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住的第二个月,我和墨白一道上山砍柴。。。事实上是他砍柴我欣赏风景。
装了整整一筐木柴后,墨白手搭眉骨眺望后山上一片云雾缭绕,树影森然,突然来了兴致:“听说后山里有一片密林,相传是被人施法布了‘迷’阵,但凡走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走出来过,可确有其事?”
我摇摇头,笑他一向‘精’明怎么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不过是林子密了些,云雾浓了些罢了,进去容易‘迷’失方向,走不出来是很正常的,哪有什么‘迷’阵,都是胡说八道的。”
话到此突然想起另一桩事来,不由得对自己方才一番仓促的定论产生怀疑:“不过这座山确曾传闻住过一位秘术士,听说还是个很了不起的秘术士,我的师父恭怀就是在这里拜他为师,修习成墨灵秘术。不过这也是在师父死后我才得知的。”
见到墨白只顾着高兴,很多奇怪的事都被抛之脑后了,话到此处才突然想起,在凤翔颍王府‘门’前,我见到的敌将朱温竟然是我的师父,这事儿实在没法解释。虽然你可以说服说他们两个完全是两个人,仅仅是长的相似而已,可对于一向自诩为想象力不错的我,这种解释就显得太过牵强。
比起恭师父,在‘玉’兰‘花’林里遇见的那个通灵的蓝衣姑娘就更让我瘆的慌。我能通过秘术看到过往的图景已经十分不可思议了,但至少还能解释的通,毕竟那些过往是已经发生了的,可对于未来压根还没发生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提前看到发生时的图景?
我把这些困扰我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墨白。
墨白听完后,饶有所思的想了想,用四个字简明扼要地总结道:“你跑题了。”
他将一筐柴火放到地上,整了整衣裳,指了指山间缭绕的‘迷’雾:“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迷’阵?”
他竟然对那么奇异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让我很失望。我果断地摇摇头,坚定道:“没有。”
“那……你有没有兴趣陪着我去看看?”他笑着看我:“回来给你炖山‘鸡’吃。”
我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那就……勉强陪你去看看罢。”
“……”
远远望栖凤山的后山‘阴’云滚动,树木浓密地发黑。似布满了瘴气,与前山风景迥异,总让人感觉脊背发凉,起到了很好的令人望而却步的效果。而走进后山密林我不可思议地尖叫:“竟不知栖凤山上还有这样的所在!”
高大苍翠的梧桐树一棵接连一棵,树叶间透过星星点点金‘色’的阳光。树下开满五彩的格桑‘花’,蝴蝶蹁跹,百鸟齐鸣,如同世外桃源。方才远望所见的云雾果然是只是幻术造成的假象。
世间有如此美景,却又故意制造出恐怖的幻象将其掩藏,显然是施术者不愿让旁人踏入这方圣土。
但这幻术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决算不上是‘迷’阵,我和墨白一路走来也并没觉得‘迷’失方向。
我环视四下,不远处一个隆起的小土坡上斜‘插’着一块石碑,被鲜‘花’环绕着。已显出历史久远的印记。我扯着墨白往石碑方向看:“你看那是什么?似是一块界碑。”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摇摇头:“是墓碑。”
我不相信,这么美的地方怎么会是坟墓?我跑过去急着向他证明,结果证明果然被他说中。
隆起的小土坡不是土坡,而是一座巨大的坟冢,斑驳的阳光照到墓碑上,冢上开满各‘色’格桑‘花’,引得格桑‘花’的信蝶围绕着墓碑流连飞舞,没有任何死亡的‘阴’森死寂,只有阳光。‘花’香,温暖而惬意。
那位不知来历的秘术士在此布下法阵,就是为了守护这座‘花’园似的坟地?
墨白捏着下巴默声诵读墓碑上篆刻的文字,话尾带着小小的疑问:“师父如嫣尚禾、将军即墨。合葬之墓?”
墓碑上其他碑文的字迹很小,大多已经分辨不清,但却能模糊地分辨出来所刻的时间是宝应二年。
“你方才说,你的师父就是在栖凤山上拜师修习秘术的?”墨白若有所思地问我。
我点点头,明白他此话何意。在这里立碑,又施以‘迷’阵。再加之墓主人被称为师父,那么这里就一定是恭师父为他的师父所建的坟茔了。据碑文记载,他的师父名叫如嫣尚禾,在宝应二年去世,和这个名叫即墨的将军一起葬在这里。
我仔细端详着墓碑上篆刻的时间,然而,我绞尽脑汁回忆所刻年号,宝应二年,正是安史之‘乱’结束,皇族重返长安的那一年。
单纯看这一时间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我虽然读史不多,像安史之‘乱’这种我大唐皇族巨大的耻辱还是多少有一点了解的,正因如此,我惊奇的发现了里边一件不可思议的地方。
安史之‘乱’以史思明在温泉栅兵败自杀为句点画上结局,那一年,距离我出生整整过去了五十年,如嫣尚禾的墓建在那个时候,也就是说她在我出生前半个世纪就已经死了。
我自小拜恭怀师父为师,直到五岁时候恭师父因为一句不得当的话惹怒父皇,惨遭流放,那时候我虽年幼,但恭师父以二十四岁的年纪成为大唐水墨才子,这响当当的名号我却记得一清二楚。毫于疑问,那时候恭师父还是个年轻人。
问题就出在恭师父的年龄上,这样一个年轻人,按道理来说是在安史之‘乱’结束很多年之后才出生的,怎么会拜一个在安史之‘乱’就死掉的人为师?
我正被自己发现的秘密搞得晕头转向,墨白转过头来问我:“你的师父,是拜的如嫣尚禾为师?”
我回过神来:“他拜谁为师有什么差别吗?”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难不成你认识如嫣尚禾?”问完就觉得我这个问题太愚蠢,照墓碑所记,如嫣尚禾在安史之‘乱’就已经死了,墨白怎么可能认识。
“这如嫣尚禾曾是九州大陆上最为强大的秘术士。”
墨白解释说:“曾有传言说在安史之‘乱’初期,这个九州最强的秘术士参与了凤翔之战,结果战死在凤翔城下。←→ㄨ79小說网不过也有流言说她是死在温泉栅,也就是宝应二年唐军和叛军的最后一战。”他目光凝视碑文上的年号:“如今看这碑文,还是第二种流言比较可靠。”
“不管是哪种流言。结果不都是一样?”我对历史年代并不很考究,结局已经摆在这里,如嫣尚禾死了,两个故事版本唯一的差别就是一个早死了七年。一个晚死了七年。
我不认识如嫣尚禾,对一个跟我没有任何‘交’集的‘女’子也提不起兴趣,吸引我的还是恭师父。以他的年纪,是不可能同时拜如嫣尚禾为师,又同时成为我的师父的。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就是我的恭师父和墓主人的徒弟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这样就完全不存在时间上的冲突了,可我不相信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正这样想着,墨白突然伸手把我从墓碑旁拽开,我被他吓得一哆嗦,瞪圆了眼:“你突然拉我干什么!吓我一跳!”
他没有看我,目光直直望着那座开满格桑‘花’的坟茔。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间吓得蹿到他身后:“啊!有鬼!”
格桑‘花’冢上,赫然出现一个素衣‘女’子,背对着我们坐在青冢上,秀发未挽。素手芊芊,指尖在虚空轻轻一点,空中变戏法一样凭空开出一朵鲜‘艳’的格桑‘花’。
她的身体是透明的,仿佛只是一丛映在水中的幻象。
我正惊得张大了嘴巴,更令我瞠目结舌的事紧接着发生了。
另一个幻象从我们身后走过来,他完全看不到我们,身体从我们身体穿过去,停在素衣‘女’子身后,静静地望着她。
这个人,长了一张与恭师父一模一样的眉眼。但比恭师父看起来更加年轻。
素衣‘女’子转过身,冲他微微一笑,我努力想要看清‘女’子的脸,可幻象中的‘女’子的脸庞仿佛一团刺眼的白光。眉眼全都看不真切。
幻象中恭师父屈膝跪在她面前,她指尖盛开的格桑‘花’飞速生长,很快就把她和恭师父包围其中,‘花’海里,恭师父俯首三拜,我拜过师。知道这是拜师礼,他仰起头,嘴‘唇’开合,说着什么话,可我听不到声音。
“这是幻觉么?”我莫名其妙道:“我们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幻觉?”
墨白也不确定:“应是弥留在山间的亡魂的执念吧。”
我们在山间继续停留了片刻,这段幻象没过多久就消失了,但不多时又重复出现,仿佛一段颇受人喜爱的戏曲桥段,拿到台上一遍遍重复上演。
我虽然依然不明白恭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重复的幕景,应就是他在山间拜如嫣尚禾为师的场景。
坊间的传说里,人死后,只有生前最刻骨,最难以忘怀的记忆才有可能幻化作幻象,在那段记忆发生的地方往复出现,百姓们管这种幻象叫做“忆景”,拥有这段回忆的人虽然已经故去,他的魂魄已经步入轮回,但他的执念却随着忆景一起弥留在世间,忆景一日不消散,就说明创造忆景的人的灵魂仍未放下执念,依然牵挂着这段回忆。
我不知道我所看到的这段忆景是如嫣尚禾的执念,还是恭师父的执念。但无论如何,这一回忆是发生在那个遥远的安史之‘乱’时期,战‘乱’之中,白骨填江,血流漂杵,有太多人怀着美好的记忆死在残酷的战场上,有太多执念飘‘荡’在世间,而我们只是恰巧看到了其中之一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终究安史之‘乱’那个鲜活的年代如今已经变成了白纸黑墨的一卷史书,那个时代的人都已入土多年,那个时代的故事也已经死去很久,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已经没有太多值得深究的必要。
值得深究的是墨白答应我的炖山‘鸡’最终以煮‘鸡’蛋告终,叫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们就这样在栖凤山上住了小半年的时光,‘迷’雾森林里的所见所闻始终是一团‘迷’雾,我起初还饶有兴致地研究了几天,后来也就渐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十一月,山下秋叶纷纷,遍地通红,山间已是寒冬,落木萧萧。
一日清晨,茅草屋外的‘花’‘花’草草上结满了厚厚的白霜,如同降下一场薄雪,整座栖凤山一片雪白。
墨白被我催促着早早起身下山买盐,我闲来无事,躲在火炉旁临摹墨白前几日画的鹧鸪。
傍晚,山上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火红的夕阳将山间暮‘色’染成绯红,稀稀疏疏飘落的雪‘花’也被暮光映成了红‘色’。
直到很晚墨白都没有回来,我起初有些担心,但后来一想,山间下了大雪,道路必然难行,比往常回来晚一些也是正常的,无需大惊小怪。
这样想着,低头看看自己临摹好的鹧鸪,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墨白推‘门’而入,雪‘花’扑簌簌跟着卷进来,我得意地抬手招呼他:“快来看看这次画的怎么样?”
一抬头却看见他发丝被雪‘花’淋湿,脸上不见喜‘色’,模样很是颓唐。
“怎么了,脸‘阴’的跟要下雨似得,难不成下山后发现隐居半年外面出来了个更厉害的画圣,自尊心受挫了?”
我一面打趣一面起身到火炉旁的支架上取下温暖干爽的棉服迎他入房。早就想到他外出一天一定很冷,所以早早拿出替换的衣服在火炉旁烤热了等他回来换上。他没有接过我手中的衣服,而是在我伸出手时一把将我拉进他怀中,他静静抱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呼吸声很沉重。
他的表情吓得我很紧张,料想到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怎么了?”我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小心翼翼问他。
“李儇南逃了。”他的声音比神情还要颓唐。
我一时没反应上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反应上来的时候,手里棉服不自觉地脱落:“皇都长安……失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