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陷阱
黑暗中传来一声警告。
“向来听说墨家人对于问题的执着，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道理。”
他所站之处闪现了一丝火光，隐约可见其背后有什么在蠕动。墨叔若脸色大变，咬着牙几乎都要吐出来。果然能发出这味道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单单看到一角就想放弃了……
那人还在说，“世上多的是秘密，有的不能与人言，而有的，一旦你知道了也就意味着死亡。”角殷常将火折子一扔，正落在天蚕蛊聚集的地方。
墨叔若坐在地上无能为力，眼看着天蚕蛊死绝，心中恐惧再起。她抬头看着重新走出来的人，做出大胆猜想，“你抓人无非是想要练蛊，只是需要这么多人的血肉，生出来的该是个何等可怕的怪物。”
胸前的领子被他一把揪起，墨叔若皱着眉被他慢慢提离地面。这么近距离，他的眼睛实在可怕，血丝遍布，又像灌了脓。
“你的眼睛真好看。”这突如其来的赞赏让墨叔若抖了一抖，角殷常将她抓近了些，“不要害怕，我不会现在就将它挖出来。”他伸出乌青的手指抚摸过她眼角周围，“如此清澈见底的眼神，我倒是第一次见。这对眼珠，即使挖出来也得需要放在绝佳的琉璃瓶里好生保养。”
墨叔若闭着眼睛，喘息不能。
这人就是个怪物！
突然被他扬手一甩扛在肩上，墨叔若尖叫，“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救命啊！宴绝！宴绝！！”
山风呼啸，悬崖峭壁上被凿穿筑成的走廊里，宴绝脚下一顿停了下来。
“又是你，方百媚。”
她从拐角出来，笑道：“宴绝城主好耳力。”
“我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他挥袖一甩，亮出兵器。
方百媚伸手叫停，“我打不过你，你也奈何不得我，这种过招未免太没意思，况且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打架。”
听她这么说，他收回鞭子，简单明了，“你想要什么？”
她反问：“我想要的，你确定会给我？”
“不能。”
“那不就是了。”方百媚打量他一眼，瞬间又不知道冒出了什么想法，她笑的明媚动人，“我这次来，是想试试你。”
宴绝没有出声，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方百媚继续道：“我来这阎崖域也是好奇这石洞中的各种机关陷阱，恰巧就有这么一关难住我。往前不远，有条钟乳石隧道，所踩之地皆为单独的石柱，倘若你运气不济踩错，要么就跟着跌进深渊，要么就会被掉下来的钟乳石尖戳成刺猬。”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脸色，奈何这人实在是个镇定的主，并没有一丝恐惧供她开心。她冷笑，“天目峰城主向来胆识过人，我方百媚不敢试的，不知道宴绝城主你，可敢试？”
“墨叔若也在对吧！”他面无表情，“既然是个为我准备好的陷阱，何苦来问我去不去。”
这就是清楚明白的告诉你有这个陷阱，你还必须得往里面跳。这方百媚的乐趣点，实在清奇。
“你大可选择不去，反正死掉一个墨家弟子，又不会让天目峰如何。”方百媚这次握住了主动权，表情十分得意。转身离开，慢悠悠甩出一句，“我在前方恭候城主大驾。”
方百媚刚走不久，山腰下忽然传来爆炸声。宴绝伸手扶住石壁，余震使得整座山体都在晃动。
看来是刚才那群人还活着。
他们在山外不知道内里结构，要再这么炸下去，阎崖域肯定会塌陷的。
拾步往前走去，不到一炷香功夫，宴绝就皱起了眉头，越靠近钟乳石洞，周围的风声就越发奇怪，这洞穴里挖空了，风灌进来，他听声有错觉。
难怪方百媚说得那么轻松，这根本就是看准了他不能视物的弱点。
“放开，你放开我！”一道女声从回廊尽头远远传来。
宴绝想都没想，快步继续往前追去。
墨叔若被角殷常扛进一个山洞，绑在了一块巨石上，还被塞了一块破布封嘴。她欲哭无泪，这人碰过的东西即使没毒也脏得要命啊！
眼见着他走出山洞，墨叔若也不再做徒劳之功，抬眼打量周遭环境。
这个洞穴就在巨树旁边，底部重霾浓雾，看不出有多高，但肯定能摔死人。她所站之地是个连床铺大小都不到的地方，而这块石头就像从地里长出的金针菇一样，头重脚轻，一直延绵到门口的三十来个单独石柱也是相同模样，自然天成倒是让人惊叹，但她来不及感叹，因这巨石临立在边缘，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连挣扎都不敢。
宴绝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天神……
——宴绝救我！
他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墨叔若你在哪？”
——我在这，在这啊！
那怪人临走前将她双脚也绑了，这种情况下，她连跺脚都不敢，只能呜哇乱叫。
宴绝一手扶着最后的墙壁，一手甩出千节鞭，往附近方向挥了挥。可惜洞穴太大，鞭子没能碰到一点东西。
墨叔若奇怪。
他怎么形事忽然变得怯懦起来，平时不是连悬崖都敢跳吗，这会竟然连走一步都那么艰难？
有风从外面吹进来，空荡的洞穴忽然响起了如陶埙般的低沉声音。墨叔若瞪大眼睛，她终于明白过来。这千千万万个风穴简直就是对付宴绝的最佳环境。
一旦打破了他心里那层自我防卫，让他丧失信心感到慌乱，就很容易杀死他，这就是方百媚的目的。
她看得见，好说还能帮他，可现在被封住了嘴，这不摆明着是让她看着他去死吗！
——宴绝，你不要过来！
这次的反响比前面还要激烈，她想阻止他，却还是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宴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害怕，墨叔若，你能听见我。”
——你走啊，快走！
她摇头继续出声，即使知道是无用之举，也想着会不会有心灵感应。
这里风穴太多，她发出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根本找不到具体位置。方百媚这一招出的又准又狠，只要他擅闯必定没有生还机会，即使九死一生，也走不出这个山洞，逃不出她的手心。
这些后果他心里一清二楚。
但是……
“墨叔若，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的。”
——我不用你护我！
这句话说下来，她自己反而平静不少。生离死别，向来有命。如果自己不坚持跟来也不会有现在的场面，说到底，还是她拖累了他。
“你不要说话，好好待着。”随手捏了一把回音铃，他若无其事道：“不用担心，我们的命，这个山洞还拿不走。”话语刚落，便见他甩手出去，一颗颗微小的银铃如光而出，沿着力道，撞击到物体后，发出响应又沿路反射回去。
靠着这远近不同的声音，他脑中迅速构建出面前大致景象。
没有迟疑地往前走了三步，正当感觉安全之时，第四步刚踏下，脚下石头立即就陷落。他反应极快，知道已经踩中机关，立刻便旋身远离所站之地。
石柱一倒，顺便撞碎了旁边两柱，导致中间空出了一个极大的距离。哗啦啦一阵山崩地裂声，墨叔若瞪着眼睛都忘记了反应。
宴绝回到洞穴口，等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又走到第三个柱子上。
墨叔若开始想办法弄掉嘴里的麻布，咳嗽、吹气、甩头，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奈何除了只在嘴巴里弄出一堆口水，并没有一点用。那怪人也是实在，一把麻布都快塞到她喉咙管里，不用手扯还真不好弄出来。
那边宴绝已想到办法，鞭子缠住头顶的钟乳石拉了拉，确定稳妥，才提身荡过那段没有落脚的距离，安全落到石柱上。
墨叔若一边弄嘴里的布，一边关注着宴绝的情况。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让他静下心来似乎是最好的办法。这么一想也不再发出声音，专注着把麻布团从嘴里拔出来。
她歪着头在肩膀上蹭了蹭没蹭掉，又低下头想用胳肢窝来帮忙，绳子绑得太高她又低不下去，只好耸动肩膀好让绳子往下滑点，样子十分滑稽，也不知做了多久的无手挠背动作，绳子终于慢慢滑到可供她低头的地方。这时候忍不住泪流满面，幸好自己胸不大，不然肯定弄不下来。
低头将露在外面的麻布夹在手臂里，试了好几次，才慢慢的拔了出来。
墨叔若觉得自己的下颌骨都要废了。
一扯掉麻布团，她就立刻往宴绝看去。那边他已走了一半的路，墨叔若注意着周遭动向，忽然见他一步踏过，头顶的钟乳石晃了晃。
“小心！”
自然削尖的钟乳石从天而降，宴绝闻声躲避，却没来得及完全躲过，被利石划开了一道筷子般的长口子。鲜血很快从皮肉下蔓延出来，染红了他一身白衣。扶着被伤的右臂，宴绝眉头再次拧起。风穴改变了铃铛传回来的声音，导致他脑视觉有了偏差。加上附近机关重重，钟乳石下落声也是复杂难辨，这样下去，可不行……
“你走吧，不用管我。如果有人侥幸找到这里，说不定我还能活着离开。”对于看不见的人来说，风穴比迷宫还可怕，可若是看得见的人，风穴不过就是一个平常山洞。
宴绝侧耳听了听，依稀可闻山腰处铁锹铲石发出的乒乓声。“外面的人正顾着掘洞炸山，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他难得的一脸严肃，“再耽误下去，说不定我们就会死在他们的炸/药下。”
“城主……”
“我没事。”
墨叔若忍住哭腔，没有回答。收拾起心情，仔细观察了下剩余柱子的距离，“这洞穴自然而成，一看就不会是人为设置的机关，你踩哪个会掉也不是随机的，前面掉落的柱子都是在你所站位置的就近几根。”
宴绝站在一排肋骨般的石柱中间，轻轻应了声，“那方百媚大概提前做了手脚，断了一半石柱，所以我一上去，石柱撑不住才会倒。”
同理头顶的钟乳石，必然也是被哪里牵扯，才会毫无征兆地往下掉。
墨叔若将一切景象收纳进眼底，蓄起勇气，“你听我的，我让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这时候让一个看得见的人来判断总比宴绝自己来得好，虽然墨叔若心里发虚，又不得不担起这责任。
宴绝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下却也没有拒绝，“好。”
“你的左手午初方向一臂距离可走。”
宴绝寻着她说的方向，提脚跳过去。一步落地，墨叔若松口气继续往前看。
“左手正午方向再进一臂距离。”
这一跳，宴绝已经站在了一个类似朵梅花形状的边缘上，通过这梅花形状的柱头，就能到达墨叔若在的地方，离得已经很近了。这一来二往，早就忘记要隐藏自己知道他眼睛看不到的事。也难得墨叔若终于帮了他一次，虽然还是为了救她。
“只要再绕过这梅花形状的地方，你就可以找到我了。”
他轻声说道，“我相信你。”
墨叔若再次专注起来。这五根大柱子附近又环绕着许多小柱子，因太过密集，只要一步走错肯定又得倒一大片，所以必须非常谨慎。
“右手寅初方向半臂距离起跳，这根柱头必倒，所以你要碰到它时借力跳到身后卯正方向两臂远的地方，这根柱头很粗壮，上方可立足的地方有桌子那么大，不用担心会掉落。”
“好，我知道了。”宴绝照她的话去做，踩着柱子一个后空翻落到石头上。
那踩过的柱头应声而倒，幸而是在边缘，并没有殃及其他。
“你所站之地足够你蓄力，这次我会选择比较远的距离。”
“好。”
“正午方向，直接往前……”平地一声惊雷打断墨叔若的话，她吓得尖叫，不是胆子太小，是这身后的石头因为震动在往悬崖外挪……
“往前一丈……”她声音发抖，“一丈过后，右手丑初一臂半，再巳正……啊！！”吧啦吧啦一长串迅速说完，身后巨石已经悬空了一半。
宴绝听出异样，“你怎么了？”
她反复深呼吸，眼泪汪汪道：“我被绑在一块悬崖边的巨石上，方才地动，巨石已经滑出一半，我怕等不及你过来了……”
“什么！”他慌忙起跳，一时没把住力道，跳轻了些，身体掉落到石头外边，若不是手快攀住一角，说不定已经掉了下去。
“宴绝！你没事吧？”墨叔若说话时一直往前弯着，被这一幕吓得差点直起身来。
他翻上石面，继续下一步。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爆炸声，这次距离很近，洞穴受了些波及，门口飞进来好些碎石沙土。
宴绝一刻未停，迅速起跳，冲向对面。
而墨叔若已经被巨石带着不停往后挪，她忍住哭腔看着直奔过来的宴绝，低声道：“谢谢你。”
巨石失去重心，往后倾倒，带着墨叔若一起落下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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