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比赛,的确有些早了。
苏舟在一旁做着热身,迅速的在脑中分析着。
在乒乓球中,没有任何一种打能够绝对的去克制另一方,但是这其中仍然是存在着“相对而言”的。
在和削球手的对决中,过硬的拉加转弧圈球的技术是最最基础的,也是最为重要的,换句话说,尤利安的那种弧圈结合快攻型的打法,相对来说,其实是一种较为恰当的能和削球手一搏的打法,只是尤利安现在的水准,和世界前三的本相比还是差了不少,本完全能用自己的实力去硬吃尤利安。
然而,如果等到尤利安彻底的成长起来,等到他的各项指标数据和本相差不大的话,到时候,尤利安的打法正好能成为本的克星也有可能。
虽然这两人是一国的。
而苏舟的打法是快攻结合弧圈,与弧圈结合快攻的打法比起来,对上削球手,苏舟这方的劣势要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
更何况,就算不说打法本身存在的细微差异与相对优势,依照苏舟现在这个还没有彻底成长起来的身体状况,和本对上之后就绝对讨不了好。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将近半年了,托这个世界的苏舟一直是足球队的一员的福,苏舟不需要在身体素质上下很大的功夫,甚至因为足球比赛的要求是要跑满全场的缘故,从某种角度来说,单看耐力这一项的话,这个世界的16岁的他自己,比曾经的自己还要优秀许多。
但是如果横向对比其他方面的话,耐力好就成了唯一的一个非常突出的优点,至于其他的
机动力不太足,反应速度不够快,手腕太僵硬,动态视力比起曾经的他要逊色不少,虽然臂力也还不错,但明显是腿部的肌肉更为发达,更何况他小臂的肌肉还太过松软
要说缺点,粥粥能拉着你说个七天七夜。
最重要的是,在过去的16年里,这个世界的苏舟是完完全全的没有碰触过乒乓球拍的,这也就导致了一件最最不协调的事情
球感这种东西,说来玄妙,但又确实存在,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乒乓球运动员,可以准确的描述出那是什么感觉,但是这其中的大多数人,却又都可以斩钉截铁的做出这样的表述
什么,你问我在快速对攻时是怎么想的球那么小又那么快,怎么看清球的
有点难形容啊,但其实并不需要去精确的看到啊当两方真的快速对攻起来的时候,我们我其实是没办法很清楚的看到球的,我能看到球,但只是一个很模糊的影子、一个小点,而我的手臂就是能下意识的挥动起来,做出最合适的动作,将那个球给击打回去。
当我的身体做出回击的动作时,我的手臂远比我的眼睛要快。
我说的这种情况,大多出现在中台对攻的时候。曾经的苏舟这样说道,试着把那种感觉描述的更加详细一些,你可以把这种感觉称呼为“球感”,如果对攻太激烈、球速太快的话,中台的时候往往看不清球,但我可以凭着下意识的感觉将球击打回去。
我不需要将那个球看的一清二楚,我只要能感觉到,那个球大概是从哪个方位飞过来的就可以了。
同样的,如果两方都撤开台子好几米、远台对拉的话,虽然一个攻防来回的速度,比起中台要慢了不少,但这种时候也是需要“球感”的。
速度是慢了,但是范围却变大了。苏舟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拉长的距离,解释道,正是因为后撤了很多,离得乒乓球台太远了,接球的范围自然也就扩大了好几倍而在这种时候,球感和速度就成了两大利器,它们可以帮助你成功的将球回击过去,或者说,至少可以帮助你的球拍碰触到球。
对,就是球感。
乒乓球大满贯得主的灵魂仍然是那个灵魂,但他现在使用的身体,却是个踢了数年足球的足球boy。
苏舟的球感也伴随着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但是他的球感和这具从来没有接触过乒乓球的身体,却无法在短时间内融合的很好,换句话说,就是身体跟不上意识。
这也就导致了一种短时间内无法缓和的结果
对上安德烈那样实力差距太大的,不要紧,咱们轻轻松松的玩一场。
对上尤利安那种实力差距不大的“年轻人”,不要紧,咱们正好痛痛快快的来一发。
但如果对上本诺依曼这种的,而且还是个削球手
成人组训练赛场的角落处,苏舟和本一同跨进了围起来的赛场中。
惯例的礼仪,两人的手有了简单的碰触。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本注视了苏舟一会,用着长辈安抚的语气说,“只是一场练习赛而已,瞧,其他人都在训练,没有人会关注这里,只有我们不靠谱的教练在看着我们”本的话音一顿,看向正朝他们走过来的两个人。
那是尤利安和奥古斯特。
维持着两手相握的姿势,苏舟侧过头,同样看到正朝他们走来的两人。
随后,苏舟将手抽了回来,主动的揉了揉他那张下意识冷凝起的脸。
轻轻拍一下。
揉一下。
再自己捏上一把。
好的,颜色微红了,脸也不僵了。
然后苏舟才露出了一丝微笑,抬起视线看向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人。
作为一名欧洲人,本的发色和眸色都是很少见的黑色,这种黑色不是夹杂着棕黄色的黑,而是犹如亚洲人一样纯正的黑色,而男人的五官却又是完完全全的欧洲风范,眉骨高,鼻子高挺,下颚骨又收的较紧,只是正如苏舟对这个男人的第一感觉,本的眉眼天生长的有些弯,这就导致了这个男人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笑着一样。
本注视了那边一会,又回过头来对苏舟说“我想起来了,尤利安今天正好排到要先和奥古斯特来一场比赛。”
“所以你的意思是”苏舟将球套脱了下来。
本无奈的说“可能是奥古斯特主动的,也可能是尤利安询问奥古斯特的,毕竟奥古确实很关注你,而尤利安和你的关系不错,但结果就是”
本从短裤的口袋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球,和苏舟分别站立在球台的两端。
他随手发了个不转的球,落点在苏舟的正手半台的位置,例行在赛前和对手简单的对练起来。
同时,两人还在聊天,毕竟这确实只是一场练习赛。
苏舟的站位是背对着教练等人的,而本则正好把苏舟背后的一切映入眼底。
“他们看来是谈好了。”本继续说着刚才未说完的话,“我们伟大的队长,又一次成功的说服了我们不靠谱的教练,看来我们要多了两位观众了紧张吗”他礼节性的问了一句。
白色的小球击打球台的声音愈发频繁,“哒哒哒哒”的声响标志着两人的正手对攻越来越快。
他们默契的都向后撤了两步,乒乓球的每一个落点几乎都落在了球台的底线。
两人对打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很明显的,从两人仍在聊天的现状就可以看出,这种快速的正手半台对攻,对他们两人来说毫无难度,几乎是一件等同于呼吸一样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快速回击着球,苏舟有点想笑,这人问他紧不紧张难道他说一句紧张,本还能让奥古斯特和尤利安走到一边,不看他们吗
粥粥在内心琢磨了会,总感觉,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没有见过世面的16岁少年,本这么一问,无知的少年明显是要更紧张的节奏吧。
苏舟摇了摇头,一个滑步从正手位变到侧身位,换了个姿势继续练球。
正手位、反手位、侧身位
无论怎么在半途变幻,球的速度又加到了多快,力道又变得多大白色的小球始终都没有带上丁点旋转,两个人也始终都没有失球。
苏舟的球拍是一面反胶、一面生胶的海绵拍,短短的几分钟后,苏舟停下了击球的预备动作,主动站在远台挺直了背脊。
练习已经够了,对于本这种水平的选手,赛前的练习无法起到任何观察的作用。
苏舟挥动起手臂,红色的拍面朝上,他的球拍在空中画了一个优雅的圆弧,那颗极速冲向他的白色小球,便稳稳的停在了苏舟的球拍中央。
“开始吧。”苏舟主动说,他看向一侧,一般来说,进行队内的练习赛时,只要两方自己在心中计数就好,不需要所谓的记分牌和计分板,而特地过来围观的三人,现在正站在距离球台数米之外的隔板外,贝克尔教练更是趁着两人练球的空荡找来了一个记分牌,冲着苏舟笑眯眯的比了个拇指。
粥粥盯了一会,默默的转过头。
本“”觉得有些丢脸,并且一脸头痛的道了歉,“抱歉,我们的教练脑袋有点不好”
贝克尔“嘿,本,你想说点什么动人的话给我听”
本“”果断的选择终止这个话题,男人转过头,看向苏舟准确的说,是看向苏舟手中的白色小球,“你猜球吧。”德国男人说,提出建议道,“或者你比较喜欢用剪子石头布”
苏舟摇头,上前两步,站在球台前,将球拍放在了球台上。
他倾下身体,两只手都落在了球台的下面,直立的本完全看不见球台下方的情景,自然而然的,也就看不到白色的小球在苏舟的哪只手里。
三秒后。
苏舟“rightoreft”
本指向了右边。
苏舟高高的抬起右手,里面赫然有着一个白色的小球。
本笑了“我猜球的运气一直不错。”
苏舟道了声“恭喜”,又问“你要球权还是场地对了我还没问,是三局两胜还是五局三胜、或者七局四胜”
闻言,本却侧头看向了他们的教练。
毕竟,他们行事乖张的教练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了,他希望他们这群没用的成年人,起码能起到一个优秀的靶子的作用,将这个年轻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们的身上,同时也把这个年轻人的乒乓球尽可能的研究透。
贝克尔摸了摸下巴,胡渣的手感生硬极了,他比了个“五”的手势,却又在本转回头之前,犹豫了一下,把五变成了七。
这就是七局四胜的意思了。
贝克尔有他自己的考虑,如果是跟奥古斯特这样的选手对打,贝克尔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五局三胜。
但如果是对上本这样的削球手
磨人、回合多、越到后期越考验体力和臂力。
贝克尔很好奇,想知道两人在后期究竟能打成什么水准。
本猜中了球,现在的决定权在本,他选择了球权,苏舟就可以选择场地,反之亦然。
“你想要发球吗”本的表情时刻都是在笑着的,只是他说话的语气总是给人一种淡漠的隔阂感。
苏舟举着球还没开口。
本就继续有礼的说“如果你觉得你先发球会比较有利的话,球权就给你了。”
粥粥举着球的手臂僵了两秒,缓缓的收了回来。
苏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拿着球,站在球台前。
这很正常,毕竟这个世界的他只是一个16岁的孩子,本的做法是属于成年人的谦让。
可是
还是内心好气哦
苏舟在原地跺了跺脚,又甩了甩手腕,然后他站在反手半台的位置,弯腰举腕,做出了发球的手势。
苏舟没有自大的想,接下来咱们学学如何做人,而是
只有跟水平更高的人不断地对战,才能更快的帮助他去找回他的球感,才能更快的接近他前世的水平,然后再加以超越
面前的对手是本,打法是他最苦手的削球,世界的乒乓球排名稳坐前三。
这是一场练习赛,但同时也是一场正式的比赛,可以说,眼下的这场比赛,应该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半年里,水平最高的一场了
踹走奥古大大,奥古斯特不算在内,初到慕尼黑的那一晚,他们俩只是来了一场非常不正式的练习赛,不,连“赛”也说不上,只是在练球而已。
所以
希望这一场比赛,能尽可能多的,让他的灵魂和他的身体,更好适应在一起
球权在苏舟,苏舟先开局,正手发侧下旋球比赛开始
第一局的最开始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本的接球很稳,稳稳妥妥的回了一个正手搓球,苏舟也没有急着开攻,同样以一个反手短搓将球击回。
本又搓了一板。
苏舟仍然回搓一板。
本继续正手搓球,然而这一球他搓的很长,以苏舟的立场来说,这一球“送”的无比舒服,完全就像是教练在送球,只是为了让他练习正手拉球一样。
球送的这么舒服,能不攻起来吗
就算这一球是本故意这么“送”的又怎么样,难道明知道对方是个削球手,他就要一直不进攻,而是搓球到底的和对方“菜鸡互啄”吗
当机立断,身子一侧,苏舟小臂发力,手腕带动球拍,正手拉球
回击的白色小球带上了更加剧烈的旋转但更多的却是球速,乒乓球冲击的飞快,将前几球的慢节奏完全打乱
然而,本已经后撤到了远台。
正手反胶,反手长胶,这是大多的削球手会选择的胶皮,也是本的球拍所拥有的样子。
本早已准备就绪,苏舟的球速很快,快中带着旋转,但是在本看来,他早已见过了比这个更快、更转的球
来自于他的队长奥古斯特。
注视着那颗朝他飞来的白色小球,本的目光是沉静的。
他远远的站在台外,红色的胶面自脸侧下切,已经下落到乒乓球台面以下的小球,在与本的球拍重重的摩擦之后,低低的又飞回了苏舟的球台,并且犹如中国的太极八卦,苏舟凶猛的球速,在本的这一接球后,又再一度的慢了下来。
乒乓球回到了苏舟的半台,虽然低,但落点却是远台。
苏舟早已做好准备,滑步向右,继续开拉
“乓”
本已慢下来的球速再次被苏舟提起
苏舟试着调动本的位置,上一次拉球的落点在球台极左,这一次他便要向右
本的预判能力或许没有那么好,但是男人的速度和机动力,在整个德国乒乓球队中,却堪称第一。
他迅速的跨步向右,球拍下切,再次回削
苏舟滑步,错开位置,继续拉球。
本回削。
苏舟再拉。
本继续回削。
站在球场旁,看着场中两人的一来一往,尤利安下意识的用左手盖住自己的右臂,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右臂传来了阵阵酥麻“和削球手打就是这样啊”他用着略显沮丧的语气喃喃着。
而现役的教练和现役的队长,却在进行着业内人士的分析。
贝克尔“的确,拉球的姿势很漂亮,并且沉得住气,一般来说,那群未成年人也就只能和本对个4、5板吧他们的第一个球还没完。”
不偏袒任何一方,奥古斯特冷静的做出了判断“不,第一个球很快就会完了,苏舟的力道和动作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利索果断了八个九个,已经连续拉了九板了,他应该换个角度考虑,这是一场七局四胜的比赛,而且他的对手是本,这可是一场漫长的拉力赛。”
贝克尔笑了“和本打球,就是要看谁先能耗死谁,中国男孩的球打不死本,就只能等着被本活埋,生生累死,我们的中国男孩明显没有你那样几板子打死本的能力,而且”
场上。
苏舟觉得球越来越“沉”,这不仅仅是他连续发力拉球十板的缘故,而是因为本削球手所使用的长胶,本身就有卸力借转的作用,所以说,他回拉的球越急、越快、旋转越强,本用长胶的一面将球削回来时,球的旋转也会越强。
一般的削球手无法将这一点做的很完美,但站在苏舟面前的,是世界第一的削球手。
换句话说,苏舟的每一次拉球,其难度都比上一次的更大。
要知道,拉球不是打球,拉球本身就是一种技术性含量更高的球技,很多人在一般拉球时都有可能会失败,更何况是这种难度层层叠加的拉球呢
所以,在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对上削球手时,他们的丢球的原因,往往还是因为他们自己。
因为,球已经很难越来越难拉成功了。
然后,他们的拉球便出了台,或者是没过网。
换句话说,是他们自己被对手“逼出来的失误”造成了他们的丢球。
苏舟知道,这不过是第一局的第一个球,第一个球就如此大费周章,其实是没必要的。
可是
反手侧身位,苏舟又拉一板但是这一球的球速却明显低了一大截,旋转也少了不少。
可是,如果不多少试探出点什么,接下来的球更是没法打
然而,这是一场比赛,并不是一场本给苏舟的指导赛。
削球手只会一味的防御,等着对手主动出错,拉球落网或者拉球出台吗
大错特错。
削球手的打法并不漂亮,从开局到现在,说是本只用了一个姿势在打球也不为过。
但是,本的姿势突然变了。
他的膝盖弯曲,手臂后撤。
他的目光精准的盯在朝他飞来的白色小球的身上,然后
攻击回击爆冲回拉
不再是防御,不再是等着对手出错,而是在黑暗中静静的等待机会,冷不丁的进行一击反攻
乒乓球疯狂的旋转而过,生猛的敲打在苏舟半台的右台
而苏舟还站在反手半台的侧身位。
这里不需要滑步,苏舟迅速的两步大跨,伸出球拍触球
触球成功
击球的姿势已经完全变形,但至少他的球拍碰触到了乒乓球
苏舟冲劲过猛,摔倒在地,他的膝盖一疼,但又立马直起身体,目不转睛的看着被他击中的乒乓球。
白色的小球再度弹起,飞过半台,乃至飞过球网
然后没有触及本的半台,“砰砰”几声,滚落在了地上。
10。
本先夺下一球。
苏舟站在原地,静了片刻。
然后他两步上前,沉静的弯下腰,将球捡起,又再度站在了乒乓球台前。
场边,贝尔克总教头露出了傲慢而自得的微笑,接着他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而且,不要觉得削球手只会一味的防御、等着对方出错啊。”
“本是最优秀的刺客,最出色的弓箭手。”
“他可以潜伏上无数个小时,而如果对方不露出破绽,他也可以主动出击,挑中最好的那一刹那,将球击出,把对手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