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弋钧眯缝着眼睛打量着沈轻罗,见她面色凄惶,似有所动,不由得心下暗暗得意。正这会儿就见沈轻罗垂了眸子问:“叫你一声儿,你就真的不会死了?”
罗弋钧待要偷笑,可一动牵扯到骨节,立刻蹙眉呻吟了一声,心里暗骂道:估计这腿摔断了。他大声道:“当然,不过叫一声好哥哥估计不大管用,要不你多叫几声?我一高兴,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沈轻罗眨巴眨巴眼,心里想着,这少年脾气不算太好,可到底也不算心肠多坏,他救了她,又为此受了伤,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感激他,叫一声“哥哥”也算是应当应分,本来他就比她大。
可这“好哥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不过他都要死了……
一想到这,沈轻罗立即就泪眼汪汪。
这个世上,对她好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哪怕仅仅是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对她却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她不愿意他死。
就连禇家几位堂小姐那么对她,她都没恶毒的诅咒她们去死,何况是眼前这个少年呢?
再说,他也怪可怜的,打小就没了娘。虽说人死后会见到亲人,可到底他娘既生了他,就盼着他好好的过完这一生的,他虽然自怨自艾,可也未必就真的想去死一死。
沈轻罗正纠结着,瞬间捕捉到罗弋钧一双大眼叽哩骨碌的乱转,蓦的站起身,退开他的身边,气愤莫名的道:“你骗人。我叔婆临终之时,七婶娘就是这么哄小妹妹的,可到底叔婆也没能活过来。”
罗弋钧正得意呢,不想这么容易就被这小姑娘看穿了,虽然暗喜她挺机灵,到底不由的有几分恼羞成怒,出口就道:“你也不蠢啊,那怎么就被人骗上树了?你以为你是猴子啊?既有本事上树,怎么没本事下树?没的倒拖累了小爷。”
沈轻罗委屈的不得了。她要是朱家名正言顺的小姐还好,就算被人欺负,她也可以哭可以闹,可她不过是朱家的一个侄女罢了,哪有那么大脸让朱家替她撑腰?
况且禇家权大势大,沈轻罗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认知说是商贾是贱民,也知道朱焕再怎么本事,在禇家面前也什么都不是。
就因为知道没人会替她出头,反倒会因为她惹是而心生嫌恶,所以她才一直禀承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就是不想在禇家和这里的人起正面冲突。
现下又被罗弋钧讽刺为猴子,沈轻罗就更难过了。
难过是难过,她却没那么容易哭,看罗弋钧一张十分欠揍的脸,便想也不想的打击他道:“亏你长这么大,脑子里竟是草吗?你不知道有句老话叫做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吗?便是逞强,除了撞破脑袋,又有什么意义?”
她虽说没精到只言片语之间就能猜到罗弋钧的家境,可她擅长察颜观色,显见得这少年不是禇家的少爷、堂少爷,说不得身份和自己相差无几,也是来这“打秋风”的。打秋风还能打的这么嚣张,就是欠教训。
不得不说,沈轻罗是一击必中。
罗弋钧长到这么大,虽说身边服侍的人不少,几个哥哥没少耳提面命的呵斥他要好好读书,可是这些道理却没人娓娓传授,自家老爹更是撒手惯了的,见面就是一个字:“打”。他空长到十多岁,除了腻烦祖母的唠叨,大哥的呵斥,老爹的火爆脾气,竟是什么都不懂。
被沈轻罗这么个小姑娘训斥,他竟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当下怔了半晌,才坐起来抬手摸了摸沈轻罗的头,道:“你倒乖觉。”
这么小就知道识时务,所以没能撞疼头。
倒是他自误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跳的越多,被老爹瞧中的次数也就越多,孰不知蹿的次数越多,越是讨人嫌啊,难怪他总是被打,说不得等爹娶了后娘,他再这么不懂收敛,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轻罗看他神情柔软,不像个坏人,又知道他打小没了娘,就生出几分怜悯同情心来,便柔声道:“乖觉的人才活的长啊。”
罗弋钧苦笑一声,道:“我空长你几岁,倒不如你懂事。算了,也算我今儿没白发善心。”连个小孩子都知道避风头,偏他就只知道一味的硬碰硬,却不想想,再被老爹多抽几顿鞭子,哪天一失手,他就真的要去地下找自己娘亲去了。
罗弋钧松了手,脸色瞬间变了冷凝之色,呵斥沈轻罗道:“你快走吧。”
沈轻罗却没就动。
罗弋钧却掉了刚才的沉重滞涩,又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你还不走,一会儿人来了,你怎么分辩?难不成你打算跟着我去做童养媳?”
沈轻罗气的小脸绯红,道:“谁打算了,你这人真是讨厌。”她是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冰天雪地的荒僻园子里。
他虽然一直笑着,可眉尖蹙起,沈轻罗也猜得出他大概受了伤。这世上总有人受点小伤就叫得满世界皆知,生怕别人不来心疼,可也有一种人,即使是要死了,也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的痛楚,情愿安静的死去。
她怕自己这一走,眼前的少年真的会……死。
罗弋钧笑容一僵,没好气的道:“让你当我童养媳是瞧得起你,你倒脸大,也不想自己配不配。”他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给他当个洗脚丫鬟,家里人都不会同意。要不是嫌废话,他才懒的管她,虽说年纪小,可到底名节重要,和个少年男子搂搂抱抱,传出去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沈轻罗不愿意听他说的这么不正经,不像个好人,可知道他受了伤,心里愧疚的很,很想做点什么弥补一下,但也知道自己待在这只会让两个人都徒生尴尬,一会儿人来了就更说不清了,她便咬了咬牙道:“我去叫人,你再忍耐一会儿。”
罗弋钧看她小身影跑远了,才抚了抚自己的腿,咧嘴笑了下,道:“娇娇——”倒不是个蠢的,也不拖泥带水,小小年纪,心里很有算计,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