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沈轻罗正歪在梅园最犄角的一棵老梅树上,又冷又困,不知如何是好。
朱七被禇家的公子哥们欺负,她也没好到哪儿去。女孩子之间虽没有男孩子之间的拳脚相向、剑拔弩张,可是暗地里使个小绊子,说些小话,阴私会俩,各个也都运用的炉火纯青。
沈轻罗碍着面子和四位堂小姐逛园子,一路没少听她们抱团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明嘲暗讽,拿她当成靶子,来显示她们的身份高贵、姐妹情深。
小姑娘们什么都不懂,可偏爱卖弄,知道沈轻罗是朱宁真的亲戚,口里就不太干净,什么小妇家的,什么自甘下贱之类。
朱宁成的侍女锦弦才进了园子就犯懒,推说腹痛,把沈轻罗一人扔下就跑了。
沈轻罗原也没指望着她们怎么尽心,就是诸人嘲弄朱宁成,沈轻罗也没什么心有慽慽之感。毕竟不是嫡亲表姐妹,她只跟在禇家四位姑娘身后,垂眸敛目,安静寡言,只想着应付一番也就回去了。
谁想那四个小姑娘也不是省事的,在一起嘀嘀咕咕,忽然就想出个坏心眼的主意来,非得说既来了伯母家做客,总要有所表示,便想折几枝梅花,权当借花献佛了。
折花就折花,却谁也不动,等丫头们拿了梯子,她们便挤兑撺掇着沈轻罗上树。
沈轻罗也是年幼,从来不曾和同龄人斗过心机,想着息事宁人也就是了,便攀着梯子上了树。
这棵树却是这些小姑娘们预先选好的,十分偏僻,又十分高大,沈轻罗才上树,小姑娘们便指挥着丫鬟把梯子撤走了,还不忘调侃沈轻罗:“知道你是从乡下来的,想是没见过开的这么好的梅花,且你在朱家被铜臭都薰的有了恶味,还是在这里好好享受享受吧。”
沈轻罗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她又不肯讨饶——就算讨饶,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四个小姑娘说说笑笑,越走越远。
或许她们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可惜歹心是有的,这一走,更没一个人想着通知个丫鬟婆子把沈轻罗救下来,等到晌午,更是各自归家,把沈轻罗忘了个干净。等到晚间禇夫人打发来问,才惊觉自己闯了大祸,为了推缷责任,竟有志同心的都说不知。
沈轻罗下不得树,又求救无门,扁了嘴想哭,又忍了回去。天寒地冻,梅树又高,她瞧着眼晕,只好软着手脚,抱紧粗糙的树干。
园子清净,人迹罕至,沈轻罗放声喊一嗓子,只抖落一树的残雪,剩下的便全是她恐惧的余韵。
沈轻罗尝试着要下树。可惜她从来没爬过树,于这项技能实在生疏,偏这树又高,才一动身子就不受控制的下滑,吓的沈轻罗尖叫一声,立刻搂紧了枝杈,倒把双腿、双手都磨破了皮,疼痛入骨,沈轻罗就红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的淌下来。
她想爹娘,想姑母,更想七哥。
若是七哥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来救她。
沈轻罗在树上度日如年,对时辰已经没有了概念,这天又是阴天,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沈轻罗压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只盼着朱宁成姐妹能发发善心,到了午时吃饭之际会过问她一声儿。
想到午饭,她的肚子就应景的响了起来。
沈轻罗又愧又惭,又怕又慌,正这会儿,听见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没人的时候,沈轻罗特盼着人来,真的有人来了,她反倒不敢放开嗓子叫救命。谁知道来的人是谁?又是好意还是恶意呢?
沈轻罗才受了伤害,这会儿如惊弓之鸟,难免生出了戒心。
她将自己隐在花丛后面,顺着声音望过去,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那少年并没披外氅,只着月白色外袍,走路时身子笔直,双腿修长有力,气质十分英武,倒不像个文弱书生。
沈轻罗难免失望,她私心希望来的人是七哥。
可惜老天无耳,听不见她的心声,终是让她的期盼落空。
那少年越走越近,沈轻罗却越发屏住了呼吸,她清楚的看见那少年脸上的烦躁,倒像是在哪生了一肚子闷气来着。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呼救,若这人和这府里的几位姑娘一样,面上一盆火,心里一把刀,不但不救她,反倒再推她一把,她可真就死定了。
这少年却忽的住了脚,眉眼一动,四下里望了望,便朝着沈轻罗的方向直直的看过来。沈轻罗吓的一哆嗦,到底没敢乱动,也就迎着他的视线,僵硬的笑了笑。
这少年脸上掠过疑惑的神色,抬头问:“你怎么躲在树上?”
“我……”沈轻罗不知道他是何许人,若是冒冒然的告状,他信不信两说,谁知道他会不会袒护那些个始作俑者?
沈轻罗低声道:“我,是来折梅花的,不想上得来却下不去,能不能劳烦公子叫人搬架梯子来?我,我必感激公子的救命之恩。”
这少年却嗤笑一声,道:“折梅花要你亲自上树折?可见你是被人耍了,不过是个蠢人……我为什么要救你?”
“……”救人还需要理由?沈轻罗瞠目结舌的望着他,喃喃的道:“公子见义勇为、行侠仗义……”
他却只是哼笑一声,道:“什么见义勇为?那是蛮人才会做的事,行侠仗义?小爷没那份闲心。”
沈轻罗简直要给跪了,就知道她没那么好的运气,好不容易来个人,还不是个正常人。
这少年却忽的问:“你是这府里的人吗?”
沈轻罗摇摇头:“我是来看望表姐的。”
“哦,难怪呢。”他说罢也不再问,径直就往前走。沈轻罗不免绝望,她待要软语相求,可看这少年眉目之间带着戾气,显见不是个好性的,只怕他未必有这个耐心。沈轻罗叫住他道:“公子请留步——”
那少年站住问:“怎么?”
沈轻罗咬住唇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一下我表哥……”
“不能。”他断然拒绝,又凝神打量着要哭不哭的沈轻罗,嗤一声,毫不犹豫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