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说了,你们现在对待深远,关键是态度。老时说,你是赞成给钱?她说,时医生,我相信你从医几十年,一定经历过面对一些几乎绝望的病人,你都有办法去安慰,去医治。现在的难题事实落在自己头上,就失去了冷静,甚至站不稳底线。
老水说,逢春,我们真的没主意了,你说说吧。她想,再推下去,他们不肯走,青秀回来也影响不好,便说,双管齐下,总比一手推出门外好些。老水终于明白,将绞心的事推给老同学,是不道德和没良心的,想到丈夫的绝情,怕老时忍不住暴了出来,想赶紧离开。便说,谢谢逢春,我们回去商量。老时看到妻子求救的目光,也感到自己会失去理智,顺水推舟说,谢谢你们两位,打扰了,我们回去商量。
老石一直担心老婆揽事上身,听到逢春以开导为主,说话也一分为二,心里才逐渐平静下来。现在听说老时夫妇要走,真是扫地出门也来不及。有些失语般说,那请二位慢走。老木怕老时迟疑,也说,如柔,谁落到头上,都是苦恼的,回去好好商量,不要急得太过。
送走老时夫妇,老石赶紧洗澡,仿佛吓出一身冷汗,非洗掉不可。他快手快脚下出来,也催妻子进去。想完老时小子的事,自然想到女儿青秀,现在还不归,到底那去了?是同容俊在一块,还是正赶回来?老婆出来,见他发呆,晾晒衣服后,催他睡觉。他说,不算太晚,我想待青秀回来。
她说,女儿有手有脚,你管她管得那么紧?他说,看到老时夫妇讲小子她笑说,青秀不出门,你就寝食不安。现在女儿出去了,你又牵肠挂肚,真是杞人忧天。他不语,她问,你是不是怕老时夫妇再来?他说,来不来我拦不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没心没肺,什么都揽事上身。
她笑说,亏你还是一街之长哩,连一点老友之心也没有。他说,我承认我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自私。凭良心说,是思想上的事,是纠纷上的事,我会比你积极。但同性恋是一种人见人怕的无症病,谁惹谁倒霉——青秀刚有起色,我真怕有谁来从中插一刀呀。
她说,那你就把你的心多往女儿身上操一把吧。他说,我会注意小才的。听到开门声,二人赶紧讲别的话题,青秀喜孜孜说,爸,妈,这么晚不睡,怕我乱来呀?老石想开口,老妈赶紧说,你爸今天碰到街道的事,说了很久,说不完,我才催他洗澡,明天——青秀打断说,那你们快睡,我去洗澡。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么晚,到那过?青秀说,容俊说他妈一定要见我,我推不过,坐多了一会。他又问,你自己坐出租车回来?女儿笑说,不,开车送我回来。他还要问,青秀不理,进房间拿衣服出来,他才没趣,跟着老婆回房间。逢春狠狠说,你不怕把她逼疯?他想也太过分些,只是想到老时,不免又问,你说,老时他们回去商量得怎么样了?不知是老木有意不答,还是真的睡着,他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也很快睡着了。
老时回去,那能安静?出了门便赶紧问妻子,老石叫我们商量,你怎想?老水说,你的脾气,还是回到家再讲。他说,你透一透,我才不会憋爆。她不答理,快步赶往公交候车亭。老木家在东珠区,她家住西湾区,都在最东、最西,相隔几公里,要转至少两个站。夜深客少,人到车到,回到家里,快十一点了。二人世界,匆匆洗澡,草草上床。
她想睡,明天还要工作。想到最近她管的病区来了几个总是忧心忡忡的老人,都是为子女的事操劳,累坏,想垮。她总能耐心开导。回到家里,就面对小子,真的失去耐心,产生厌恶。
丈夫更是冷淡,劝不听,就想抛弃。她总是说,永进,你就不能以医人之心,劝说孩子?可他说,我医过成千上万的病人,可没碰过一个顽固不化分子。你说,从小学到大学,我操心还少么?为什么老爸操碎心,小子却自寻死路?她说,可不是病了么?他说,就是石头,也唤得醒了。可是小子,你讲僵舌头,他就是不听。
是呀,她也不知多少次对小子说,深远,你谈的要是个女孩子,就是盲的,瘸的,妈也愿意为你——小子一听,马上火上加油说,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女性。她说,男娶女,是历史规律。小子说,我就是要反规律,同性恋!她问,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你同老爸,一天到晚嘀咕什么,还不是柴米油盐,还不是子女操心!
她说,没有我,那能有你?他说,那是你的事,我既然出来了,我就不想像你们那样,整天什么为这为那。她说,你找个女的,我为她负责呀。他说,你老了,找谁负责?我找菊华,欢即合,厌即散,无牵无挂。她开导说,等你们老了哩,他闭着双眼说,去死呀。
这就是她知道小子患者上同性恋之后,所有谈话的概貌。她想遍护理医书,也偷偷查过心理学医书,不是几乎查不到同性恋条文,就是只是略带一句。仿佛同性恋根本就不是病。这同老木一再强调的,现在世界上对同性恋有两种看法一样,有人就不承认是病。
不是病,就无药可医了?她听到老柳女儿患的是不恋症,看到老木奋不顾身救治,妙芳却听,以为老木有魔术。不敢找老柳,直接问老木。老木想到女儿劝说渺茫,能一举两得。就设法要平稳同深远沟通,就是想平稳加深对责任的看法,更好善待妙芳。也想以身说法,劝说深远。只是事与愿违,才知深远病入膏肓。她不知老木的良苦用心,以为老木没用尽力气,就来恳求。想不到老木把话讲绝——不过正如老木讲,他们夫妇都是医务人员,老木讲的都在情理之中。只是对人容易,对己难呀,叫他们回来商量,怎么才对?那个谁为主,谁娶谁,以后怎么办的疑难,越来越大,压得他们端不过气来。
她只得说,永进,小子一定要结婚,没有户口簿,他是无法到民政部门登记的。不能登记,就不能结婚。老时说,婚是不能明结,可他俩住到一块,还不等于结了?她说,我们不是决定不准他在家里住?他说,听小子口气,是在老布家呀。她说,既然拦不住,避免天天吵,就给小子五万块吧。他说,我不是拿不出,要是娶个女孩,十万八万,我在所不辞。
她说,那就一次过,给五万。他说,那五万块是什么用场?她也苦恼,正不知如何回答,忽然听到厅门开锁声,夫妻提心吊胆,住口竖耳听。是小子回来,以为是睡,便不问。可是小子脚步突然加快,马上就听到拍他们房间门的急遽响,紧接着是急叫,老妈,给我钱。
老时气之极,要开口。她怕从此一刀两断,便一手捂紧他嘴,一边说,你深夜回来,要钱做什么?小子说,结婚。她说,也要讲明具体用途呀。小子说,装修住房,行了吧。她边穿衣边出来开门问,装谁家的修呀?小子说,布菊华家的。她想打探真假,问,他有空房?小子说,不是空房,是二层楼房。她说,你讲清楚。小子说,你不信,你可以亲眼去看。
她说,你现在就讲清楚。小子说,布菊华家住南港区,他们原来是菜农,征了地,变成居民,都进了街道厂工作。拆迁时补建了一座两层楼。他老爸老妈住地下,我们住二层。要装修,清楚了吧?她说,我同你爸商量,你要多少?小子说,十万。
老时忍不住出来说,十万没有,只有五万。小子说,五万也行。老时说,给你五万,以后就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老水心酸,不好打断。小子防变说,你给我五万,从此永不相见。边说边到处找纸笔,很快就找到写上,今天给五万,此后永不见。写上姓名,年月日。
老时马上接过,说,现在手上没有,明天早上到银行取出来给你。可小子不肯,一定要一手交钱一手交保证。幸亏老时有银行卡,有六七万吧,就说,好,现在就走,到柜员机取。
老水听了,呆了,一言不发,一步不动。没有泪,没有声。默默地看着父子开门,出去,连门也不关。她在门口守着,等待老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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