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见她眼角眉梢透着黯然与忧思,又站在小立场上温声劝道:“暮染,你也别多想了,宥王古灵精怪人又有趣,兴许乔大人就是被他带的贪玩了些,说不定过几日也就回去了。”
姚暮染听着这无效的安慰,强颜欢笑道:“多谢娘娘劝慰。”
话到此处已是结尾了,正巧后边儿有宫娥寻了上来,恭谨道:“太子妃娘娘,德妃娘娘已经到场了,请您与乔夫人回去入席。”
“好,本妃知道了。”两人又结伴往回走,等回去时,众人已经入座,满满坐齐了三桌,一片花团锦簇。而最中间的第四桌上还空着几座,德妃坐在上首,左右下首便是霍景柔与几位公主了。
姚暮染第一回见德妃,自是要特地见礼,于是拜倒:“妾身拜见德妃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德妃还没说什么,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传来:“咦?”
姚暮染意外抬头,却见德妃左下首还坐着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眉目清俊,星眸皓齿,正微皱了眉看她。
姚暮染不明所以,垂下美眸,没有妄动。
德妃这才看向姚暮染,语气温和道:“乔夫人快快免礼入座。这位是本宫最小的胞弟,名墨华,本是文职外官,近日才被陛下调来京中入职,正巧就赶上了本宫的冬至宴,所以不害臊的跟来了,乔夫人别见笑。”
原来如此。姚暮染谢恩平身,太子妃拉着她一道入座,姚暮染见这一桌坐的全是她们自家之人,于是婉转推辞。德妃却发了话,道:“乔夫人坐了就是。京中的官妇名媛本宫都已见过,唯有乔夫人向来低调,本宫还从未一见,今日正好与本宫一桌,好生聊聊才是。”
姚暮染这才依言坐在了太子妃的下首,与霍景柔对面。
此时才来得及打量那德妃,她看上去四十左右的样子,面相雍容,却也可亲,一举一动十分稳重得体,颇有尊者之风范。
开宴后,一排排宫娥脚步轻快,迅速而又有序的端上了一道道菜品。打开盖子后菜品还冒着热气。
德妃看了十分满意,当先优雅地执起了筷子,道:“本宫还生怕在此设宴,等端上来后就要凉了,眼下看来还不错。大家趁热用吧。”
她为长,当先动了筷,其他人也就跟着动了筷,一时间,菜香飘散,夹杂着几桌宾客的轻谈声,场面十分惬意融洽。
“见娴,今日怎么也没带着宜峥进宫呢?”德妃问道。
太子妃笑道:“不过是个毛孩子,也就不带了,留他在宫里做做功课。”
德妃道:“宜峥是老六的长子,老六果然看重,这般悉心栽培,调教出的宜峥小小年纪就有君子之风,谦和知礼,最是惹人疼,真是虎父无犬子。”
太子妃听得春风满面,谦虚道:“娘娘谬赞了。”
德妃一笑,又转向了霍景柔,道:“对了,景柔,手臂上的伤如何了?可是落了疤?本宫这儿有祛疤灵药,待会儿你带一瓶回去?”
霍景柔清淡一笑:“好歹是嫡公主,怎会没有祛疤的灵药?娘娘关心了我手臂的伤,却又挖了我心里的伤,真是多谢娘娘的好意了。”
德妃一听,面色微僵,透出了一抹尴尬。
“娘娘,这是道什么菜?竟然如此鲜美。”太子妃指着一道菜发问,不动声色缓和了场面。
德妃面色一缓,这才道:“难怪你不知,这道菜的确是本宫的膳房里新出的一道菜,叫做鲜烧虾丸,入口鲜美又不失劲道,本宫尝了便喜欢,这才端上了今日的宴席,你们若也喜欢本宫就高兴了。”
太子妃赞美道:“的确是好菜,一尝便喜。娘娘可知这菜的做法?臣妾回去后想亲自做给宜峥一尝。”
德妃笑道:“此菜做起来是细致活,工序倒也繁杂。先将鲜虾去头去壳,虾肉剁碎成泥,团成丸子,再用少许炸过虾壳虾头的油起锅,炒入佐料炝了,再加入煮过虾头虾壳的鲜汤,汤沸后加入虾丸煮至入味,最后勾芡起锅,撒些芫荽,如此这般便成了。”
太子妃学到了此招,笑容更深,道:“多谢娘娘,臣妾记着了。难怪此菜甚是鲜美,暮染,你也尝尝。”
姚暮染一愣,旋即应声,却是不敢动那虾肉丸,而是硬着头皮舀了一小勺汤送入口中,顺口赞了一句:“娘娘膳房里做出来的东西果然极好。”
德妃笑意更深了:“你们喜欢就好。”
这时,那袁墨华忽然盯着姚暮染,似笑非笑道:“乔夫人会喜欢这样清淡的东西吗?据我掐指一算,乔夫人应该喜欢辣的东西才是。”
此话一出,桌子上都静了。大家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说上了话。
姚暮染意外过后,道:“袁大人真是神通广大,连这些都能掐指算来。”
袁墨华浑然不觉周遭氛围,依旧坦言无忌:“那是,观人观其品,观品再探其所好之味,可不是没有根据的。”
姚暮染无奈,只想快些打发了他,便道:“袁大人说的是。”说完,她又侧头与太子妃主动聊了起来,显然是不愿与他多言了。
袁墨华笑看了看,这才作罢。
席间,姚暮染越来越不自在,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时时追随着她,可抬眸看时,又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只得硬着头皮作陪。
尝过菜色后,席上又上了酒,德妃领着众人欢畅饮酒,中间还设了几个小游戏,倒也热闹有趣。
酒过三巡,德妃含笑得宜,忽地看向了身侧自家兄弟,道:“墨华,你的笛子吹的不错,就连陛下也曾夸过,既然今日来了,也没有白白坐观的道理,不如露上一手给咱们这些女子助助兴?”
袁墨华笑了笑,大大方方道:“应该的,还请诸位贵人不要见笑。”说着,他取出了别在腰间的碧色长笛,放在唇边提气轻吹。
霎时,一声平稳轻缓的笛声慢慢倾泻而出,开场之音轻柔流淌,却比首来就激荡高扬更深入人心,于是,四周静之又静。
压住了场面,笛声慢慢扬起,婉转清澈,悠悠绕耳,宛如黄鹂清啼,又如淙淙溪流,如此玄妙天籁,十分悦耳入心,令人听之忘忧,陶醉其中。
忽然,笛声渐急,令一颗颗沉醉其中的心豁然苏醒,转而激奋动荡。笛音由低回化为高亢,荡起千层涟漪,时扬时抑,转换之间如行云流水,起伏之间游刃有余,绵延回旋,吊人心弦。最后稳稳收来,归于和缓,在似断非断般的轻柔颤音中,最后一缕笛音绵延消绝了。
“在下献丑了。”袁墨华熟练地将碧玉笛子插回了腰间。
众人终于收心回神,霎时满堂喝彩。
德妃见这场面,笑得满面春风。
太子妃赞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难怪父皇也曾夸赞袁大人乃当世吹笛高手。”
霍景柔也道:“据说,袁大人吹笛,还曾出现一桩奇事,今日便问来,究竟是真是假?”
姚暮染一无所知,问道:“不知,是何奇事?”
太子妃耐心解释道:“据说,袁大人曾在烟阳城时,有一日带着袁夫人一同出游,却在经过烟阳湖时,忽听湖边一阵喧哗吵闹,原来是一位女子被夫君休弃,不堪羞辱,要跳湖轻生,湖边围观的路人不敢贸然靠近,七嘴八舌地安慰劝解着。这时,袁大人就取出了长笛,吹了一曲极为欢快悠然的曲子。曲毕,那女子竟放弃了轻生之念,自己走了回来,然后急切地跑回娘家去见爹娘了。此事在烟阳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美其名曰笛音转意。”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确是一桩雅闻美谈呢。”
霍景柔见她们两个说消停了,又问道:“袁大人,此事是真的吗?”
袁墨华莞尔,道:“回公主,确有其事。”
太子妃问道:“那么袁大人为何想到了这个法子救人呢?”
袁墨华想了想,认真道:“其实,乐声有如人言,曲出则意述。那女子绝了生念,多般劝说无用,不若换个法子让她听上一曲,一来,平心静气,二来,欢快的曲子可以勾起她心中的美好之事,等同在绝望中灌入生机。”
众人听得心领神会,纷纷拍掌称妙。
德妃见状,笑得合不拢嘴。
一席冬至宴宾主尽欢,午时开始,于黄昏时才散。官妇名媛中饮了酒的不少,各自被侍婢扶着上了马车回府。
姚暮染与太子妃结伴走在宫道上,绿阑与她的侍婢都远远跟着。
两人都各自有心事,各自带了酒意,所以聊起来更加坦诚亲切了。
太子妃似乎不胜酒力,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然后轻轻吐出,道:“暮染,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姚暮染听了苦笑:“娘娘说笑了,这天下女子,最该羡慕的人应该是您才对。”
太子妃笑着嗔她一眼,道:“你也拿旁人的说辞来恭维我?”
姚暮染道:“并非恭维,而是事实如此。男子追逐天下,女子追逐男子,娘娘所嫁之高,夫君之尊,前途之贵,不言而喻。”
太子妃自苦一笑,道:“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自古,男人就三妻四妾,尤其尊贵的男人,更是以此为颜面。可夫君再尊贵,地位再高,作为女子,就没有我们自个儿的心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