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当即大笑：“姨娘就是姨娘，见识到底比不得正室夫人。一个人没了族里的支持，怎能在台面上站稳脚跟？二老爷是你亲生的，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考虑。若是你和三老爷叛出宗祠，二老爷还能在西都的侯府里稳稳地坐着？”
李氏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清晰有力地道：“这您可就误会了，哪里用得着叛出宗祠这么麻烦。老婆子我在昆山经营了二十年，娘家也不是吃素的，让个把地消息传不出昆山又有何难？您以为凭几句话就能压得住我了？只要再拖些时日，谁是许家族老里的领头人可就不一定了，难道其他人就一定跟您二位一条心了？您可三思了，千万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叛出宗祠意味着被宗族抛弃，被自己的姓氏抛弃，一个人若是连姓都没有了，还如何立足？
而李氏说的也是实情，自古成王败寇，她积威甚高，若能悄无声息地掩了消息，换了家主，也未尝不可。当年她不是一样在诸位族老的注视下，把曹氏和许嘉彤送到私宅去，还一去就是十几年么？
可是既然李氏的行事风范早有先例，而且当初在那遥远的先例里，最为震惊的人最属许劲风夫妇，这浅显的道理他们又怎会没有想到？
许嘉彤暗自打量着首座上的两位，虽然神情复杂，可依旧气定神闲。她嘴角几不可察的一勾，也觉得好笑。
李氏能够有恃无恐，就不允许别人有备而来了？
“老太太，万一没有掩住，或是多年后被人翻出来了呢？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的父亲是许家的顶梁柱，他的事冒不得半点险。许家可以没有很多人，但决不能没有了我的父亲。”要挟人她何尝不会，许嘉彤焦急地恳求道。
许嘉彤的目光慢慢地从许孝贤和郑氏的身上划过，言下之意已不必出口。
“是啊，还有老二，好歹生养他的人是我。祖老爷、祖太太，这事儿索性各退一步，我保四姑娘平平安安地回西都，三房的事念着他们是初犯，就不必追究了吧？”李氏抬眼道。
李氏哪里敢真的叛出宗祠，不过是想拿出威势来震慑高位上的二人，豁出老脸去好让三房的两个孙辈脱罪。许嘉彤的这番话是推他们进火坑也好，是女儿对父亲的拳拳之心也罢，都给了她台阶下。
谁知忍了好久的许孝贤再次爆发，声音里带着阴笑道：“您何必跟他们废话，没了银子，没了县丞大人的支持，看他们的腰杆还能硬到什么时候。不过是想趁乱把当年失去的东西抢回去，还找什么借口。也不想想，许家的家业有大半是老太爷和您打下来的，他们这些旁支有什么资格来争，每年肯给他们奉养银子就已经是给他们脸面了。”
李氏只觉得额角胀痛，浑身上下仿佛瞬时加上了很多重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话即使是实话，也不能这么就说出口。何况这份家业是如何打下来的，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归结到某一两个人头上的。
“混账东西！”李氏到底还是抢先给了许孝贤一记响亮的耳光。
许劲风冷笑道：“我倒还不知道有关许家的家史竟还有这样一番解释，也难怪，三老爷七岁就不再到族学读书，只能跟着一个姨娘学规矩，是不该指望他还懂得什么叫纲常法度的。好，很好，当年我们许家是软过一回，错过一回……”
“别拦着我，早让你坐太夫人的位子，你不肯，看看如今。”许孝贤先朝着李氏大吼，吼得李氏连着退了几步。
许孝贤满脸怒容，继而又道，“错？你们也有错？好啊，说说你们错了什么了，说得好，我们就不计较了。说完了，就老老实实当你们的族老，别有事儿没事儿地自找不痛快。”
“错就错在当年不该迫于一时的危局，答应给我兄弟纳这个女人为妾！一步错步步错，若不是她，我们许家嫡支堂堂正正的嫡子也未必就会英年早逝。若不是她，哪里会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孙。许家的祖先若是知道有今天，当年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容你们败坏了家风。”许劲风狠狠地扫落手边的茶盏。
随着滚落的茶盏而至的，竟还有一封盖着小印的文书，伴着一股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小风，好巧不巧地“糊”在了许孝贤脸上。他一把将文书揪下来，就要撕个粉碎。
“孽障，你撕一个试试！”李氏目光在那小印上一掠，脸色大变，劈手夺过来，目光迅速地在文书上游走，“这……这不可能……决不可能……”
“世易时移，因势利导，有什么是不能的？县丞大人原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犯不着插手。如今四姑娘是王后娘娘亲自列入名单的待选闺秀，礼部尚书大人特意命人叮嘱关照的人，他为了他的乌纱戴得更稳、更高，他不插手岂非要害了自家性命。”许劲风定定地道。
郑氏把文书从李氏手里抢过去，看过之后脸色煞白，什么时候许嘉彤的亲生母亲竟然追封了县主和越国夫人了？
“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郑氏声音颤抖着道，毕竟是大家闺秀，这当中的不同寻常她怎会没有察觉。
陆氏笑道：“三夫人，恐怕没有人告诉你，四姑娘的闺名还是王上赐的吧？那个林氏不敢直接对四姑娘动手，你的夫君和这位名不正言不顺地婆母由着你动手却从来不帮你，是不敢吧？”
许孝贤也愣住了，神情终于不复原先的嚣张跋扈。初时确实是有意瞒着郑氏的，那时许嘉彤的生母杜氏给许孝祖吹枕头风，不让他们三房常到西都走动，后来又得了林氏的授意，自然乐得折腾得许嘉彤生不如死。
但一想到郑氏的脾性，就瞒了下来，左右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人命。初时他还有些担心会出事，可是连着过了好几年，都没有人来过问一句。他就和李氏商量，恩宠如烟，宫里的贵人们应是早就不记得许嘉彤这么一个小丫头，只要给她留口气，旁的就随着林氏和郑氏的意思，旁的能瞒就瞒下。
谁能想到，过了十几年，宫里最顶尖的两位上位者居然忽然又旧事重提了。
“老太太，手心手背都是肉。三叔父是您的儿子，我的父亲也是您的亲生儿子。这些年究竟是谁在奉养您，是谁在支撑整个许家。不是三叔父，也不是三房，而是我的父亲。您真要为了三房的错，去玷污我父亲的官声，为他埋下隐患么？”许嘉彤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