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沈氏抚了抚沈轻罗的头,叹口气道:“技不压身,这话总是没错,你不能一辈子指望依赖别人,好歹自己学到的东西是别人抢不去的,总要比旁人可靠的多。好孩子,你别嫌苦,将来总会知道姑母不会害你。”
沈轻罗轻笑道:“姑母对骄骄最好了,骄骄心里都记着呢,您放心,我不会苦,也不怕累,一定学出个样儿来。”
朱沈氏便欣慰的道:“姑母不会看错你。”
她抬眼望向朱七。
沈轻罗便故意以手遮唇,打了个呵欠,道:“姑母,七哥,我困了呢,先回去了。”
朱七知道母亲有话要和自己说,也就只朝着沈轻罗一点头。
朱沈氏吩咐院里的一个婆子打了灯笼,护送沈轻罗主仆回去,这才拉着朱七到了偏厅。她并没急着说话,只一动不动的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他最近个子开始抽条,已经比自己不矮了,想着十年前,他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肉团子,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朱沈氏眼圈就有些红。这么多年,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她都不怕,因为她有希望,她有儿子。所以,不管什么人,想用什么方式毁了她的希望,都是妄想。
朱七开口道:“娘,你放心。”
他说的不清不楚,朱沈氏却明明白白,她叹口气,道:“你同情怜悯骄骄,娘心里都明白,这就是血缘关系,不管从前多生疏,这冷丁到了一处,就是比两事旁人强。娘也疼她,不然也不会费尽巴力的把她带了来,又替她请什么先生。你舅舅还是进士呢,读的书少吗?他岂有不知道读书的益处?可你看他可曾在骄骄身上用过一分两分的心力?你舅呢,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从小也读过四书五经的,可现下,和那些乡下妇人有什么区别?”
那是长辈,再有错处,也轮不到朱七置喙,他明白母亲说这些,未必没有迁怒的意思。想当年沈家就亏待了她,现下沈同谦夫妇又无缘无故的亏待骄骄,她打报不平而已。
朱沈氏不愿意多话,只道:“你一向做事稳妥,可我还是不放心,不到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我闭眼蹬腿,安心入葬那一天,我对你就放不下心。我知道我说的越多越让你心生厌烦,可是七哥儿,你总得理解理解你娘的苦心。你将来要往上走,眼光不能放的这么低,骄骄只能做你的妹妹……”
朱七轻笑道:“娘,你让儿子怎么回你才放心呢?今儿我是听说爹见了骄骄,这才一回来就先去看看她。这府里的人惯是见人下菜碟,你忙于家事,未必有闲暇时间顾她,我不过是替你尽尽心罢了,怎么倒惹出您这么一堆话来。”
朱沈氏一顿,随即道:“是我疏忽了,没来得及问,我瞧着她不是挺好的嘛?”
朱七道:“我问过明珠和翡翠,说是去的路上,骄骄受了些挫磨,好在她逞强,咬牙挺过去了,可回来时脚都冻僵了。”
朱七并没有责备谁的意思,他只是就事论事:“娘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同情、怜悯这个小表妹,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娘的影子。若不是她是娘的侄女,她的家人也是娘的家人,儿子也没那么博爱。儿子只想着,我待她好一分,权当是弥补当年外家亏欠娘的那一分……尽管这话听起来有点可笑,可我私心里总是想着,也许当年娘有这么个关心你的人,您也就不会过的那么苦。”
这最后几句话算是戳到了朱沈氏的肺管子,她想要说什么,喉咙里痛如刀割,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泪如潮涌,来势汹汹,她根本控制不住。
朱沈氏手指紧紧的绞着帕子,微抬了下巴,不让眼泪流下来,就是不想让儿子看见。许久,她才呵了一声道:“你真孝顺,娘没什么可求的了。”
朱七并不上前,只垂头站着,道:“娘,六姐的事……”
朱沈氏从前是绝计不会和儿子说这些事的,可今天被儿子激的热血沸腾,只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她有儿子啊,她怕什么?
朱沈氏道:“不是我要插手,她这门婚事,确实是你爹挑的。我没那么蠢,要为难前头原配留下来的孩子,对我能有什么好处?没谁是傻子,对她真好,假好,她早晚会知道,我不会没事折腾自己。”
朱七释然:“那就罢了,凡事有爹做主,闲话也好,闲气也罢,您不必往心里去。”
朱沈氏摆手:“我只是伤心。当年她是最小的孩子,乍失母亲,我又新进门,她就算怨恨我也是情有可原,我都不会往心里去。可谁想她小小的孩子,心计这么深,装的极是乖巧可爱,一口一个母亲的叫我,哄的我拿她当贴心闺女十多年,直到最后才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咬我一口……”
朱沈氏说出来,越发难受,她捏了帕子拭了拭眼角。
朱七等她缓了一阵,才沉声道:“那么现在呢,娘又收留了骄骄,和十年前六姐的年纪相当,也一样的懂事、体贴、乖巧、可爱,您就不怕又养了一头白眼狼?”
朱沈氏被说的一震:“七哥儿,你说什么?”
朱七并不退缩,他盯着朱沈氏,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您就不怕,又养了一头白眼狼?”
朱沈氏似乎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骄傲的个性也不容许出现这样的失误,她更不能承认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结果,她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不肯在儿子面前示弱,一边混乱的思索,一边喃喃道:“骄骄不会,她是个感恩的孩子……沈家不会有这样忘恩负义的孩子。”
朱七咄咄逼人的道:“报恩,那也得她有资格报才成,万一将来您要的比她拥有的多,您凭什么以为她会牺牲了自己而成全您?”
朱沈氏慌乱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七沉缓的道:“您和六姐,何至于反目如此?还不是因为打从一开始您们两个就是以互相算计为目的地吗?我不怀疑骄骄,可我不接受任何形式上您受到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