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兰的马车彻夜奔波,终是在第二天午前回到了省城朱家。
人马都累的不成样子,可没人敢抱怨。朱府里早有人得了信儿迎出来,在沈秀兰的指挥下,将沈轻罗送进了早就收拾好的西跨院。
朱焕也在家,命人请了郎中在府里候着,一安顿好沈轻罗,便请了郎中进去诊脉。
沈秀兰则扶着丫头的手回了寝房,一路奔波,她虽然逞强身子一向不错,也有点力不从心。由丫鬟服侍着略事梳洗,在榻上歪着,顾不得喝一口热茶,就见朱焕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要比沈秀兰年长的多,如今四十多了。生的倒也相貌端正,可是和沈秀兰站在一处,未免太普通了些。
倒不似夫妻,反像父女更多些。
沈秀兰瞧见是他,便从榻上站起来要行礼。只是腿早就麻了,此时缓过来,是酸疼无力,脚才触地,便软了一软,差点摔倒。
朱焕眼里闪过一抹疼惜,抢上几步,伸手扶了她强按她坐下,道:“你歇着吧,我都叫人安顿好了。”
沈秀兰这么多年一直刚强,可到底是个女人家,遇到急事难事,想寻个依靠是人之常情。不管怎么说,朱焕对她纵容多矣。
可到底这是朱家,她和朱焕不是结发夫妻,这个家,是朱焕说了算,是以她在朱家的日子,远远没有别人意想的那样横行霸道、肆意无忌。
她哑着嗓子道:“多谢老爷。”
接沈轻罗回来,是朱沈氏一时冲动下做的决定。到这会儿面对着一家之主朱焕,朱沈氏未免心虚。
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提前和朱焕商量商量的。
朱焕倒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波动。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在商海沉浮多年,那是典型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朱沈氏唯一可倚仗的,也不过是他对她的纵容,以及她生下了朱家唯一的男丁七哥儿而已。
朱焕未必在乎多养一个孩子,但问题是,他不可能一点都不介怀。朱沈氏便拉着他的手,带了点撒娇的意思,仰头望着他道:“老爷,接轻罗回来,是我一时心急做的决定,不曾和老爷请示,您别往心里去。”
朱焕倒确实不介意养一个便宜侄女,可他不缺女儿,前头的原配给他生了六个呢,也不见朱沈氏对他的女儿们有多慈爱。当然,母慈女孝是双方面的,他那几个女儿对朱沈氏也毫无孝心也就是了。
但要说心里一点儿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但凡朱沈氏把对侄女的这份心意用到自家女儿身上,也不至于整天家里乌烟瘴气。
可人都接回来了,他还能怎么着?再说那孩子烧的都糊涂了,现下围着两三个郎中都颇有点束手无策的意思,他总不能狠着心肠把这孩子扔出去。
朱焕是个商人,最懂得权衡利弊。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他犯意不着和朱沈氏置气,便浅浅的笑着,抚了抚朱沈氏的手背道:“这是什么话,你的侄女,难道就不是我的侄女了?家里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多养几个也不碍什么。我知道你一向想要个女儿……有侄女陪着你,给你做伴儿,我是求之不得。”
朱沈氏不由的松了口气,可松气之余,又觉得心底不安。
于儿女帐上,她在朱焕面前没什么底气。谁让成亲多年,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呢。反过来,朱焕在朱沈氏面前底气也不足,毕竟在七哥儿前面,他们是有过一胎男丁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下都要十三岁了。
两夫妻都在竭力避免这个话题,因此偶尔提到,谁的心里都如同被捶了一记闷拳似的,可偏生为了避嫌,谁都不敢深谈。
朱沈氏靠坐在床沿,岔开话题道:“我也是气的狠了,大哥大嫂对轻罗太过疏忽,让人寒心。以前倒也罢了,顶多不过是缺吃少穿,可现下是生死关头,做娘的都能草菅人命,我实在是看不过去……再说轻罗也委实乖巧可怜,一怒之下这才把轻罗带了回来……”
到底只是源于同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朱焕不想细究。他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原由,便安慰的拍拍朱沈氏的手背,笑道:“你还和从前一样,好打报不平,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性子,行了,我都知道,你只管放心。”
好歹也是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了,他毫不忌讳的说出这样温情的话来,朱沈氏不由的有些脸红,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头靠到他的手臂去,道:“我何德何能?”她嫁他时,已经十八岁了,在三邻五乡,是出了名的泼辣女子,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可他相中了她,最后还娶了她,这么多年过去,朱沈氏回想前尘往事,还有点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朱焕拢了拢朱沈氏的肩,轻笑道:“这话反了,该是我说何德何能。”
夫妻俩无言的静坐,听见外头有丫头报:“七爷来了。”
朱沈氏慌忙推开朱焕,下意识的拢了拢鬓发,整了整衣襟,确定自己没有一点失礼之处,这才正襟危坐。
门帘挑处,进来一个十多岁的俊逸少年。那一双风流四溢的凤眼,即使面无表情,也似乎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虽未长成,却已见清雅贵气。
他望向朱沈氏,面露欣喜之色,这一笑便令满室生春。
朱沈氏再多的愁怨尽皆化去,不由的含笑道:“七哥儿来了。”
这是朱沈氏唯一嫡子朱凝臣,也是朱家唯一的少爷,今年十一岁。听闻母亲归来,下了学便匆匆赶了过来。母子相聚,自是有无数的话可说。
朱焕便推说有事,先出去了。
朱沈氏问过儿子的衣食起居,这才叫他坐下说话。
朱凝臣道:“母亲不是说要在大舅家住些时日么?怎么来去匆匆,这么几天就回来了?”
朱沈氏不愿意让儿子知道大人之间的事,便勉强笑道:“这不你表妹病了么,县里哪有什么好大夫?这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想让她少受些苦楚。”
朱凝臣便道:“是哪位表妹?招弟还是引弟?”
朱沈氏不由的扑嗤笑道:“难听古怪的,你倒记的清,这是你大表妹,小字轻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