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把菜碟送到沈夫人面前,她未曾尝,先掠过朱沈氏,再度落到沈轻罗脸上。
沈轻罗仍然正襟危坐,和初时一样,脸上十分平淡,既没有忐忑,也没有期待,更别提紧张了,甚至连眼神一直都很平静,那眼眸又深又黑,似一泓深潭,仿佛不管外界掀起多大的风浪,她都能岿然不动,不起一丝波澜。
沈夫人心中不耐,可也不得不佩服沈轻罗的这股稳当劲。别说她才是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即便如她,如沈同谦,若遇到大事当头,都未必能有这份从容。
甭管她是不是面子功夫,可光这份功夫,没有几年养气修身的积累还真做不到。
沈夫人心中只有要拆下朱沈氏光华面具的兴奋,对于沈轻罗的镇定也就没多想,她心中是不以为然的,不过一个小孩子罢了,在沈夫人看来,沈轻罗眼里最多最多就是懵懂,远远达不到警戒和提醒的高度。
沈夫人的眼神太有侵略性,凡是被她看过的就不可能感受不到,就是没被她看到的人,都觉得这眼神十分尖刺。
沈同谦便开口道:“好了,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吃菜,吃菜。”
众人也就一起举筷。
沈夫人尝了一口栗子鸡,才到嘴里,脸色就起了极大的变化。是她最喜欢的没错,府里的厨娘也没少做这道菜,就是她自己没有身孕之前也做过,可都没有朱家厨娘许氏做的这么……怎么说呢,甜、糯、烂、鲜,就和百年陈酿一样,一入口就醇厚绵长,凭她怎么想狡辩,也不得不承认,朱家的这个小厨娘本事不一般。
沈夫人心口立时就堵的厉害。
她一向性高气傲,当年嫁给沈同谦,也是因为自己的爹是沈同谦的授业恩师,他认准了,她没有反驳的余地的缘故。
再者当年沈同谦唇红齿白、风流俊美,有一副上好的皮相,又是年少书生,两人有师兄、妹的情谊,尽管知道他家有寡母,家境贫寒,兄弟姐妹众多,他做为长子、长兄,将来肩上担子沉重,可她还是嫁了。
嫁是嫁了,却总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在,谁让沈家几代都是泥腿子呢,不如自家世代书香门第。
沈夫人嫁过来十几年了,被沈老太太和贫寒生活磨的早没了当年一心要夫婿封侯拜相的雄心,也没了对沈同谦的轻视以及对沈家的人的无形优越感。毕竟沈家老太太年青守寡,一介妇人拉巴五个孩子,心性坚韧,自有可取之处,沈同谦勤奋好学,朱沈氏又坚强能干,就是下面几个弟妹,也都踏实肯干,相比之下,沈夫人自己也就识文断字,白有一个好出身罢了。
沈夫人心中苦涩,嘴上却不免虚应道:“果然朱家厨娘手艺精妙绝伦,名不虚传,我算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这厨娘才来,沈家厨房里头的人各人都是人精,她们什么德性,沈夫人早有领教,想也知道她们定然欺生,又心怀妒嫉,明里暗里少不得给这许氏厨娘下绊子,又如她自己所说,时间过短,很多材料没来得及细心处置,可她仓促之间能把菜做到这种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可见她的本事有多大了。
再者,她不过是服侍沈轻罗的厨娘,沈轻罗还是个孩子,又不是正经朱家的小姐,再受宠也有限,可见朱家正正经经的厨娘做菜手艺得如何了得了。
沈夫人虽然心缝有些窄,但到底不是普通村妇,在大面上还是知道为人不可过于孤傲。再说她是长嫂,是妻子,是儿媳妇,是母亲,为人的多重身份,早让她明白她根本也没有那种纵情、任性的资格。
姑太太是成心要压她一压,沈夫人索性就借这个台阶自己低头,既让姑太太舒心,也免了自己日后的出丑。
况且她和沈同谦早就商议过了,日后沈同谦要想仕途上更进一步,少不得要借助姑老爷朱焕的力量,能不把姑太太朱沈氏哄好么?
朱沈氏如今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夫贤子孝,家大业大,她几乎是毫无所求,想要哄她,只好从她的喜好上下手,眼瞧着她对沈轻罗格外的看重,沈夫人但凡有点脑子也明白,自己应该对沈轻罗更好一点才是。
沈夫人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微微一怔。
沈同谦率先反应过来,忙附和道:“夫人所说是极,连我都吃着要比京城里的会宾楼大师傅做的都不差。”
朱沈氏便微微一笑,矜持的道:“大哥大嫂过于抬举她了。”说时转向许氏:“既是沈家老爷和夫人都夸你好,那便赏你一个月的月钱。”
许氏忙道:“多谢舅老爷、舅太太赏。”
沈夫人眼睛瞪的圆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忙附和道:“既是赏,怎么能让姑太太破费。”她再大的脸也没的借着姑太太的银子替自己赚名声的事,那是给自己赚笑话呢。问清这许氏光月钱就是一贯,虽然肉疼,沈夫人照旧大大方方的赏了下来。
许氏结结实实的给沈同谦、沈夫人磕了三个头,垂手退了出去。
诸人热闹的说了一回话,气氛越加亲厚热烈。上头大人们说话,底下朱七小声对沈轻罗低笑道:“娘也算是真心疼你,这下连路都给你铺好了。”
确实,有了今天的事,许氏算是名正言顺的留了下来,不愁沈轻罗吃食上不惯。
沈轻罗还是那么淡淡的,于朱七瞧来,竟是有几分伤感。这是自己家,这是自己的亲人,这是生养自己的爹娘,可想要活的舒心自在还要百般算计,难免心凉。
朱七瞧她心下郁郁,多少能猜出几分来,便低声劝慰道:“你若不愿,过个半个月我便来接你,好歹是你的亲人,分离几载,难免生疏,虽说血不间亲,可到底感情是处出来的,也算不得什么算计不算计,亲人相处,总得用心就是了。”
沈轻罗点点头,眨眨长睫,轻声道:“姑母、七哥一向对骄骄极好,你们所做所说,必然是对骄骄百利而无一害,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