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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冲撞之缘(1 / 1)

老庙祝赶紧推开发愣的众人,同时大声叫唤那位年轻的庙祝,众人瞬间也都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把三人抬到庙里。年轻的庙祝拿来了一些米粥,一点一点地喂着他们,人群中有会医术的则给他们做了一些检查和相应处理。确认他们三人暂时安全之后,众人又把他们抬到神庙二层,让他们休息。

那一晚,老庙祝和祭祀的人群临时增加了一个商讨会,他们深刻地领会到,流浪儿童已经是社会上的一个突出问题。对自家孩子的爱的教育,不应该只是对传统礼仪的尊崇和敬畏,应该因时制宜、因事制宜。每个大人更应该以身作则,让自己、也让孩子懂得爱的真实意义,要付出真实行动,去关心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群,让孩子们实实在在地去为他们做点事,而不能只是把爱放在思想里。

那一晚,他们制定了几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每一次的祭祀活动结束之后,撞钟十下,十下钟声响毕,就表示山神享用祭品已经结束,祭品的处理由他人进行,祭祀者不得再过问;二、遇到流浪儿童,在不伤到其自尊、面子的情况下,尽最大能力予以帮助;三、去发现那些活在最底层却默默做贡献的人,为他们提供帮助,分担他们的生存压力。除了第一条,其他的都是让参与者自愿去做。

这几条规定出来后,受到了极大的欢迎,迅速在前来祭祀的民众中得到传播,后来大家逐步形成了默契。用铝箔代替纸张来包住祭品,一方面是隔离尘土,保持干净卫生,另一方面是在夜里也显得醒目,使祭品不至于漏取。在系绳子的一头涂上红色,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希望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红火起来。因为这一特点,这些祭品后来逐渐被称为红头。

都德林和两个流浪儿在山神庙中受到了两个庙祝的悉心照顾,休息了两天,身体逐步得到了恢复。

这期间,老庙祝和他有了许多的交流,深深地感受到他处境之艰难。然而他却非常乐观,隔着面具无法看到他的笑脸,但是通过他的笑声,却能感受到他宽广的胸怀和坚韧的品格。在庙祝看来,都德林既不是骗子,也不是坏人,为什么却甘愿背上了这么大的骂名呢?向他问起,他却绝口不提那些往事。庙祝无奈,便也不再多问,他要考虑的问题是,要怎么圆满地把每次祭祀过后的祭品清理任务交给都德林他们。这些祭品,如果储存得好,够他们几人吃上十几二十天没有问题。

“都德林先生,关于前两天晚上那祭品的事,真的是非常抱歉。大家当时可能是太冲动了,出手也不知轻重,还请您能谅解!”老庙祝诚恳地说道。

都德林摇了摇头,一身轻松的姿态,又摆了摆手,说道:“这种事我能理解的,我也能明白当时大家的心情,被打一顿对我来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这件事都过去了,你们大家能把我们三口子救了,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庙祝大师,应该是我们感谢您、感谢大家才对,还请您不要怪我们的冒犯!”

老庙祝一手压住他摆动的手,耐心地说道:“老朽不希望您对于这件事一笑了之,老朽代表大家真诚地向您道歉,这也是大家共同的心声,我们希望您接受这份道歉,并从心里彻底解开这一份心结。老朽等人希望通过这一次的冲撞之缘,与您及两个孩子结下亲人情谊,从此往后,我们互相往来,同舟共济,不知您意下如何?”

都德林顿时整个人怔住了,他以为他听错了。在贝侬城里谁都知道他是坏人、是大骗子,听到他名字的人都会面露鄙夷之色,见到他的人无不离得远远的,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给他工作,没有人卖东西给他……他彻彻底底地被孤立了,成为一个全世界最多余的流浪人。

好在他还是能找到饭吃的,每当他诚惶诚恐地走到饭店门口想买些吃的,总会有人大骂他快滚,接着将一包残羹冷炙抛出来,砸在他身上……一次次如此,使他渐渐变得无助、麻木和茫然。行走在繁华的城市之中,他渐渐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仿佛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

有人主动和自己交好?这种事他连想象都没想过,怎么可能!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看着老庙祝认真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摊开双手,左看右看自己身上的衣衫,那上面的补丁一个连着一个,分明是一件由补丁凑成的衣衫。

“庙祝大师,你看我这身残破污浊之躯……您和我们结交,会玷污了你的清誉啊,您这么神圣的大师怎么能毁在我手里……”

老庙祝赶紧打断他的话,嗔道:“诶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的结交跟先生您是贫是富没有关系,我们认的是你这个人。再说了,虽然老朽这补丁没有你的多,但也有不少的啊!”说罢,老庙祝退去了身上的工作袍子,只见他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袖口、肘部、肩部、膝盖等都有多处补丁。

都德林看着老庙祝,头发花白稀疏,身躯老迈,瘦弱的双手微微颤抖,一身旧衣服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表情淡然,眼神坚定,精神矍铄……他突然感觉到一股辛酸泪想要涌上心头。许多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明明是可以在家里享受着清福,下棋、逗鸟、赏花、漫步、钓鱼,儿孙们围绕在身边,其乐融融的才是。而他却甘愿在这深山老庙之中苦守清贫,宣传爱……

老庙祝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我们都是一样身在清贫之中,虽说您是迫于无奈,但是您却不以此为怨,这是常人无法做到的。老朽听两个孩子们说了,您救助了他们俩,使他们免于饿死荒野,现在您又宁愿自己饿死,也要让两个孩子活着,这更是举世罕见啊。老朽一生宣传大爱、关爱,却从来没有做过像先生这样的舍身忘我的事情,实在是感到汗颜啊!现在老朽非常地想与您结交,虽有马后炮之嫌,但还是希望您莫要嫌弃。今后我们以益友相称,互交有无,福难共度,为更多凄苦之人奉献出我们的关爱。”

都德林活了几十年,习惯了把自己当作被别人踩在脚底的杂石野草,却想不到此时被庙祝大师说得如此的高尚,心中忐忑惊慌。自己能被他们捡回性命就已经是齐天大恩了,哪里还敢奢望结交!还是益友!庙祝大师这么赞美自己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的面子好看啊,自己可万万当真不得。

想到此,都德林急忙说道:“庙祝大师,您刚救了我们三口的性命,也是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人。刚才您说的一番话,不论是出于对我的同情还是鼓励,已经使我多年的委屈和泪水得到安慰,我心中的所有怨气也已散尽。在今后的人生中,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我的心也会充满阳光。对于您说的为更多凄苦之人奉献出我们的关爱,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做的。还有您平时如有什么吩咐,只要您说一声,我都德林一定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只是,结交为益友,这可万万使不得,我既然敬仰大师您的为人,我就更不能拖累您的声誉了。对于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将永远铭记,我们愿尽犬马之劳来报答您。”

由于太过感动,都德林内心情绪波动很大,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心里话。

老庙祝心想,也罢、也罢,此刻他的心绪如此,多半会执拗,认定的事一时半会也拐不过来,只好随他吧!于是说道:“也罢,都先生,老朽知道你现在无法完全理解老朽的意思,你回去了之后多想想,千万莫辜负了老朽和大家的期盼啊,以后我们多来往,多交流……原本老朽想让你们都住到庙里来的,可是,听你的孩子们说,你最近正在城市西郊的废墟附近建一个‘都德林之家’。这个做法老朽很受感动,建成之后好有个安身之所,孩子们也好有个家。嗯……这样吧,这个山神庙后面的林子里还有一些剩余的砖瓦,老朽就自作主张把它都送给你用于这个都德林之家的建造吧,也算大家为孩子们出点力,还请不要推辞。”

“这……这太好了!大师,不瞒您说,砖瓦目前我们确实还没有找齐,您这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太感谢了!我代表孩子们谢谢您,谢谢大家!”都德林深深地鞠了个躬,他差点热泪盈眶了,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他东找西捡地凑了一年多的材料,架子搭起来了,可是砖瓦还差不少。现代化的城市,基本上极少有人用砖瓦了,所以城里是找不到的。他为了找砖瓦,到各个村庄去寻找,去借,别人不给就去村头村尾翻找,找到了再一点一点地背回他的据点。他的双手、双脚还有双肩,多次磨破流血,疼痛无比,但是为了让孩子们有个家,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些痛苦。硬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建起了一座三间的房子,砖瓦不够的地方就先用木板当着,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搜集……

两人正在交谈,却见到那个年轻的庙祝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走进来,说道:“父亲,我已经把后面的祭品都处理掉了,由于这两天忙没来得及处理,加上祭品太多,较难处理,都已经开始发臭了。”

“嗯……”老庙祝点了点头,继而说道:“真是太可惜了!儿啊,按道理来说,祭祀活动结束后,山神都已经品尝过这些祭品了,应该及时处理,免得变坏发臭。但是你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也难为你了。乡下的农活这么多,还让你每个月来来去去这么折腾……依拉朽看……这样吧,这件事情就请都先生和孩子们帮忙吧,以后每月月满之夜,您和孩子们过来,待到祭祀活动结束,钟声响毕之后,你们就帮忙把祭品都收走,这份给山神收拾餐局的活儿,就委托你们了。”

“这……”都德林一时哑口,他都德林最需要的就是食物,有了这些祭品,再省吃俭用,他和孩子们就大半个月不用挨饿了,常年缺乏的营养也会得到补充。

“这是个令老朽最头疼的问题,还请您帮我们这个忙啊!”老庙祝一手搭在都德林手上,真诚地说道。

都德林在孤独无助中长大,心思最为敏感和细腻,此时他怎么会不知道老庙祝的心思呢。他为了让自己少遭饿肚子之苦,还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把送给自己的好处尽说成是帮他的忙。自己活了几十年,没有遇到过一个好人,却想不到这次遇到了一个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心下感动得无法形容,他极力地控制自己,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努力地定了定神,然后说道:“好的,我愿意帮忙。太谢谢您了,大师!”

见到都德林同意了,老庙祝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那就好啊!应该是老朽要感谢你啊……”老庙祝说着,边踱着步子走到山神的神像面前,凝视着神像。

都德林也站了起来,走到老庙祝身边,看着神像。心想,这尊神像里真的住着山神吗?山神真的会显灵吗?他看得到人间的疾苦吗?本来不想说出口,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大师,您说……山神他能看到人间的痛苦吗?”

听他这么一问,老庙祝复杂的内心像是突然被揪了一把,疼痛无比。他能感受到这个男人心里的疑惑,一个人孤苦伶仃、茫然无助地活在人世间。受尽冷眼和嘲讽,历尽艰辛万苦,看不到任何希望,他那颗荒凉破碎的心早就死了,又怎么会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神明或善士?他暗暗下定决心,在接下来的来往中,努力让他那已死的心一点一点活过来,让他得到好的回报。

可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受到伤害的刺猬,把满身的刺直直地竖起来,谨慎地看着这个世界,警惕地盯着周围。也许他在和你有说有笑,但是他把自己的心隔离得远远的,你可以打伤他的肉身,却永远进入不到他的心里,要去除他的痛苦,必须让他敞开心扉,放下所有防卫,这确是不容易啊。

都德林见到庙祝大师沉默不语,以为问了他不高兴的问题了,赶紧歉意地说道:“大师,抱歉,是不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了?对于山神我真的是不太了解,所以……”

老庙祝摇了摇头,说道:“都先生啊,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山神他当然能看到人间的痛苦,对于谁承受了多少痛苦,对于谁行了什么善,谁作了什么恶,这些他都能看到,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他当然也看到了你的痛苦。这一次你能够上山来与我们发生冲撞,说不定就是山神安排的一个机缘啊!你要好好把握,把你的苦难,你的经历,你的迷茫,全部告诉他,那将是你抛弃痛苦的开始。”

“……是真的吗?大师,山神他真的能听到我说的话吗?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能!一个心存善念的人,怎么可能永远活在灾难之中呢!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山神。老朽先回避了,你好好地和山神交流吧。”说罢,老庙祝移步走出庙门之外,静静地坐着,听着……

尤夏、贺小木和宁晓萱小木三人,呆呆地听着老庙祝的讲述,茶的热度一点一点的减少。窗外的月光洒满大地上,一片皎洁,抢红头的孩子已经下山去了,四周一片寂静。

老庙祝拿起茶杯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就像是他讲述时微微发抖的声音,他无法想象,那个男人竟然如此的坎坷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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