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轻罗午后就拿到了父亲沈同谦家来的家信。
是朱七亲自送过来的。
先生已经辞馆回家,他也放了假,要等到过了年出了正月才开课,是以有更多的时间。一则他有意多教教沈轻罗,二则朱沈氏也怕沈轻罗一个人没意思,难免思家,便索性叫朱七多陪陪她。
沈轻罗将朱七迎进屋里,吩咐翡翠、明珠沏了朱七爱喝的茶,又端来了水果、糕点、蜜饯、果脯等,摆了满满一桌子,她则迫不及待的展了书信来瞧。
纸上的字秀丽端庄,沈轻罗看的眉开眼笑,大部分字她都识得,见果然信上父亲关注姑母和她到家情况,还问过她的病,又说家里一切都好,并嘱咐她好好听姑母的话,不可淘气惹事之类……
朱七见她盯着书信,一副恋恋不舍,恨不得把那带了字的纸吞进肚腹的模样,不禁笑道:“这信有那么好看吗?我瞧着你读了都不下十遍了。”
沈轻罗将信重折好,放到一边,不无怅然的道:“倒不为的是信好看,说实话,我也读不太懂,我只是想着,看见这信,看见这字,便如同看见了爹娘、轻盈……”
好说也离开家半个多月了,她这是头一次出远门,头一次离开爹娘,虽说姑母待她如同亲娘,甚至还只有更好,可她还是不争气的想家了。
朱七忙道:“倒是我的不是了,知道你想家还要来招你,该打。”
沈轻罗却只是垂眸浅笑,遮住了清亮眼里的朦胧之意:“七哥快别这么说,我还没谢你大老远的来替我送信呢。七哥,能不能和姑母说,这信就暂时放到我这儿?也权当全了我的思乡之意。”
朱七笑容不减,道:“这有何难,你只管留着就是。”
沈轻罗再次向朱七道了谢,小心翼翼的将这封家信收到自己常用的一只妆奁盒里。等她坐完这一切,便坐直身子道:“七哥,你教我习字吧。”
朱七不由的取笑她道:“你总是这么急躁,大年下的,连先生都歇了,你就不能歇歇吗?”
沈轻罗道:“先生学富五车,歇一两个月也没关系,可我腹中草莽,何敢和先生相比?要是七哥嫌累,那就另当别论了。”
朱七气道:“我才说一句,你就有十句在这堵我。我原也是劝你莫心急的意思,你倒是会曲解,以为我是嫌累故此想偷懒么?”
沈轻罗笑若春花:“既然七哥不是这个意思,那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歪着头,眼中闪着促狭的笑意,看的朱七是哭笑不得:“我就没见过有人自称是小人还是这么得意的。”
沈轻罗笑道:“我本来就年纪小,是货真价实的小人儿,小人儿就是占优势,有什么不能得意的?”
朱七连替沈轻罗说文释义,再教她练字,一晃就两个时辰过去了,朱七对沈轻罗道:“你进益很大,明儿我给你讲三字经,想来年前就能把弟子规也能读完了。”
“嗯,劳烦七哥了。”沈轻罗也有些累了,原本红润的双颊就有些苍白之色。朱七十分不忍,揉着她的头道:“还是那句话,凡事慢慢来就好,不可操之过急,俗话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他忍不住叹气:“你和娘的性子真的是像了个十成十,都这么逞强。”
沈轻罗笑着避开他的手,亲手端上了热茶:“七哥,喝茶。”
知道她这是在堵他的嘴,朱七只能摇摇头。
朱七要回去了,沈轻罗吩咐明珠:“送七哥出去。”她则在火盆边上暖着早就冻僵了的手指,笑嘻嘻的道:“七哥,外面又下雪了,冷的厉害,我可就不送你了。”
朱七又爱又恨,看她这俏皮的样子又心软的厉害,便道:“我又不是不常来,你还这么客气。”他早瞧出她冻的手指都僵了,连他枯坐两个时辰都觉得浑身上下发冷,何况是她?就算她不说,他也不会要她送。
沈轻罗并没有替朱七整理衣裳,只是靠在火盆边,笑眯眯的晃着两条小腿,轻松的看明珠费力的踮着脚替他系披风的带子。
朱七原也是被人服侍惯了的,明珠上前帮忙他也不以为意,可是沈轻罗盯他的时间长了,他忽的琢磨出点别的意味来,忙用手臂拨开明珠,清冷的道:“行了,我自己来。”
明珠立时就讪讪的:“都是奴婢笨手笨脚,帮上不七爷。”她一则是做不惯,从前不在朱七跟前服侍,就是到了沈轻罗身边,朱七常来,也都是沈轻罗亲力亲为,她和翡翠都没有这个福份近七爷的身。再则明珠矮小,身高不够,替朱七系披风的带子实在费劲。她不是沈轻罗,没有让朱七弯腰屈就的资格。
朱七的一张俊脸沉静如水:“是我不习惯让人服侍。”
因着这个小插曲,明珠送朱七出门,他一路都不曾多话,也不曾多看明珠一眼。明珠送了他出门,见天色黑了下来,便索性关上了院门。
才回到屋里,就见翡翠脸上挂着泪,正跪在沈轻罗跟前求饶:“表姑娘,奴婢已经知道错了,求您大慈大悲,别撵奴婢走,奴婢是真心愿意服侍表姑娘,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明珠不解,偷眼看时,见沈轻罗俏脸如霜,看翡翠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蝼蚁,没有怜悯,没有同情,也没有愤怨和痛恨。
明珠现在很难想像,这么小的沈轻罗,就已经轻易对什么人、什么事不动感情,等她大了又会如何?
沈轻罗并不耐烦听翡翠哭诉,只凉凉的道:“你自己想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我不稀罕你们向我剖肝剖肺,所以是什么都和我无关。可我见不得你阳奉阴违,明明昨儿晚上我向你指了路,你不肯,今儿却又百般殷勤的在七哥跟前讨嫌,你是看着七哥好性儿,好欺负是不是?”
翡翠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确实不敢违背了沈轻罗的心意去回太太,可她又想让七爷自己瞧出她脸上的不适,顺嘴问一句,她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告六小姐的状了。
她以为自己做的不露痕迹呢,不想早就被沈轻罗看在眼里,如今轻巧巧掀出来,便活脱脱打了她的脸,叫她浑身是嘴也分辩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