,更为核算,许连平和方芯娘的事也就会不了了之。
许嘉晴看了她一眼,没有信:“不可能,来的是白定,不是方大哥。”
许嘉彤没有说话,跨过门槛,扶着许嘉晴跟在陆氏一行后面。后堂离这里只隔着一个小园子,不一会儿就到了。
许劲风高坐首位,刚刚赶到的许孝贤目光阴沉,一眼狠狠地瞪向许嘉彤和许嘉晴。尤其是看向许嘉彤时,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许嘉彤一眼也不看她,留下许嘉晴,往旁边站了几步。郑氏正巧赶过来,她迎了上去,焦急地道:“三婶娘快看看五妹妹,她不知怎么发热了,刚才还好好的。”
“滚开!”郑氏猛地用力一挥袖子,将她推开。
许嘉彤一个踉跄,可怜巴巴地看了陆氏一眼,站定了不说话。
许劲风这时开口道:“是什么事想必传话的人已经说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我就不说了,省得脏了大伙的耳朵。三老爷、三夫人,你们教女无方,说什么追悔的话也没有用,就说说你们打算如何处置这个逆女?”
“我们嘉晴是被冤枉的,一定有人陷害,我看要把今日跟她近身的人都抓起来严查。”郑氏根本只是看着许嘉彤。
许孝贤冷声道:“来人,先把白定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打死,敢冒犯五姑娘,把她老子、娘发卖了。”
“三老爷,一查就乱,可不查,不足以正许家风纪。你们也不用急着杀人卖人,我已经派人去搜了,冤枉不了谁。”许劲风雷厉风行地道。
“祖老爷,我敬您是族中长辈,可这儿毕竟我们府上,您要搜,也应当经过我。”许孝贤傲气地道,使了个眼色,让随身小厮出去报信阻拦。
许劲风冷笑一声,忽然问道:“那位可是二老爷的嫡出女儿,由曹太夫人抚养的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