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好些天没有踏进过这栋房子,外面的花草无精打彩,游泳池干了,房间的地上蒙着一层灰尘。
没有水晶吊灯,没有沙发,没有地毯,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查封那天的早晨被债主抢走。她当时很镇定,只让刘丽请人帮她收拾了她和爸爸的衣服出来。她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证件早拿了出来。首饰什么的早就卖光了,他们能搬走的只有电器和家俱。
放眼望去,家里空荡荡的,小餐厅的地上丢着碎掉的水晶杯,角落里是她的抱枕。她捡起抱枕,过去拿了扫帚,从客厅开始扫。
门铃响了,她轻轻吸气,匆匆过去开门,欢迎财神爷驾到崾。
中介抱着文件夹,笑容满面地看着她。院子里,一个陌生男子推着轮椅,背对着她站着。
“老先生,我们进去看吧。”中介大步跳下台阶,手扶在轮椅上。
轮椅转过来了,季沫眼睛猛地瞪大,这是玩她吗?老太爷!
“眼珠子收回去一点。”老太爷抬起满是褶皱的眼皮,扫了她一眼,气定神闲地让人推他上台阶躏。
“老爷子,您可别拿我开玩笑。”季沫放开扫帚,有些气闷地看着他。
“谁和你开玩笑。”老太爷环顾了一周,斜眼看她,“你开价多少啊?”
“按市价算,”季沫走到他面前,狐疑地问:“真买?奕景宸知道吗?”
“为什么他要知道?”老太爷花白的眉紧皱,双手撑在扶手上,拼力站起。
推着他的男子赶紧扶住他,小声说:“就坐着吧。”
“我想上楼看看。”老太爷低喘不停,扶着男子的手,慢慢地往楼梯边挪。
“小心,”季沫跑过去,扶住他另一只手,轻声说:“楼上是空的,电器和家俱都已经搬走了。一共有六间房,两间是我和我爸的书房,三间卧室,原本准备我结婚之后还能住家里,所以还有一间是儿童房。”
“嗯。”老爷子面无表情地哼了声。
季沫不知道他是累,还是肝痛,见他没什么表示,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不满,于是不再出声。
老爷子很仔细地一间间地看完了,扭头看她,哑声问:“多少钱,说吧。”
“您真买?”季沫不解地问道,奕景宸钱多到能买下一个麋鹿岛,怎么会买她这旧房子?
“你做事就是这样拖拖拉拉的吗?”老爷子重重地喘了口气,明显没力气了。
男子赶紧把他背起来,大步跑下楼,放到轮椅上。
“若一次性付款,三百二十万,包过户。”季沫等他喘回了气,小心地报了个数字。
她家这别墅并不大,有二十年了,设施早已陈旧,城市中心也已经转移,所以价格比那南区的要便宜太多。
“这么多年,也不重新装修装修。”中介绕了一圈,满脸遗憾地说道,若能硬件好一点,卖的价更高,他的佣金也更高。
季沫笑笑,没出声。他父亲不装修,是因为这里的每一片瓷砖,每一块木地板,每一样家俱,都是他和母亲结婚时一起挑选的,一起完成的,他不想做半点改变。
她母亲当年是大美人,追求者众多。她的外公外婆都是L大的英文系教授,外婆是英国人,外公去世之后,外婆怕触情伤情,回到了英国,在老家的小镇上生活。
她母亲毕业之后回国任教,那时她爸爸只是刚刚赚到点钱的小老板,在去学校请老师帮忙翻译一份英文技术资料的时候,结识了彼此。她喜欢他的老实憨厚,他喜欢她的温柔智慧,于是豁出去一切,厚着脸皮加紧追求。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能娶到她的,为了让妻子过得好,不委屈她,他咬紧牙买下了这栋别墅。
母亲知道后,又心疼,又高兴,在母亲的支持下卖掉了父亲留下的小房子,东拼西凑拿出所有的积蓄去买装修材料。
炎炎酷暑,两个人开着屁
股冒黑烟的面包车,在各个建材市场转来转去,打折的、团购的、二手的,能省一分是一分。电视墙贴的壁纸,是两个人一起贴的;浴室瓷砖上的花纹,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的……季沫,是他们两个一起创造的!
这是他给妻子和女儿的家,他看电视时,习惯性地去摸几下放在沙发一头的落地灯,好像妻子仍然在这里,正用柔软的抹布擦拭灯罩,温柔地朝他微笑。
没有深爱过的人,体会不到这样的感情,那人离开了,但那人会一直在他心里,如影随行。他怎么可能把这些全都毁掉,重新装修呢?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季沫想父亲长长久久地活着,她想妈妈也不会怪罪她,她想妈妈在天之灵会保佑她和父亲。
季沫捋了捋头发,转身看着老爷子,小声说:“我爸说,家只要温馨整洁就好了。这样吧,我觉得这里可能不太满足老太爷的要求,您身体也不舒服,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开支票。”老爷子捂着肝,睁开眼睛看她,哑声说道。
“真买?”季
沫楞住了,老爷子买栋旧房子干什么?
“你们出去谈。”老爷子挥挥手指,让陪同男子和中介出去。男子立刻带着中介出去,轻轻带上了大门。
季沫蹲下来,给老爷子拍了拍腿上的灰,不解地问:“您买房子干什么?给樊小姐吗?”
老爷子摇摇头,盯着她的脸说:“我调查过你了。”
“啊?”季沫眨眨眼睛,愕然看着他,调查她做什么?
“你是个老实的丫头,我想请你帮我办件事。”老爷子把手伸给她。
季沫赶紧递上手,结果老爷子一翻手,重重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我不是和你握手,把你身后的东西给我拿来。”
季沫呲牙,这爷孙还真不好伺候。扭头看身后,男子在墙边稍微干净的地方放了一只小袋子。她走过去,把袋子取来,放到老爷子的腿上。
老爷子打开袋子,拿出一叠照片,“你看,这是我家景宸小时候。”
季沫眼角抽抽,老爷子到底想干什么?她凑过去,老爷子膝上摊开了四五张照片,是奕景宸周岁的时候。
他那时候真漂亮,大眼睛,白白的皮肤,被老太爷从浴池里拖出来……对,光、光的!
季沫有点尴尬,赶紧拿起另一张看。这是他上小学的时候,小模样已经清秀英俊得让人着迷了。那眼神,很孤傲,薄薄的唇弯着,淡漠的笑容和现在一模一样。
“你看我家景宸,长得多好看。”老爷子手指在照片上轻轻抚动,小声说:“可惜我这些孙子里,就他脾气最差。”
“那您得批评他呀,让他改正。”季沫赶紧说。
“对别人差,又不是对我差。”老爷子翻了翻眼皮,毫不在意地说:“再说,男人没点脾气,那是窝囊废。”
“哦,那骂人也行?”季沫生气地看着他,熊孩子就是老爷子这样的人教出来的!
“他从不骂人,他文质彬彬,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
“您这是说别人吧?”季沫好笑地说。
老爷子瞪她一眼,继续说道:“我身体不好,你可不要和我作对。”
季沫唇上笑容僵住,难怪奕景宸嚣张跋扈,完全是这老先生教出来的!
老爷子满意地看着她如同被一掌捂住口鼻的表情,慢吞吞地说:“我说他脾气差,是他冷漠,不愿意与人亲近。”
“呵……”季沫的冷笑消失在老爷子的怒视之中,她清清嗓子,暗自问自己,她干吗要伺侯这对古怪爷孙?
老爷子从照片里翻了一张出来,递到她的眼前,“你看,这是他表演弹钢琴,他的钢琴弹得很好。当时在学校里,那是风靡全校,男孩子女孩子都围着他转。”
季沫瞟了一眼照片,他穿着浅灰色的校服坐在黑色的三角钢琴前,短短的头发,低眉垂眸,修长的手指落在键盘上,阳光就在他的指尖跳跃。
真的,长得好看的人,从出生起,一直会好看到老。不管他多可恶,这张脸生得还真是不错。
“他还会弹钢琴?”季沫歪着头,随口问。
“嗯……会一点……”老爷子含糊不清地混过去,伸手拍她的脑袋问:“他好看吧,你喜欢他,没错的。”
“我又不喜欢他。”她一个激灵,飞快抬眸看向老爷子,小脸又开始发烫了。
“都接吻了,还不喜欢?”老爷子拧眉,不满地说:“我调查过,你并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你们两个一起在浴池子里泡过,还接了吻,这不叫喜欢?”
“那是他强迫我。”季沫立刻反驳。
“奇怪,那你没一耳光打死他?”老爷子冷哼,仿佛看穿一切。
季沫的脸更发烫了,把照片往他膝上一丢,飞快地说:“那是迫于他的……他的yin威。”
“呵……呵呵……”老太爷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大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又捂着肝弯下了腰,痛苦地抓紧了轮椅扶手,痛得浑身颤抖。
“老太爷,我送您回去,您别误会我和他了,我们就是上下属的关系。”季沫赶紧扶住他,小声解释。
“我没有误会,这孩子对你格外不同。”老太爷摇了摇手,虚弱地说道:“他从小被他爸妈放在我身边,所以和他爸妈有隔阂,觉得他爸妈只喜欢他大哥。”
“为什么不带在身边呢?”季沫好奇地问,这样的家庭,别说养一个两个,就算十个二十个也没问题啊。前年不是有个新闻,一个有钱人做试管做了八胞胎吗?
“因为他大哥身体不太好,他妈妈想亲自照料。”老爷子含糊不清地两句话带过。
季沫见他无意说明,也就不问了,起身推起轮椅,要往外走。
“丫头,你听我说完。”老爷子摁下轮椅的开关,把轮椅固定住。
季沫无奈地看着他,小声问:“老爷子,到底需要我做什么,我现在焦头烂额,无法自保。奕景宸跟狮子一样,不把我给撕了我就
庆幸了,我真不敢招惹他。”
“什么狮子,女人有本事,能把狮子变成猫。”老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她。
季沫哭笑不得,老爷子也没认识她多久,怎么这么“器重”她呢?她何德何能,得到老爷子的青睐!
“他大哥死于火灾,他一直认为这是他的错,家里那些人也指责他,所以他才来了这里。我是有帕金森,但还没严重到什么都忘了,该记得的我都记得呢,我就希望能看到他从心结里走出来。你来得真是时候,医生说,我可能过不了两个月了,你简直就是老天爷给我派来的……”老爷子抬起头,虚弱地摆了摆手。
“好吧,我能为您做什么?”季沫心一软,蹲到他腿边,轻声问他。
“你替我看着他,对他好,不要让他和樊依在一起,”老爷子赶紧说道。
“啊?他要是想和哪个女人在一起,我怎么能阻止?”季沫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怎么不能?你很吸引力,用你的魅力,你的热情,征服他,成为他的妻子。”老爷子急切地说道。
季沫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老太爷这是在演话剧?她能征服谁啊?奕景宸那人,给她、她也不敢嫁啊。他的心,她根本就看不透!他那脾气,她也不想伺侯。
“呵,你说你不喜欢他,我问你,他亲过你几回?”老爷子突然问。
季沫嘴角抽了抽,没出声。
“你讨厌他吻你吗?”老爷子又问。
季沫想说讨厌来着,话到唇边,感觉欺骗一个将死的老人没啥意思,于是转开脸,不好意思地说:“老爷子你问得太直接了。”
“我都要入土了,什么事没见过,我已经问得很婉转了。我问你,你才分手没几天,为什么可以接受另一个人的吻?”老爷子第三个问题随即砸到。
季沫张张嘴,又闭上,想了半天,认真地说:“因为我疯了。”
老爷子满脸古怪的看着她,摇了摇头,严肃地说:“你没疯,是因为他出现的时机也太对了,就在你心里难受的时候,他恰好就出现了。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要学历有学历,要模样有模样,若你撒手不管眼前的一切,到英国去,想追求你的男人肯定不止一个。但你因为责任和亲情留在这里,承担你父亲未能尽的责任,独自面对困境,没叫苦没叫累……”
“叫了的……”季沫被他赞扬得更不好意思了,小声说道。
“行了,你这点小心思我明白,你也是被他弄得晕头转向了,我家景宸多厉害,我知道呢。”老太爷又骄傲了。
“滋……别人说他那方面不行……”季沫撇嘴,不屑一顾地说。
“谁说的……咳,这个问题,我就不和你讨论了。”老太爷咧咧嘴,把照片递给她,“喏,你慢慢看。”
“我不要看他。”季沫赶紧摆手。
“拿着吧,你也不想放过让他出糗的机会对不对?我还有两个月,我帮你。你看,他长得好,还有钱,你跟着他会享福的。”老太爷朝她挤了挤眼睛。
季沫突然很感动,老爷子为了奕景宸,拖着一把老骨头来找她,说几句话就得喘半天,这样的好爷爷,老天爷偏让他得了重病。
“丫头?”她半天不动,老爷子急了,又摁着肝俯下身去。
“老太爷,感情的事真的没办法,如果他和樊依两情相悦,您阻止不了,我更阻止不了。”季沫地给他揉了半天,小声劝道。
“悦什么悦?我死也不能让他们两个在一起!”老太爷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死死用力。
季沫没想到老太爷还有这样的力气,手腕上立刻多了几枚指印。
“对不起。”老太爷松开手,一脸皱纹堆挤得成深壑,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叹道:“樊依什么都好,就是有心机。我怕这景宸孩子一时没把持住,今后后悔。他们三个一起长大,樊依很了解他们兄弟两个,景宸对他哥哥有愧,把樊依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他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想问问他,他总是避开。但你来没多久,他居然总追着你跑,我真觉得老天爷觉得我快死了,给我送个奇迹过来。”
季沫把挂在轮椅扶手的保温杯拿下来,递到他的手中,小声说:“老爷子别想太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那么大的人了,会自己把持好的。我也没那本事,能征服他。他不捉弄死我,我就走天大的好运了。”
“他戏弄你,怎么不戏弄别人?打是亲,骂是爱……戏、弄也是爱,哎呀,反正这别墅我买下来,但暂时不过户。只要你答应我,替我看着他,和他结婚,我就还给你。你可是只赚不亏的生意,用你的笨脑子好好想想。”老太爷抬头看她,语气里带了些央求的滋味。
季沫有点心动,又有点为难,若她心思活络一点,像吴律师一样擅长坑人,她就坑定老太爷了。
但是,她绝没吴律师那样无良啊!好想突然间成了铁石心肠,成为吴大坑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这样,
我暂时不辞职……别墅产权证您先拿着,钱我暂时也不会动,我……我试试看。”她被老太爷说得没办法,只好敷衍道。
老太爷神情终于放松了,如释重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突然又眉开眼笑地冲她招手,“你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季沫凑过去,好奇地问:“什么秘密?”
“景宸怕痒,你挠他大
腿。”
老太爷一手伸到半空,抓了几下,给她做示范。
“我能挠他大
腿吗?”
季沫的小脸都要憋歪了,她哪来的本事把奕景宸这狮子变成猫?别一不小心变错了,变成了异种猫,爪子更尖锐,撕得她更疼痛。
“总有机会嘛。”老太爷乐呵呵地拍她的胳膊,满意地上下打量她,“丫头,加油,努力!”
他到底哪里表现出了一位帕金森患者应当具备的特点?季沫感觉自己正在被老太爷变成猫!
老太爷又向她伸出手,小声说:“这件事你替我保密吧,就你我知道好了。”
“你对他这么好,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就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找我呢?”季沫无奈地小声问。
“季家不缺钱,缺的是一个对他真心好的人。你够傻……不是,够老实,不会算计他。”他尴尬地咳了几声,曲起四指,只留小指伸给她,“来,丫头,我也年轻一回,我们拉个勾,你帮我完成心愿,我会好好谢你的。”
季沫呵呵笑,她够傻?这爷孙还真是一家人啊,还真敢当面来骂。她握紧拳,不接他的招。
“丫头,我请你吃饭吧,土豆炖牛腩。”老太爷知道说错了话,推着轮椅追她。
季沫摆摆手,拉开大门,大声说:“不吃了,先生,赶紧送老太爷回去。”
“那个……我们的事……”老太爷期盼地看着她。
“我答应您了。”季沫冲他笑笑,先稳住老先生吧,她饿了,去吃顿土豆烧牛腩也不错。
真的,她不可能拿爱情和婚姻去赌,但老先生病入膏肓,若惹得他急了、提前去天堂报道,她也会愧疚,会难过。
目送老太爷离开,季沫又感叹又失望,总感觉白高兴了一场。房子再慢慢找买家吧,老先生给的钱,她一分也不能动。老爷子的条件,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奕景宸那人……谁知道在盘算什么呢?
关上门,才发动车,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塞上耳机,温柔发问,“您好,哪位?”
“季小姐,我们约好吃饭。”
醇厚温和的声音传进耳中,让她迷糊了几秒。
是洛铉!
“洛先生……我们改天好吗?真是抱歉。”季沫拍额头,她把这事给忘了。
“好的。”洛铉温和地说完,挂断电
话。
季沫轻轻吐气,油门一踩,快速驶离小区。
洛铉彬彬有礼、温和没架子,而且雄心勃勃在南市大展拳脚,完全有合作的空间。虽然长海公司不在了,但是品牌还在,她爸爸创立的壁纸品牌在业内口碑很好。
——————————我是欢乐的分界线————————————
麋鹿岛酒店。
奕景宸站在窗户边上,不时看表。离上班还有三分钟,季沫人影都没见着。
叮咚……
电梯终于到了,他扭头看,只见季沫抛着车钥匙,快步往她的办公桌前走。当她的视线投向他时,明显地往后缩了一步。
看她满面春
风,真和洛铉吃饭去了?
“奕总……”季沫别扭地打了声招呼,垂头往办公桌后面躲。
“过来。”他眉目微拧,紧盯她的脸,慢步走到沙发边。
季沫放下车钥匙,抬头看他,满脸堆笑,“要泡茶吗?”
她好想泡杯滚烫的水,浇掉他这讨厌的表情啊!
“不泡,你过来。”奕景宸坐下去,手指冲她勾了勾。
季沫咬牙,慢吞吞地挪过去,随时准备甩鞋子踢他。
奕景宸锐利的视线从她的脸开始往下扫,停到她的手腕上,手腕有些红,还有指印。
“去哪里了?”他沉声问道。
“吃饭。”季沫咧了咧嘴,这算什么?审问?再敢问她,她就抛出辞职这只铁锤子,让他无计可施。他再喊赔钱,她就把老爷子给她的支票丢他脸上,气死他。
“吃什么了?”他往后靠,慢条斯理地问。
“牛腩炖土豆。”她不耐烦地说道。
“呵……”他眉眼舒展,洛铉就请她吃这个?送一束芍药,再请她吃一盆子牛腩烧土豆?难怪她被乔雨扬哄得团团转,这也太好哄了。
“还有事吗?”季沫见他只管笑,一身热血又开始乱窜了。她发现面对他时,越来越难以冷静,总是不自觉地想两个人发生过的事。
“坐。”他拍拍身边的位置,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坐到身边,另一只手从她的耳朵边一直往后,把散落下来的头发塞进了黑色的橡皮筋里。
季沫傻眼了,奕景宸真是脑子进水了吗?
才经历了失恋的季沫,对男人生了怀疑,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像她爸爸一样,能长情到一辈子只爱她妈妈一个女人,并且再未另娶。尤其是奕景宸这样的人物,他有钱,有长相,有自己的天地,而她只是一个破产的小老板家的女儿,除了年轻的皮囊,她想像不到奕景宸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难道是爱情?
呵,奕景宸只是闲得慌,想有个玩具罢了。
然而,无论她此刻大脑里有多少声音在劝她后退,无论她体内那股“正义”的力量在呼唤她回头,她还是没能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挣脱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鼻尖触到了鼻尖,随即他的唇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干什么?”她一个激灵,惊慌失措地问。
“呵……”他眉眼微扬,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起身走开。
季沫脑子里嗡嗡地响,妖孽今日不停地向她施妖法,她的四肢似是被胶住,想动都动不了。老爷子问她的问题开始在她心里不停地跳跃。
她为什么忍耐他的亲吻?
她为什么没有一耳光打过去?
她为什么失恋之后没有痛彻心扉,而是这么快就能欢乐的笑起来?
她可以骗自己是她坚强,是她有太多杂事在身,无暇伤心。但真的这样吗?
在这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子第一个恋人都那么像自己的父亲,她们按照父亲的形象来找另一半。季长海温和、温柔、宠她,乔雨扬亦是。于是她把这形象与乔雨扬贴合,认为他会像季长海一样尊重爱情,像对她母亲一样,一辈子对她好。
她喜欢乔雨扬,很喜欢,但没到爱得死去活来的程度。她失落于被背叛的现实,但也没到寻死觅活的程度。
现在奕景宸出现了,他是能撼动她幻想的大风,直接把她的热情从灵魂深处连根拔起,让她慌乱、不知所措的同时,又有了渴望和激动……
乔雨扬追求她的时候,她从没有过这些感觉,就像乔雨扬未能给过她悸动的吻一样。她牢记爸爸的话,真正的爱情就是平淡的,温馨的,一辈子细水长流的。
如今想想,那也是老爸死去活来爱过之后归于的平淡,不是她一开始就开水面包一样的平淡啊。
完了,季沫,你在干什么?你在找借口?你这么容易就要投降了吗?向这土豪投降,最后像所有被这些花花公子玩、、弄的女人一样,悲惨地带一脸哭花的妆离开?
瞧,这就是女人的脑回路。男人不过是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脑子里已经经历了前生今世,数十年的时光,独自悲伤快乐地经历了一回。而那男人一直埋头在看文件,压根就没往她这里瞄上一眼。
她匆匆跳起来,往办公桌后跑去。她好怕再和奕景宸相处下去,她怕连皮带骨头,都得进他的肚子……
“滋……”她坐下时,膝盖碰到了桌腿,顿时钻心地痛。
奕景宸抬头一瞧,她小脸涨得通红,正弯腰揉脚,雪白的小腿伸到桌子旁边,纤细漂亮。
“还能再笨点。”他唇角微扬,笑道。
季沫拧眉,把脚缩回桌下。
奕景宸摇了摇头,走身走到了柜子边,拿了瓶药油出来,大步走到了她面前。
“我自己来。”季沫赶紧伸手。
“坐着吧。”奕景宸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往她面前一坐,捉住她的腿,放到了膝盖上。
季沫往回缩了两下,腿上挨了他一巴掌。
“别动。”奕景宸不抬头,把药油倒进掌心,揉热了,往她膝盖上抹。
季沫的背绷得笔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就在前一天,他还可恶得让她想用高跟鞋敲他的脑袋,但现在她连对他什么感觉都分不清……
“好了。”奕景宸的手掌似无意一般滑过她的小腿肚子,惹得她又是一个激灵。
奕景宸抬眸看她,浓密的睫毛下,黑瞳里渐渐浮出几分笑意。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她红着脸,匆匆问道。
“你还挺喜欢害羞。”奕景宸眉梢一扬,轻松地笑道。
季沫往回缩腿,面红耳赤地小声说,“奕景宸你少戏弄我。”
“嗯……”奕景宸摁住她的小腿,身子往前俯。
季沫的椅子已经靠墙了,没地方躲,只能由着他的脸凑近。但他没再做出什么过份的举动,就这样盯着她看着,唇角笑意莫名地让她心跳加速。
这人今天好奇怪,看上去心情非常好。
“叮……”她的手机响了,是医院的陪护打给她的。她本就被他弄得慌乱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她最怕的就是接到陪护的电\话。
她用力缩回腿,拿着手机往角落里走,焦急
地追问:“什么,转到特护病房?我哪有钱?”
“已经转了,我把手机给医生啊。”
手机那边传来陪护匆忙的脚步声,过了几秒,手机换了人接听。
“已经有人交了费用,手续都已办好了。”医生温和地说道。
“谁交的?”季沫奇怪地问道。
“这个不清楚,说是你的亲戚。”
季沫挂
断电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拔通了乔雨扬的电
话。除了他,她想不出还有谁会为她做这件事。
医药费的事,真是让她焦头烂额,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以前听同学说,没钱千万不能生病,医药费昂贵得让人害怕。尤其是她爸爸这种病,只能躺在医院里,靠仪器维持生命,分分钟都在用钱。
“你……帮我在医院里交钱了?”听到对面传来乔雨扬的声音,她犹豫着问道。
“嗯?”乔雨扬的声音分明很惊讶。
季沫抿抿唇,连再见也没说,直接挂断。若乔雨扬真的想管,早就交钱了,有钱买翡翠、买别墅,怎么会没钱替她交给医院呢?
站了会儿,她慢吞吞地走回办公桌边坐下,从手机里翻找可能的人物。莫非又是老爷子?对,一定是他!
老爷子虽然有目的,但真是好人。
她有些发愁这钱怎么还,忍不住抬头看奕景宸,他正拧眉看着她,一脸古怪神情,且眼底隐隐有山雨欲来的怒意。
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忍你!
季沫掀掀眼皮子,回到座位,抱起一叠文件开始整理。
办公室里静静的,只有键盘不时啪啪敲响。奕景宸在工作上的要求近乎苛刻,他要求办到的事必须达到完美。这样一来,季沫的工作量就变得很大,下面的人不停地修改,她就得不停地重新给他分类标注,送到他的面前。
他的手机响了,他放下笔,白净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两下,面上露出笑容。
“景宸,怎么样?”樊依的声音传过来。
“是,细节都对得上,谢谢你。”奕景宸转动椅子,面朝玻璃窗外,眸子微垂,手指在扶手上轻拍两下。
“嗯,我给季小姐把车挑好了,我觉得红色很适合她,钱已经付了。”
奕景宸扭头看季沫,她正弯腰捡滚到桌下的笔帽,翘、起的臀朝向他,整个人都快钻进桌子下面去了。
“黑色吧。”他忍不住扬了扬眉,慢慢地说道。
“好,我让人提车回来。沐少找你了吗,他说要庆祝……”樊依又笑着说。
“臭小子,好了,我晚点到。”奕景宸丢下手机,拍拍椅子扶手站起来,走到了玻璃幕墙边,看向外面的高楼森林。
樊依请了好几位私家侦探,终于帮他找到了那位少女。五年过去,女孩子已经有二十五岁了。当年是农庄的一位游客,觉得别墅漂亮,所以钻进来冒险,没想到遇上了他……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从女孩子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当年的错,害了大哥,这几年追悔莫及,不管做什么,他都无法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