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损
席宴清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门一开,就听到流沙和温九的笑声。
爽朗、欢愉、轻快。
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整个开放办公区的人闻声脸色都温和了很多。
他站在门前几秒钟没动。
温九瞥到他遥遥地向他汇报:“老大,流沙一来就把昨天小四他们踢球踢碎那扇还没来得及换的玻璃贴上了她自己画的画给我们遮丑。”
“咱这丫头生得好,节省开支。”
几个人围着流沙,小姑娘没能钻出来。
席宴清也没有挪过去打扰他们。
流沙和Truth的每个人都相熟,他们看着流沙长大,习惯了照顾她。
席宴清很放心把流沙留在Truth。
埋头微博搜寻新的新闻热点的陆地被温九的大嗓门一吼,这才发现席宴清出来,即刻起身奔到他跟前。
“师傅,要出去吗?”陆地摘了眼镜插在自己的白菜装上衣口袋里,“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席宴清点头,伸手把一堆资料往前递,判断出的陆地的方位略有偏差,资料递到了陆地身前偏左的位置。
陆地挪了一步才顺利接手,动作利落地递给他盲杖,然后先一步到Truth门外去摁下行的电梯。
白天席宴清能靠仅有的光感辨识大型障碍物,盲杖攥在手里没有点在地上。
席宴清给他的这堆资料都是盲文,陆地瞄了两眼觉得看起来像是天书一样。
但他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这一堆资料,还是他按席宴清的嘱咐搜索出来而后拿去找人翻成盲文的。
资料里是关于飞机波音777-200ER机型的各项详细数据和近年来的事故报告。
这个机型,Truth因为这几年一直在关注失事近五年的CE9602航班曾多次接触相关数据,它的基本信息陆地没有刻意去记忆,那些数据却都因反复接触已经印在他的脑海里。
如今,777-200ER的发动力类型,最大推力,最大起飞重量,到续航距离,他都如数家珍。
早几年,圈内的媒体对于CE9602空难都在疯狂追踪。
那个时候Truth还没有成立,他还只是初出茅庐的摄影助理。
当年他在纽约法拉盛流通的华文报纸上见过很多相关报道。
涉及很多家庭的分崩离析,页面被家属的哀恸填满。
这几年随着失事客机残骸和黑匣子打捞的日渐无望,大众一次次期望值被漫长而无果的等待耗尽,公众和媒体近年对于CE9602航班的关注度减退了很多。
除了每年飞机失联的纪念日人们会聚众表示悼念之外,偶尔可见三三两两的追踪报道,也不过是在传递这样一个消息:飞机的搜寻进展依旧得来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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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空难对席宴清来说很特别。
陆地从不知晓原因,可他知道结果。
当年席宴清刚从北非巴林回来,工作室筹备的巡回摄影展即将启程,可他却因为在工作室里无意间见到飞机失联的消息,放了一众工作人员鸽子离开。
所有的事情,都从那一架失联的飞机开始,渐渐脱离了原本的发展轨道,朝着让人大感出乎意料的方向马不停蹄地狂奔。
再不受控。
在陆地并不完整的印象里。
那些时日,他偶尔能见到席宴清时,他要么在看关于CE9602的资料,要么在查找这些资料的路上。
而后在航班失联内情渐渐在媒体的报道里浮出水面的时候,抛下一切决意回国。
其中最具破坏力的,就是他在通往机场的高架桥上发生的那起车祸。
断送了他正处于上升期的摄影师生涯。
断送了他一双眼睛。
……
想起这些往事,陆地此刻乎生忐忑。
波音777这几个字符,在他看来是诱发席宴清一切不理智、不正常状态的诱因。
直到上了车,他才小心地问:“师傅,我们要去哪里?”
那堆飞机资料在前,陆地的直觉告诉他,席宴清应该是要去CE9602航班机长周程遗孀的家。
果然,席宴清给出的答案正是:“碧园53号。”
当年CE9602目前仅被发现的那一块碎片出水前后,机长周程成为事故中最先遭受数以万计抨击的人。周程被质疑飞行资历不够,缺乏国际航班执飞经验。
直到媒体披露航班副驾驶商浔隐瞒精神病史,网络舆论的炮火才全被商浔吸走,蓄意坠机这样的标题,本身有着足够的噱头。
机长周程的遗孀,自从CE9602航班所属的蔚蓝航空在搜寻飞机多日无果后宣布飞机失事,周程被确认遇难后鲜少外出。
他们多次登门,只为了一个答案。
周程当时并非当值该班次,为何会坚持与人换岗,一定要上那架飞机?
“也许这次依旧没有收获,周太太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我是三好市民,学不来逼供那一套啊!”陆地不太能忍受过于安静的环境,他也真的不对调查CE9602空难取得进展抱丝毫希望,忍不住打预防针。
他不想毫无进展让席宴清失望,可他没想到席宴清会接口:“逼供?”
席宴清的语气带一丝讥诮:“无仇无怨不玩这个。”
他似假似真:“不逼。再无进展,放火烧园。”
这玩笑……
陆地一激动下意识地脚一抽,一脚踹向了油门,车子像离弦冲出去的箭一样飞蹿而出:“……”
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善良的、有爱心的、具备社会公德心的好人,有必要提醒席宴清不能这样做人。
要善良,要有爱。
可他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的记忆禁不住往前翻转倒带。
再上一次他们去碧园,正碰上前往周家要债的人。
陆地记得当时席宴清的反应。
他刚制服了一个打了周太太一巴掌的男人,看不见的席宴清,已经凭借他对于人声所在方位,和眼睛那微弱的对光线的感应撂倒了另一个主导要债的人。
且将其踩在地上。
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俯视那人。
对方当时还不怕死地啐了一口唾沫出来,大骂:“我扌喿你女马。”
陆地清晰地记得当时席宴清淡漠的回答:“这么短,呵,踮着脚扌喿吗?”
那一语双关损人的劲儿。
每次出现波音777,席宴清真得是不正常的。
陆地在心底重复了下这点认知,很担心接下来深入碧园会白天撞鬼。
他整理过过去席宴清的一系列作品,那些图片里甚少主题是天空,更不用说飞机。
他很好奇席宴清和波音777-200较劲的原因。
这问题在脑海里转了几圈,他一时没刹住竟然给问了出来:“师傅,那飞机失事五年了黑匣子都找不到事故原因无法定论,为什么一定要追着不放?”
问出口他又恨不能咬掉舌头,只得尽快转移话题:“不是啊师傅,我是说,你和师母都快好了五年了,当初你是怎么追上她的?”
陆地觉得自己还算机智。
过去?
一天之内,这已经是第二个人向他问起过去。
虽然陆地的话题转移地如此生硬。
席宴清笑。
陆地还是雏,可能此生都不会有那般经历。
他舌尖一动,但并未出声。
记忆随着陆地的问句,一下子扯回平遥古城。
那年那月那城之中,追?哪里有追,只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