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不忘
久不觉痛,她缓缓睁开眼,转身看去。
那时候她是真的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来得那么及时。
战场上硝烟弥漫,鲜血四溅,宴绝一身白衣飘然,他站在那居高临下望着她,手里紧紧抓着那根飞来的长枪。
墨叔若听见他说:“我没想到,第一眼看见你,会是这般模样。”
前不久才对他说过倾心相许的话,今日,却抛弃他为了别的男人去死。他宴绝从来心胸宽广,但这时候,这一刻,他有些难过。
长枪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惊醒了墨叔若。
“城主……”
他转过身去,对面是百越益的四万叛军。
“在这等我。”
从墨叔若的角度看去,他仿佛顶天立地般杵在那,让她忽然间觉得又有了希望。
她拼命点头,只要他说,她就会去做。
宴绝的轻功一直都很出神入化,墨叔若只觉得面前的人忽然间就消失了一样,化作串串虚幻白影,冲进了敌方的军阵。
城门内很快有后备军出来救人,项景佾被抬上担架,也不知道是谁,拽住她一只手往后扯,“墨姑娘,快些走吧。”
她看着漫天的黄沙摇头,“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他。”
那人继续道:“别等了,他一个人能成功身退的,你在这里,只会让他分心。”
墨叔若依旧摇头,“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
那人叹了口气,只好转身上马回城。
宴绝孤身一人直捣黄龙,眼睛能看见后,他的动作更快了。敌军几乎都不能抓到他只影片刻,就被临空窜来的千节鞭打飞出去。
迅驰疾过的身形带起骇人的气场,敌军将领被奔来的白影吓得脸色苍白,就连身下马儿都在不停踱步嘶鸣,想拔腿逃离。
只不过转瞬间,宴绝就已经到了跟前,他长鞭一甩,缠住那将领的脖子。挣扎声中,他往后一扯,那人立即从马上跌落,摔在地上呼痛。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即使害怕也在往前冲。宴绝右手一甩,长鞭再起,那些人知道鞭子的厉害,以他为中心,都害怕得往后退,瞬间空出一块圆形地界。
他站在那对地上的主将道:“回去告诉百越益,明日不双手奉上百越君印,我宴绝,便叫他后日就在这世上灰飞烟灭。”
那主将摔得灰头土脸,听到宴绝这名字,吓得浑身发抖,“你是天目峰城主……”
不过宴绝并没有回复他,只见那白影飞身跃出了包围圈,转眼便没了踪迹。
城楼上有人吼:“叛军撤军了!叛军撤军了!!”
看见那道白衣身影时,墨叔若腿脚根本不听使唤,往前跑了十来步,就被飞驰而来的宴绝抱在怀中。
墨叔若趴在他胸口,脑子里都乱成浆糊。
要是说不对他上心,那也太虚假。即使已经做了决定,可就这么瞬间、这么一眼,她内心的城墙就已经不攻自破,轰然倒塌,碎得渣滓都不剩。
在她心中,宴绝无所不能,只要他在,就没有什么可怕。墨叔若起初只是信赖他,渐渐地就变成了依赖。信任可推倒,依赖太深却药石罔顾。她对他,早就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只要稍有放纵,情绪根本就藏不住。
转眼间,宴绝脚尖点地,两人轻松飞上城墙。
“叔若……”墨公和京兆显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城楼上,两人才刚落地,墨公就慌忙从宴绝怀里接过她,“有没有受伤?”
墨叔若摇头。
身旁众多兵卫手持利刃蜂拥而上,迅速将宴绝围起来。
天目峰城主向来都是睥睨天下的状态,再普通的地方,仿佛他一来,就成了万众瞩目的舞台。即使是这样的状况下,他依旧气定神闲。
京兆显捏着腰间长剑,面色不善,“你来做什么!”显然他不是真想问这句,而是在确定宴绝来百越的目的。毕竟天目峰,从来都不是百越的朋友。
“正如你心中所想。”他忽然笑了下,“我天目峰可以让百越尽快摆脱困境,而此时如果你还想着对付我,腹背受敌,可不是好计策。”
他说的京兆显自然明白,天目峰至少不是要毁灭百越,目前控制叛军才是主要,想及此,只能挥手下令让持刃相对的兵卫退下,忍气吞声道:“既然彼此心知肚明,我也就不再说什么废话。叛军一事,你可有法解救?”
四万叛军不是小数目,说杀就杀未免太残忍,况且背叛百越也只是百越益等人各自的私心,怪不得这些兵民。
宴绝道:“现在最紧要之事,是尽快夺回印玺。百越益的大军根本就是团散沙,只要稍加推澜,自己都会崩溃。”
墨公与京兆显对视了一眼,朝宴绝抱拳道:“印玺已落入百越益手中,恐怕不会让我们有机会去夺取,想来早就派重兵把守。”
就算百越再不甘心,此时也不得不接受他的帮助。毕竟夺印玺这事,只有宴绝能办到。
墨叔若低头站在一旁,听这话似乎明白了些。
宴绝道:“今夜子时我去拿印玺,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他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宴绝不是墨叔若,没有那么多的善心乐于助人。
京兆显再次忍不住同墨公对视了一眼。
这条件谁都知道,但他只是一国之君做不了整个百越的主。况且百越从来都是不屈服天目峰的,这个条件,也绝对是不会被允许。
但是这时候京兆显没得选。要拿回印玺,只能靠宴绝。反过来一想,又或许宴绝的条件不是百越的控制权呢?但真这么想又未免天真,于是只有硬着头皮问了句,“什么条件?”
众目睽睽之下,宴绝坦然道:“叛军平息之后,我要你百越永远不许与天目峰敌对。”
这条件并不难做,京兆显忽然松了口气。可也不好应承,正纠结之际,人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我答应你。”
众人回头去看,通通行礼,“夫人。”
苏荷急步而至,复述道:“宴绝城主,只要你助百越脱困,我答应你,从今往后,百越绝不会与天目峰敌对。”
“夫人此话当真。”
她举起右手,诚恳道:“我苏荷在此起誓,百越绝不与天目峰作对。”
其实这样的情况并没什么不好。百越承了天目峰的情,只要宴绝不多加逼迫,夺取政权,两方相安无事本来就是最初的目的。墨叔若失魂落魄晃下城楼时,周围都是些匆忙来回的军人,有的受了伤、有的在帮人治伤。
忽然想起项景佾来,她连忙加快脚步往驿站去。走到一半,巷子口忽然被宴绝追上。方才战场上私情作祟,弄得她六神无主,这时候清醒过来,墨叔若一脸面无表情,只当不认得他。
“城主不知还有何事?”
宴绝道:“你方才走得急,没得空与你说说话。”
她扭开头,“我还要去看望师兄,倘若城主没什么事,叔若就退下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你等等。”看着她忽然顿住的背影,宴绝奇怪道:“你就没有话想同我讲?”阎崖域坦白一事,飞花谷又不辞而别,这些难道都不该向他解释解释?
墨叔若顿在那一动不动,好半晌才鼓起勇气,冷声道:“我没有话与你说。”
那边宴绝一愣,有些奇怪,他们什么时候,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身后脚步声慢慢靠近,她转身抬起头,宴绝都几乎贴到了她身上。墨叔若吓得连连退后,撞到墙上,一双眸子里都是惊慌失措,“你做什么?”
他弯下腰与她平视,“你方才一句说的是什么?”
她吞了口口水,不自觉气焰就被他压下去。“我……我什么、什么都没说……”
从刚才城楼上起,墨叔若都是低垂着头。她没有想过会再与他见面,更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
此次他眼睛已好,被他看一眼都感觉心脏会随时爆炸。这么近距离,还一直对视,墨叔若面红耳赤,眼睛盯着他,心虚地眨了又眨。
“你原来是长这个样子的么。”
“啊?”不是没听清,而是没听懂。他这话题转得忒快,她都来不及反应。
墨叔若的模样说不上绝色,只是一双大眼睛非常迷人,仔细看来就像一汪清泉,透澈见底,再配上懵懂表情,就像一个小孩子,看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心生疼爱。
“没什么。”他起身别开眼神,“百越战事预计两日可解,两日后的戌时,来城北客栈找我。”
她嘴里嘀咕:“去那里做什么?”她是真的不想单独与他见面,好不容易下决定就此作罢,他一来二往的亲切,让她心思又开始动荡不安。
“我有些事,当与你讲明白。”
自上次阎崖域墨叔若表明心迹,宴绝心中可说混乱得很。虽待人和善有导致过其他女子爱慕、清楚男女间的暧昧关系,然自己内心却从未因此起过波澜。墨叔若就像不小心掉进湖泊里的一滴水,刚开始毫不起眼,到最后圈圈涟漪越来越大,待回过神时,心绪如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他并不想关注墨叔若,但就是忍不住亲近她。这种不可控的情绪太可怕,他不能放任。就像玉华扶窨说的,不要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他很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迟天凛爱的坦荡,墨叔若爱的卑微,项景佾爱的隐忍,而宴绝的爱,太过理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