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又是五日过了,转眼间姚暮染已深居养病半月了,此时伤愈,身子大好,恣意宫的宫人们总算能松把劲儿了。姚暮染念他们辛劳,伺候起来也十分悉心,于是从库房拿出些赏赐让福全分给他们。
宫人们聚在院中十分高兴,跪了一地又是谢恩又是表忠。
正巧这时秦安竟然来了,到了殿前堆着笑道:“哎呦,娘娘玉体大好,今日这恣意宫好生热闹啊。奴才给娘娘请安。”
姚暮染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抬手免他礼数,得体而笑:“有陛下与皇后娘娘福泽庇佑,本宫已经大好了。不知秦公公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秦安不答,忽地转向了院中宫人,朗声道:“娘娘贵体才愈,仍需静养,都别在这儿吵吵嚷嚷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秦安之言自有分量,宫人们见姚暮染亦有默认之意,这便行了礼纷纷散了个干净。
姚暮染心知他有要事,神色也严肃了几分。
果然,秦安神神秘秘地凑近,低声道:“娘娘,事儿来了!宁宛姝被前锋营找回来了,就方才的事,人已被悄悄送至皇后娘娘的凤環宫了。”
“真的找回来了?”姚暮染也不知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这句话的。
秦安压低声音道:“娘娘,千真万确是找回来了,奴才也还没见人,但听前锋营统领杨大人说,宁宛姝极惨,简直就像是从地狱捞上来的人一样。陛下听了心情也不畅快,忙于政务也走不开,便命奴才前来请娘娘去一趟凤環宫,说您与宁宛姝是旧识,应该能安抚安抚。”
姚暮染恍然大悟,心中一片复杂,她想象不到‘极惨’的宁宛姝会是什么样,又为何会‘极惨’?
秦安又嘱咐道:“娘娘,宁宛姝身份敏感,眼下接进宫中陛下还不知怎么安置,所以娘娘还是先别露了声气。”
姚暮染按捺复杂心绪,起身道:“好,你回去复命吧,本宫这便去凤環宫走一趟。”
......
时隔半月再进凤環宫,一切如常。宫院绿树丛花,亭台累榭,长廊蜿蜒。宫人们井井有序地穿梭在其中,风平浪静得根本瞧不出什么来。
然而在进了皇后的偏殿后,异样顷刻泄露。
异味!先是一阵异味扑鼻而来。姚暮染蹙眉,独自慢慢深入,终于看到了被皇后与一众宫娥包围在床榻上的人。
触目惊心的那一刻,姚暮染实在不敢相信,床榻上的那个人就是记忆中的那个宁宛姝,那个妩媚多姿,明艳照人,言语柔柔,笑意盈盈的宁宛姝。不,实在是不像……
只见,床榻上的女子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正昏昏恹恹地睡着,她蓬头垢面,破衣裹身,黑黝的衣裳已被磨得辨不出本来颜色。一头长发糟乱如柴,遮住大半张脸,不见眉眼。形似街角乞丐,仿佛在烂泥里滚了半生之久,又似可怖鬼魅,仿佛在地狱中受虐了千百之遍。整个人都散发着异味,血腥味。
美人宁宛姝,竟已完全变样。姚暮染怔怔看着,心惊到想逃。愣了良久,终是硬着头皮来到了床前,对着皇后作了礼报了来意。皇后与她简单搭了几句话,便看向了床榻上的人,喟叹道:“我们先喊醒她吧。”
“宛姝?宛姝?醒醒,快醒醒......”
姚暮染却迟迟没有出声,心中震动令她实在不知,喊醒她后,怎样的安抚才能在这样一个人身上起到作用。
皇后倒是耐心,出声轻柔一连喊了好一会儿,床榻上惨不忍睹的女子终于轻轻动了动,从乱发里露出了一只眼,并慢慢睁开了。
皇后见她醒了,赶忙道:“宛姝?你醒了?”
乱发遮掩下的那只眼呆滞又茫然地转动了一会儿,低声呢喃:“这儿真的是皇宫......真的是皇宫......”
皇后道:“是啊,这儿的确是皇宫,宛姝,你安全回来了。”
她眼眸转动,终于落在了皇后的身上,宁宛姝弱声弱气道:“太子妃......皇后娘娘?”
皇后见她神智倒是清醒,点了点头道:“是本宫。”
忽地,宁宛姝情绪激动起来,左右猛看一阵,提声道:“陛下呢!陛下呢?陛下他见到我这副样子了吗??”
皇后连忙安抚:“你放心,陛下还未曾来过,不过待会儿陛下就会来看你了,所以本宫先命人伺候你沐浴梳妆吧,不然待会儿怎么见驾呢?”
宁宛姝似乎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宫娥们松了口气,这便拉她过来,除去了她身上惨不忍睹的破衣。只是这么一脱,气氛瞬间凝固了,凝固中带着沉重,也将这沉重逼进了在场之人的心里。
大家满面震惊齐齐盯着她的腿愣在了这片凝固中。
姚暮染看清后,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捂回了即将脱口的惊呼。
宁宛姝的右腿......竟从膝盖处断了!皮肉翻飞,一截尖利的白骨从皮肉里戳了出来!断口周围凝结着漆黑的血渍,并且死肉已腐,发出了阵阵恶臭!断去的小腿不受操控,正以一种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弧度耷拉在床上......
宁宛姝也盯上了自己的腿,仅露出来的一只眼落下了泪。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这一刻,姚暮染心酸沉重,透不过气。好好的一个人,到底遭遇了什么会变成眼前这般?
“宸妃?发什么呆?快让开,让人扶她到屏风后去沐浴。”
皇后出声,姚暮染总算回过了神,侧了侧身子让开位置,宫娥们七手八脚连抱带扶,将裹上睡袍的宁宛姝移去了屏风后。
“抽出一个人来,先去点上香再说,陛下受不得丝毫异味。还有,把床上的铺盖也换上新的,再去膳房让备些吃食,以清淡为主,尽快端来偏殿。对了,再派个人去请几位太医前来侯着!”
“是,皇后娘娘。”
大家都在忙,似乎只有奉命而来的姚暮染倒像是看热闹的,丝毫没起任何作用,始终发着愣。
皇后嘱咐完事情,回头一看,见她脸色不好,道:“宸妃,怎么了?你......你该不是被吓着了?快,快随本宫到外边儿透透气,实在不行便回宫去吧。”
姚暮染定定心神,轻声道:“皇后娘娘,臣妾的确是心惊了,但无大碍,谢娘娘关心。”
两人一道离开了寝殿,来到殿外走廊里坐下,姚暮染深深吸了口气,颇为感慨道:“娘娘,真是世事无常,好好的一个人,竟成了这般。”
皇后轻叹:“是啊,好在是熬过去了,如今也回来了,就是不知她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本宫怕刺激到她,也不敢问,只等陛下来了看能不能问出什么了。”
“娘娘说的是。”姚暮染道。
皇后转眸看她,忽地语意悠长:“宸妃,还记得那日本宫临走前的话吗?你想知道的很快就会知道了。眼下,你知道了吗?”
姚暮染迎着她的眼结结实实愣了,两人对视片刻,忽地,她心头一震,霎时醍醐灌顶!
”多谢娘娘,臣妾知道了。”姚暮染转回脸来,垂眸之际隐去了眸中的幽冷。
果然,身边少有可信之人,无关利益,谁都会带着和善的面具,一旦涉及了利益,和善的面具便会为之粉碎了。
“陛下驾到——”
两人一听霍景城来了,连忙起身迎驾。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霍景城到了近前,看看她们两个,谁也未扶,道了声免礼,便开门见山问道:“宁宛姝是什么情形?”
皇后回了话:“陛下,宁宛姝神智倒是清醒,就是她的腿......已经耽搁的十分严重了。”
霍景城不语了,抬步要进殿中。
“陛下!”
“陛下!”
这下子,两个女人齐齐出声了。
霍景城顿住脚步,对着她们两人左右看看:“怎么了?”
皇后道:“陛下先在外等候吧,宁宛姝正在沐浴,待收拾一番后才能见驾。”
霍景城听罢了然,不用说他也已经想象到了她凄惨脏乱的模样。他微蹙了眉,问道:“你们可问出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皇后叹息着摇头:“还未来得及问,待陛下自己去问吧。”
“罢了。”霍景城在廊下慢慢踱步,皇后命人搬来了檀木椅,招呼霍景城坐了下来,两个女人则随意在廊下圆柱间的长凳上坐了。
三人就这样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霍景城低眸沉思,右手慢慢旋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皇后见状,忽地问道:“陛下,宫中人多口杂,想来宁宛姝的事也瞒不了几日,陛下还是得尽快有个说法才是。不知陛下准备怎么安置她呢?”
霍景城听罢,抬眸看她:“皇后可有什么主意?”
皇后却不答,竟又看向了姚暮染,问道:“不知宸妃可有什么主意?”
姚暮染一愣,与她对视一眼,旋即垂眸:“皇后娘娘抬举了,此事,轮不到臣妾来说,臣妾谨遵圣意便是。”
皇后见她如此答复,淡淡一笑,转向了霍景城:“陛下,臣妾与宸妃一样,皆无主意,谨遵圣意便是。”
霍景城对着她们两人左右看看,忽地笑了,那笑里蕴藏了太多。两个女人皆心虚地齐齐躲开了他的目光,皇后看向了殿内,姚暮染则垂眸把玩起了挂在腰间的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