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招待卡尔吗?”母亲说,“你们的关系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怎么现在连带他在庄园里转一转都不行了?”
“没有,妈妈。”我有气无力的说,“只是既然萝丝已经答应了卡尔的求婚,那么那些本该由她做的事情就不该由我来做了。而且我下午想休息,阿克顿的事情堆了那么久也该处理了。”
母亲站在原地看了我很久,最后说道:“好吧,那就由我来招待卡尔吧,你和萝丝好好休息。”说完便朝门口走去。
“妈妈!”我叹了口气,她总是能迅速的找到让我妥协的方式。
母亲停了下来,看着我。我投降一样的举起双手:“我来,我来,好了吧。”
“如果萝丝也像你一样贴心那该有多好。”母亲柔和的笑道,“只这一次,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
提醒餐前更衣的锣声猛然响起,母亲打开了门:“辛苦你了,亲爱的。那我就先下去了。”
于是,我刚刚立下的誓言便这样被轻易的打破,我不得不在午饭后,压抑着内心那些因为将要和卡尔独处而不自觉的产生又欣喜又苦闷的复杂情绪,和他站在走廊里。
“那么,”我开口道,“你想从哪儿开始呢?从房子开始,还是花园?”
卡尔正抬着头仔细观赏着走廊拱顶的浮雕,听到我的问题,便看着我说:“从房子开始吧,毕竟现在是冬天,冬天的花园总是有些黯淡。”
“但我们有温室,还是有一些颜色。”我说。“那就从书房开始吧,它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
书房是历代理查蒙德伯爵办公的场所,是整个城堡最大的房间。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比一般房间大一些罢了,后来几经扩建,合并了周围的好几间房间,又用立柱换掉了分隔房间的墙,最后便成了现在这种狭长的格局。
“我爷爷的爷爷,也就是第十二代伯爵,是个热衷于慈善活动的人,他允许庄园里的仆人,甚至整个镇子上的人来书房借书看。之后这成为了一条惯例留存了下来。”
卡尔抽出一本德文书,翻了两页又放了回去,“他真是个善良的人。”
我们慢慢的穿过一排排快要顶到天花板的高大的红木书架,向里面走去。书的数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这是每一任理查蒙德伯爵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购置各类图书进行收藏的结果。这些藏书先是按照收藏者的辈分顺序分开放置,然后再按照书籍的类别进行整理,越向里走,书籍的年份就越久。
“从第六代理查蒙德伯爵起,之后的每一代伯爵都有书籍收藏癖。每一年,他们都会派人到各处购置新书,不论题材内容和评价高低。可以说,绝大部分作品的初版都能在这里找到,包括那些刚面世时被人强烈抨击或者不被看好的作品。当然,还有那些已经绝版了的文学垃圾。尽管我们因此曾经被人嘲笑成是附庸风雅,不过这个癖好还是被一代代的坚持了下来。
说着,我停在了第六代伯爵的书架前:“不过我猜第六代伯爵的收藏癖的起因或许是因为他也是个作家的原因。他写了很多东西,可惜都没有人看,我看过他的日记,他在日记里愤怒的指责那些不欣赏他的作品的人都是肤浅的蠢货。”我笑着指了指那些摆满了三排书架的书籍,“这些都是他的作品的复本,原作包括初刊和手稿都仔细收藏在别的房间。他的书我也看过,公平的说,写的确实不是很好。”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所以他搜集了市面上各种遭受冷遇的书籍,和倍受好评的名着放在一起,以表示他认为这些作品具有同样的价值。后来便演变成了收集书籍的习惯。”
“或许我们需要感谢他的书不受好评,不然就不会有如此壮观的藏书了。”卡尔回头看着身后一排排的书架,感慨道。
“你不是我听到的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说。
“那第一个是谁?”他看着我,“是你吗?”
对上他的眼睛,我突然感到一阵心虚,不由得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目光,“是我父亲,还有萝丝。”
卡尔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异常,继续问道:“所以,现在这间书房变成你的了。以前你也在这里看书学习吗?”
“只是偶尔。”我说,“我的学习室在另一个房间,有时候会过来找些书什么的。”
“带我去看看吧。”卡尔说,“我想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我和萝丝的学习室不在一间房间,毕竟她是女孩子,学的东西都不一样。”我说,“不过都是非常漂亮的房间,值得一看。”(注)
学习室就在书房的旁边。两间学习室都在墙上摆了很多巨幅的油画。
“这是我的曾祖父。”我为卡尔介绍最大的那一副画,那幅画足足有九英尺高。画中,年轻的曾祖父坐在书房的书桌后,银色的假发用一条绿色的发带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微微侧身,同样是绿色的眼睛望着画面以外,脚边趴着一条圣伯纳犬。
“你们的眼睛长得很像。”卡尔仔细欣赏了一会儿画像后,说道。
“这算是布克特家的人的特征之一。”我说,接着为他介绍每一副画的由来,这些画作皆非凡品,无论是其中的内容还是作画的画家,都有可以介绍的内容。
“我十三岁以前一直在家中接受教育,后来去了伊顿,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办理了休学。”我抓着椅子的靠背,怀念的说,“说起来,那段时间真是枯燥无聊,五个老师只有我一个学生,我连偷懒都不行。不过虽然枯燥,却是最轻松的时候。”
卡尔接口道,“小的时候,我们总希望快些摆脱那些束缚,而等我们长大了,却又开始怀念那些束缚背后所代表的无忧无虑。”
我点点头,抚摸着桌子上的划痕,轻轻的叹了口气。十三岁那年家中的境况很不好,但是母亲还是坚持让我照计划去伊顿上学,为此她甚至偷偷卖掉家中的一些古董来支付伊顿昂贵的学费。贵族的处境每况愈下,变卖家产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对于自尊心非常强的母亲来说,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以容忍。
“那你还会回到伊顿吗?”卡尔问道。
“虽然母亲非常希望我能继续学业,”我说,“但我个人并不愿意。中学的课程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帮助了,再说,申请大学也不需要伊顿的毕业证书。”
“我记得你想去美国读大学。”
“是的,到时候恐怕还需要你的帮助呢,卡尔。”
“我的荣幸。”卡尔微笑着说。
隔壁,萝丝的学习室的墙上则摆着女士的画像。那是第十一代伯爵夫人的画像,画中的伯爵夫人坐在钢琴前,梳得高高的假发上插着几根华丽的羽毛,长长的裙摆堆在身后。画中的背景就是这件学习室,甚至连钢琴的位置也没有变,不过重新换了一架新的而已。
见卡尔的目光落在了那架钢琴上,我说道:“萝丝的钢琴弹得非常好,母亲为她重金聘请了老师。”
“那你呢?”
“我?”我无奈的笑了笑,“我的水平很一般,而且已经很久没有弹过了。”
“弹一首试试?”卡尔走到钢琴前,掀开盖子,回头看着我。
我连忙摆摆手,“我就不献丑了。”
卡尔抬了抬眉毛,“那我来试试吧。”说着,他坐了下来。
我也坐了下来。我知道卡尔会一些乐器,但我不知道他的水平如何,不过就算他弹得很糟糕,我觉得我也会觉得像天籁一般。不过看他的架势,必然水平不错。
果然,他先是练了几个音阶和琶音找了找感觉,然后很快,一首加快了速度的巴赫平均律欢快的流淌了出来。这首曲子作为练习曲我也学习过,不过即使是我弹得最好的时候,老师对我的演奏也是一个叹气加摇头,而现在,我早就把指法忘得干干净净了。不知道那位上了岁数的钢琴老师知道了会不会气的脑溢血。
演奏结束,我用力的鼓掌,“非常好听。”
“谢谢。”卡尔说,“你喜欢巴赫的音乐?”
“额,是的。”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其实,我对音乐的风格和流派并不太挑剔,只要好听,我都喜欢。”
“这可不像一个贵族该有的表现。”卡尔又随手弹了一首很简单的旋律,“通常来说,你们这些英国贵族对音乐都有非常深刻的研究,对于正统的传统音乐,特别是像巴赫这样的音乐之父,极为推崇,对于新近出现的流行音乐则呲之以鼻不屑一顾。如果你这样对别人说,可是会遭到耻笑的。”
其实你认为的流行音乐对我来说也是古典音乐,我心想到,又想到卡尔话中的提醒,心中一暖,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说道,“谢谢,卡尔,不过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坦白,对于别人,我一般都说我喜欢的是巴赫和海顿。”说着说着,我只觉得自己的话里带着暧昧,越说声音越轻,不禁对自己百般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