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蓞一捧簇簇拥于湖上,粉红的瓣呼之欲出。
洛久清看着岁静湖中的荷花,沉默。
“现下桃花开的最艳。”牙儿抱着衣服走了过来:“小姐有空不如多赏赏。”
“桃花?”洛久清微笑着接过:“可我并不喜欢桃花的。”
牙儿吃了一惊:“奴婢跟了小姐这么久,还未知小姐不喜欢桃花!”说着拿起倒衣杵,狠狠抹了几把皂角在衣服上:“小姐在一旁坐着就好了,奴婢来做。”
“今日衣服这么多?”洛久清扇着扇子,目光停滞在那一堆小山般的衣服中,皱眉。
牙儿擦一把汗,无奈的说:“是呀,大小姐后日就要出阁了,丫鬟婆子忙的什么似的,衣服都没人洗了。”
洛久清执着团扇向着牙儿扑了扑,语调活泼:“怎么牙儿竟不抱怨?这可不像我认识的牙儿。”
“小姐这话玩笑奴婢呢!”牙儿咯咯笑着停下手中活计:“小姐以为牙儿还是那个小时候牙出的晚的牙儿吗?”说着使劲搓两下衣服。
洛久清看着牙儿微微青涩却已显秀丽的脸庞,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去:“是啊……当年那个急着不出牙的小姑娘已然长大了。”
“当年的小姐可不是也长大了?”牙儿笑着站起,把秽水倒入岁静河,又舀了盆清水,动作连贯。
微微湿润的眼眸凝视着天边的朝云,不点自红的唇瓣不易察觉的抖动了一下。心中有难言的苦涩,这成长的代价啊……
灼人眼的艳红一片,欢乐的鼓乐声声震天,府中忙碌不堪,每一个人都准备着去夏府中送大小姐,十里嫁妆惹得千民观看,竟有万人空巷之势。今日恰逢圣上降旨正式封夏樊为正三品巡抚,一时间风光不二,如烈火烹油。
洛久清看着流清阁四四方方的天,不语。
“小姐为何不去送送大小姐,大小姐今儿一出阁,日后再见就难了。”软羽为洛久清扇着扇子,她看着洛久清宁静的眸子,皱眉。
洛久清唇角轻轻的勾了一勾:“何必何必,只希望这一生,她再不要见我。”
“小姐何出此言?”软羽惊异,怎么看洛久清都不似薄情之人,再者这洛府中属洛久纤对她最好。
洛久清不答,只自闭了眸,掩饰眼中神色。
远处,屋檐上一抹华美红衣艳丽,夏麟邪魅的眸子中将洛久清定格。这奇怪的女子,总是这么淡,这么淡的神色,却有那么柔,那么柔的笑意,真是如同谜一般,温柔透骨却又带点伶俐之感……让阅女无数的自己也不禁为之沉醉。
“麟主子。”一抹模糊的色泽,看不清的仿佛一团暗影的东西瞬间移动到了夏麟身旁。
夏麟似乎早预料到有人要来,他微微一笑,戏虐道:“有何事能劳动比风高手?”
“自然是大事。”称作比风的人身形十分快速,在夏麟身侧旋转着,逐渐停了下来。
这是个仿佛微风一动就会吹走的男子,一身白衣隐隐折射着周围的色彩光泽,似乎随时可以隐入四周。
“他们在找你。”比风沉声道:“那人是中意你的,没有把此事告于他人,但是他们暗中查访,想要你性命。”
“这如何是好?”夏麟精致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现下为之奈何?”
比风顿了顿,无奈开口:“麟主子莫慌,答案早在你心里。”
“在我心里?”夏麟冷笑一声,眸子里满满的厌恶:“是要去求我叔父大人?”
比风点头,垂眸道:“唯有如此,否则降不住他们,更保不了主子。”
“哼!”夏麟狠狠的抬眸,看着远处排列的雁群:“你既为我的心腹,那我的屈辱,你何尝不知!莫非为今之计只有……”
“主子想活命否?”比风反问道:“卑职从小就跟着公子,一步一步都是屈辱,忍了这么多年,只待一朝扬眉,何仇不报?”
“是啊……”夏麟冷冷的笑着,玩味的重复:“一朝扬眉,何仇不报……如今……只好去求那个老狐狸……让他……”
“主子请快些动身,唯恐时不待我等。”比风开始快速移动起来:“比风会慢点走,主子快点跟上,待到了后比风只得回去,主子自己安好,比风用以掩人耳目。”
“好。”夏麟点头应允:“你出来多久了?”
“两千里的路跑了三天三夜,不能再快了。”比风叹气:“只是出来的也久了。”
“无妨,我们即刻动身,求了叔父自会保你,护我有功,他更会赏你。”夏麟也飞快的跟在比风身后,声调中隐隐一点咬牙切齿之感。片刻,红衣猎猎风动,归为天边一点。
鼻尖隐约的梅花香气,洛久清睁开眼眸,打量四周,并无故人身影。
“小姐吃点乌梅酥吧。”牙儿端着一盘小点走了过来:“今儿是芒种,吃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洛久清摇头:“我并不爱吃这类甜食,你们用吧。”说着起身就向上阁走去:“今儿个乏得很,我去躺会。”
“奴婢给您烧好水了,连日鼓声震天,想来小姐没有休息好。”软羽扶着洛久清的手,小心的迈着步子:“奴婢来伺候小姐沐浴。”
洛久清面色疲惫的点头,眼睛微微一闭,道:“你们最近也应累坏了,等会早去歇歇吧,歇息好了下午还有一堆衣服。”语罢和软羽一前一后走进阁内。
软羽叹气,解开洛久清的腰带,手指轻柔:“最近的活真多,好在大夫人还没有挑什么刺,但愿……”
“不远了。”洛久清脱下蓝色的绸裙:“也就这两天……”渐渐她声音低了下去,眼神示意软羽不谈此事,然后穿上浴衣,走进浴桶。
软羽洒下大把大把的桃花花瓣,满满的铺开在水面上,顿时花香幽幽。她手中抹上由威录仙、茅霍香、香草、干荷叶、甘草、白芷等研碎成细末在布带里用水煎出的香膏,合着槿叶水涂抹在洛久清发上。
长发不绾,如瀑布般浓密的乌发秀长,软羽温柔的看着洛久清这一头华美的长发道:“每每给小姐洗发,就记起奴婢的母亲也有这一头美发。小时候总是玩母亲的头发,现在……”
洛久清的手如凝脂,轻轻拈起几片花瓣,乌黑的眸子映着粼粼水光,晶莹剔透难以尽述:“心里记着,就永远都不曾离开。”
软羽眼角依稀有泪痕:“小姐说的是。”
洛久清双手扶上茉莉澡豆,轻柔的擦拭在身上,茉莉花香并着桃花味道淡淡弥漫,虽轻,却入骨。
半盏茶的功夫,洛久清穿好绸衣,她原本衰败的脸色透出几分红润,软羽在身后用棉布吸干头发上的水分,然后均匀的涂上茉莉发膏:“小姐先别睡,等发干一点。”
洛久清点头,道:“我先看会书,你去休息吧。”
软羽端上乌梅汤,打开糖罐子向内放了几勺,轻轻搅动着:“小姐喝一点酸酸的去去乏。”
“放着吧。”洛久清看也没看一眼,春末时节洛久清胃口总不大好,偶尔还犯犯顽疾。
“莲藕汤奴婢也备在桌子上了。”软羽温声哄劝:“小姐好歹喝一口,奴婢下去了。”
语罢离开,走之前还不放心的望向洛久清。洛久清佯装不查。
软羽出了门,洛久清合上书,长长叹口气。软羽果真体贴入微,只不过……自己这一辈子本来就是错的,是司命的玩笑罢了,软羽再认真的服侍自己,最终也是错付了人。自己这一生啊……注定活不长的……是啊……总生活在那样浓烈的心绪中……
“咯咯咯……”阁外谁的笑声打断了纷飞的思绪,那是个仿佛银铃一般的声音:“我进去了……你也去吧……”笑意里有淡淡的惆怅。
听着是牙儿的声音。这丫头最近果真让人感觉长大不少,只是,尽管如此,牙儿的心境还是太孩子了,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从来不曾笑的那么开心……或许……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也是那样……只是太久了……太久了……久到记不清是今生……还是前世。
“小姐……”牙儿的声音明媚嘹亮,隐隐回响在小小的流清阁。
“不许吵小姐!”软羽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小姐歇着呢!你别闹,进来。我问你话。”
牙儿的声音渐渐的小了,随着门关的一声响,流清阁归于安静。
洛久清困倦的双眼缓缓闭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以后的几日是仅余的平静,洛久清闲时绣绣花,弹弹琴,流清阁里是难得的安逸氛围,软羽偶尔做两个小点,继续绣着芙蓉的缎面,安静的样子很有几分洛久清的气质。
倒是牙儿,一直嚷嚷吵吵的静不下来,总是一个人跑出去玩。洛久清也由着她,并不约束。三人就这样凑合了几日,洛久清估计这一段日子或许是最后的享受了,事实也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