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卫芯瑶见卫珩冷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熟人亦疏离的姿态,吓得也不敢再多嘴讲述自己听来的八卦之事。
她觉得哥哥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明明从前哥哥不是这样的,至少对她不是这样冷淡的。
“哥哥,你要写字吗?我帮你研磨。”卫芯瑶热心地拿起墨锭,缓缓地磨着,她瞧着手里的光滑圆润的玉簪形墨锭,“不愧是传闻中古昝先生所制的四君子墨锭,闻着都香香的。哥哥,你说这是什么香味?”
卫珩瞥了一眼那块墨锭,墨锭全身泛着青紫色的光,一面雕刻着粗壮的毛竹,毛竹上的纹路以及那细小的叶子都刻得十分精细,毛竹旁边的地上则是一只则正在拍打翅膀的**,**的眼睛刻画得炯炯有神;另一面是古昝先生所创的和竹子有关的骈俪文一篇,飘逸的柳体,可见笔工的非凡。
确实是古昝先生的四君子墨锭系列。
卫珩倒没注意到自己用的是此等好墨。
这时,卫芯瑶又低头嗅了嗅墨水的香味,呢喃道:“像是檀木的香味,又不全是。”
卫珩道:“这里加了好几种香料,檀香甘松香沉香藿香以及青木香。具体是如何调制出来的,我倒是不清楚。”
加了香料的墨锭磨出来的墨汁自然泛着香味。用这样的墨汁写出来的东西,存了多日,拿起来再读也叫人闻着心情舒畅。
“哥哥你真厉害,这都知道。”卫芯瑶一脸崇拜地对他笑着。。
卫珩神情淡淡地放下手里的书,说:“多看书,你自然会知道。真不知道你每日去宫里都学了些什么。”
“我学了好多东西!琴棋书画骑射蹴鞠,但凡是公主们会的,我也都会。”卫芯瑶轻哼一声,满脸自豪地显摆,“虽比不过哥哥们,但我敢说,那折春堂里就属我骑射练得最好!”说完,她又细细数了数自己出色的地方,甚至还大方地告诉卫珩,为了不抢了公主的风头,平时吟诗作对她可都有放水等等,“其实我觉得老天是公平的,越是漂亮的那文采越是叫人无法恭维,偏她自己还不知道,我每回见她交给夫子的文札,都替她臊得慌。”
卫芯瑶嫌弃了半天平乐公主的字,结果发现哥哥似乎完全没听,一直盯着放在案桌上的书看,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卫芯瑶该庆幸卫珩没注意听她的话,不然若是听出她在嘲讽郭长安,怕是又要说道她了。
“哥哥?”
“恩?”卫珩抬眸,看了她一眼,转而伸手拿起毛笔,蘸了点墨水,“母亲这两日没查你的女红?”
“我这两日绣了个枕套,也不算是完全没上手。”。
“是吗?”卫珩低头,看着干净的白纸,半天也不知道落笔写些什么。。
此刻他脑子里想起来很多前世的事情,乱糟糟的心根本无法静下来。。
卫芯瑶道:“我绣的可是很难绣的荷花。”她放下墨锭,双手托腮,笑眯眯地同卫珩商议,“哥哥,回头我绣好了送给你好不好?正好夏天快来了,晚上睡觉枕着荷花也会感到一丝清凉。到时候你同母亲说说,让她同意我和你们一起去郊外的香山骑马玩好不好?”。
“不好。”卫珩想都不想便拒绝了卫芯瑶的央求。他妹妹卫芯瑶绣的荷花,想都不用想,自然是远看不像花近看豆腐渣的水准。
“为什么?”卫芯瑶不可置信地瞪着卫珩,“哥哥你以前都不拒绝我的。你们就带我去玩一回嘛,就一回行不行?”
卫芯瑶特别羡慕能在马背上驰骋射取猎物的感觉,可惜她是女儿家,卫三夫人(也就是她的母亲),虽是准了她学这些东西,但绝对不允许她像男孩子一样在外面疯野。。
“你们兄妹俩在说什么呢?”卫骁穿着骁骑营的官府,脚上还沾着外面的泥土,也不在门口清理一番,直接便踏入卫珩的书房内。
卫骁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说道:“四弟,好久不见你,原来是躲书房里看书。”
卫芯瑶看见卫竞,忙转过身去,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大哥,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有没有带什么好玩的东西给我?”
卫骁翻了翻衣兜,摸出一块鸡蛋般大小的鹅暖石,丢给卫芯瑶:“刚捞出来的没多久,在我怀里捂了捂,现在还热乎着,拿去玩。”
卫芯瑶打量着手心鹅暖石,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这块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解地问卫骁:“大哥,这石头有什么用?没看哪里不同寻常。”
“你别嫌弃它看起来普普通通,这可是你大哥我带着一千骁骑营军士从京郊百里外的溪流里捡的,我顺候就摸到了这块石头,一下子便砸死了那只在溪边偷窥你大哥我洗脸的癞.蛤.蟆。”
卫芯瑶一听,忙把石头扔回给卫骁,那模样活像是丢掉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大哥你可真讨厌,沾了血的破石头我才不要。真是没趣,以前每回来都还给我带些东西,现在越发爱糊弄人了。”
卫骁道:“你说你天天进宫,整日瞧着公主娘娘们盛装打扮的,什么贵重的东西没见过。我都不稀得再送你什么首饰胭脂,俗又不一定入得你的眼。”。
“大哥哥还真有脸说,一块破石头也好意思送得出手。不理你了,我去找心茹姐姐。”卫芯瑶气鼓鼓地甩袖离开。
卫骁瞧着她走远了,这才长嘘一口气,推了推卫珩:“四弟,我方才在香山那边看见一只白虎,可惜带着骁骑营一帮人,也不好散了队伍去捉虎。你现在要不要跟我去寻寻看?你跟我一样,可是从来没见过白虎的。”
卫珩有些烦躁地丢下笔:“白虎有什么好稀奇的。你让它好好在山林里活着,何必要了它的命。”
“我也没说一定要猎到白虎,不过是再回去看看。”卫骁想了想,“你说你都在书房里窝几天了?你不会真打算听祖父的话,去考什么文状元吧?那东西考上了能有何用,难不成你也想入翰林院?”
“离殿试还不到几月,我哪怕真不想考,也得做做样子,省的祖父到时候……”卫珩想起自己疼了好几天的后背,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卫佘对他也真够狠,打他的时候完全没有留情。。
卫珩对功名从来都是不屑的,上辈子是的,这辈子自然也没变。。
不过他和卫佘终究是口头约定了,卫佘得知他铁了心不愿娶文阳公主,便说:“那你好歹给我考取个功名出来。”
卫珩懂这话的涵义,只要他能认真应考,卫佘便会想法子替他周旋。想到前世他给予自己的那些压力和威胁,卫珩便心安理得地将这棘手的事情丢给卫佘去处理。。
“做样子也不急这一时。走吧,马我都给你备好了,在侧门的耳房里,可别让芯瑶瞧见了,省的她又吵着闹着要同我们一起去。”他刚才故意气走卫芯瑶,就是怕卫芯瑶非要闹着跟上。
说完,卫骁又饮下一大口茶水,抬手拍了拍卫珩的肩膀,脚步生风地往外走去。
卫珩望着空白的纸笺,索性丢下笔,不去烦恼长安会不会被皇上指给那些叫他听了就厌恶的外人,跟着卫骁出了门。
香山在都城外,并不是特别远。
香山和云峰山接连一起,统称为京郊**山。京郊**山除了香山,云峰山,还有几处不大的小山坳,其中以香山的山峰最高,绵延的面积更广。
卫骁和卫珩就带了十来个卫家府卫,沿着香山寻找白虎的踪迹。。
卫珩只是想出来散散心,顺便想想怎么让那个木脩再也不敢打长安的主意,所以对寻找白虎的什么的并不放在心上。
一行人往深处去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只落单的公鹿。。
卫珩锁定那只看起来傻呆傻呆的公鹿,拉起弓弦,准备放箭。突然,一个人影闯入了他的视线。他定睛一看,那人穿着深色的云服,脚下瞪着一双黑色的马靴,也正拉着弓,对准了那只公鹿。
卫骁此时在卫珩身后不远,也看到了突然出现的人,忙大声提醒卫珩:“四弟,前面有人,千万别放箭。”
卫珩恍若没听到一般,直接松开手,将箭射了出去。。
随着一声惨叫,卫骁忙拍着马背赶过去看看什么情况,路过卫珩时,埋怨道:“卫玉玱你看你干的好事!”
以卫珩的手法,明明是来得及收手的,就算来不及,他稍微偏一下,也不至于正好射中对方。
见卫珩面不改色地骑在马上,卫骁无奈地摇了摇头,嘴里小声念叨着:“也不知那人伤得如何,可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除了卫骁,还有十来个人围了上去。
走近了,卫骁才发现此人竟然是右相府的木脩,和卫珩有过节的人。。
卫珩慢悠悠地遛着马儿晃到了那人倒地的地方,十分悠闲地看着木家的人慌乱地围过去。他觉得这不能怪自己,要怨就怨木脩非得要跑到他的箭下等着他射,他岂有不成全之礼?
再者,别的不敢说,这一箭他却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是地射中了对方的胳膊,绝无生命危险。
只见木脩疼得哇哇大叫,手紧紧按着受伤的肩膀,嘴里囔囔道:“妈的疼死爷了!哪个瞎了眼的狗东西,竟然敢射小爷我!回头爷爷我定要扒了这狗东西的皮!”。
卫骁下马,替卫珩揽下了这个责任,说:“原来是木公子,实在是抱歉,方才我瞄准鹿的时候,没成想你会突然窜出来,那时已经松开弦,想挽救也来不及。”。
卫珩看着疼得满嘴污言秽语,就差满地打滚木脩,突然想起来前世长安受伤时候的样子了。
他记得她当时蹙着头,只闷声叫了一声,然后便紧紧咬着唇,脸色煞白,任由额头的虚汗直冒。明明疼得快晕过去了,也没像木脩这样丢人现眼。。
给长安包扎的时候,他感觉那一箭像是射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恨不得那一箭真的射在自己身上。
31、
卫骁蹲下来,帮着木家随从一起稳住叫骂不止的木脩,同时再次诚恳地表达了歉意。木脩见是卫家的卫骁,更加恼火,连半分客气都不给,直接拉下脸,完全没有接受卫骁道歉的意思。只见他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卫悍之,你箭法不精射伤了我,竟赖说是我突然窜出来,你怎么不说你故意射出那一箭的!我告诉你卫悍之,此事若没个交代,你们卫家以后休想有安生日子过!”
“木公子,您还是先别动,让随从们把伤口包扎起来。”卫骁劝道。。
木脩扭过头,骂道:“一个个都是死人吗,竟让伤我的人接近我?”。
木家随从闻言,忙将卫骁挤到一边去。此时,木家一位稍通医理的随从上前审视伤口,说:“少爷,万幸并未伤到筋骨。”
“少啰嗦了,快帮我止血。”木脩喊道。
“少爷,那我可要拔箭了……”
一听要将箭□□,木脩忙拿眼瞪他:“你现在碰我一下我便痛不欲生,你还要□□,连个药都没有,你想害死本少爷吗你!”要不是此刻他疼得没什么力气,不然一定拿脚狠踹他。
木家随从委屈地低下头。他们都是常陪着木脩木蟠来香山狩猎的,基本上都没受过伤,所以没有带药的习惯。
卫珩听到他话里的痛不欲生四个字,觉得很不舒服。木脩还有精力大声骂人,一看就知道伤得不重。他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府卫,然后走上前去,推开围在木脩周围的人。。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木脩见卫珩也在,顿时不再大声嚷疼,而是强忍着。。
“哟,卫玉玱也在啊。”木脩握紧拳头,憋得一脸的汗。他觉得纵是再狼狈也不能再情敌面前丢了颜面。
木脩前几天就听了传闻,说是皇上要把长安许给卫珩,这才没忍住去求了姑母宸妃娘娘。只可惜事情并不顺利,后来他母亲去宫里请安的时候,宸妃暗示此事她已尽力,不过平乐公主的婚事皇上自有打算。他听到消息后没能忍住,又紧接着去找了六皇子郭煜鸿,结果被小他两岁的六皇子好好骂了一顿,还被警告说千万别再打长安的主意,否则皇上饶不了自己。。
木脩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心情自然极为不悦。府上几个和他年岁相仿的人看他情绪不佳,便拉着他一起来香山打猎,意为让他散心。他们一伙总共十来个人,在香山晃悠了半天,尽是猎到几只野兔子,连头稍微大点的小野猪都没遇到,好不容易发现头野鹿,于是都有些兴奋,从另一个方向急急忙忙追了过来。两队人马的视线都在那只公鹿身上,都没注意彼此。还是木脩窜了远了,才闯入卫骁卫珩的视野之中。
一想到自己是被卫家人伤到,木脩的怒火就腾腾腾地往上冒,怎么压也压不住。
“空有一副皮囊而已。”他呢喃了一句,本来还想呸一声的,可卫珩突然蹲了下来,他便没来得及呸。
卫珩自然听到了木脩的话,不过他才懒得同一个男人争口舌,“木公子别来无恙?”
木脩冷哼一声:“我好得很。”
“我看木公子似乎不太好。”卫珩瞄了一眼他受伤的胳膊,“得亏是肩膀,要再偏一点点,就是脑袋了。”
“该是你们卫家庆幸,我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卫家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木家随从也都附和木脩。
卫府的府卫见此,急忙拥挤过来,给卫家造势。不过最后被卫骁给瞪回了原地。
这时卫骁将府卫随身携带的止血散拿出来,递给木家的随从。懂一点医理的随从立即对木脩道:“少爷,那我先给您上点药,回头咱赶紧回府,找太医过来拔箭包扎。”。
卫珩笑道:“等回府叫来了太医,你们的木少爷怕是早疼得说不出话了。我看不必如此麻烦。”说着,他做了件谁都预料不到的事情——他伸手拔下那枚箭。。
卫珩拔箭的动作可一点都不温柔,木脩疼得差点背过气,这会子连骂卫珩的精神都没了。他在心里想:好,卫珩,小爷我记住你了!
木府随从急忙用水壶里的赶紧水给木脩冲洗了一下伤口,接着迅速将止血散倒了些许在伤口处,最后用布条包扎好。
伤口撒了止血散,便没原先那般疼了。木脩缓过神后,示意随从扶着自己站起来。他半倚在随从身上,带着恨意说:“真是多谢玉玱兄拔刀相助,此等‘恩情’,我木远道记着了!”
卫珩神色淡淡地挑了挑眉,丢掉手里的那枚箭,说:“木公子无需如此客气,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本来还想说这一箭就是我射的,木脩听了想必会更加气恼。
不过方才卫骁已经揽在了身上,此刻他卫珩再认的话,会让人觉得事情古怪。想想还是算了,免得卫骁回头又唠叨半天。
这事一闹,卫骁卫珩以及木家人都没心情打猎。。
回去的路上,卫骁还是一个劲儿地数落卫珩,并告诉他为人处世总是圆滑些好,今日这种容易落人口舌的事情还是少做些。卫骁说得舌头都快干了,可一偏头看卫珩那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心理顿时有些气恼,卫珩的模样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卫骁不悦地提高嗓门,道:“早知道我就不替你背下这黑锅了。”。
卫珩默默地抬起头。
其实卫骁哪里能理解他此刻的心境。
前世,他求祖父卫佘留长安一条活路,结果却是被关了禁闭。。
其实他并没有故意去惹怒即将称帝的祖父。他不过以臣子的身份求新帝大赦天下之时多饶恕一个人,顺便再以孙儿的身份求他准许自己娶那个人为正妻。。
这还是他第一次求自己的祖父。
卫佘不光关了他的禁闭,还让他的父亲卫定则看押自己。若是他逃了就要定他父亲的罪。除此之外,卫佘又命一百多位原卫府亲兵围着他的院子。卫珩绞尽脑汁之余,只能腆着脸求卫骁帮自己想想办法,好歹要他照顾一下长安,切勿让她在牢里受苦。他相信卫骁虽也看不惯他最终栽在长安手中,却不会见死不救的。
可是到最后,卫骁却给他送来了一瓶毒酒和一条白绫。他还以为祖父要赐死自己,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卫骁告诉他:“这是你最后一次能见她的机会了。”。
“大哥,你什么意思?”卫珩看着两样东西,有些恍惚。。
“我早就告诉你,爷爷他不可能容得下郭长安,姑姑和长姐都是因她们母女二人而死,尤其是姑姑,分明是被她的胡搅蛮缠给害得丢了性命。”卫骁长叹一声,“你若是没去跟爷爷说要娶她为妻,或许她还能苟活于世,终身被囚禁。虽说一辈子囚禁很可怜,可人好歹活着,你若是想见总能见着。现在好了,爷爷为了断了你的念想,非要她死不可。四弟,我不止一次骂过你,也威胁过你,让你离她远一点,你怎么就不听?早知道会是今天这个模样,就该在她逃婚那次便杀了她。”
卫珩站在门前,想了很久,最后问:“祖父可曾定了时辰?”。
“最晚五天。让你去是我擅自做主的,我也希望你别在儿女情长上纠缠,狠不下心的人干不成大事。”卫骁看着他的眼睛,“四弟,你想明白了没?”。
“好,我去送她最后一程。”卫珩应下了。
他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长安死在自己面前?。
然是前世的诸多事情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32、
桃花开的这几天,长安在闲着的时候便在屋里抄佛经,预备着作为送给她太子哥哥的生辰贺礼。有了前世抄佛经的经验,如今她三日便可抄完一卷,其实她只需看个开头,便能接着背出后面的内容。不过既然是作为祝福所用的贺礼,她誊写得还是十分认真的,但凡有一笔看着不妥,便丢弃重写。
紫穗和青萝看到公主丢弃的那些废纸,左看右看都没觉得哪里不妥。。
长安自是无法对她们解释的,若是对字没有研究的话,那肯定瞧不出哪里写得不好。
写得久了,手指亦会觉得酸累。每每此时,她便抬头看着院子里的那颗桃花,粉色的桃花盖满枝条,桃叶才刚抽出短短的绿芽,卷曲着缩在桃花后面。院子里的桃树下,落了些许败了的桃花瓣。有时候风大些,还能将花瓣吹至窗前,落在她的案桌上。。
这样的场景太让她熟悉了。
上辈子被禁足在颐心殿的那些日子里,她没日没夜地抄佛经送去给皇后检查,每天都过得异常枯燥乏味,唯有桃花开的那十来日,方能聊以慰藉她烦躁的心。。
她突然就想起前世自己和紫穗在桃花树下捡花瓣的情形了。。
那时候不能离开颐心殿,桃花的花期又短,两个人都有些舍不得漂亮的花瓣落在地上腐烂化为尘泥,便在每日早晚,小心翼翼地将散落在地上的桃花瓣一一捡起来。地上花瓣少的时候便用手,多的时候便用扫帚和簸箕。捡起的花瓣就放在屋里的檀木桌上。等花叶干枯的时候,一起装入锦盒之里。
当年做这些无聊且繁琐的事情时,她会觉得自己异常平静,心里的种种繁杂念头都被暂且搁置。
后来,她好不容易能够接触禁闭,却又因为当着父皇和宸妃的面拒绝嫁给木脩,而被再度禁足。那时候刚好也是桃花将开,粉色的花骨朵即将含苞待放。。
她面色冷冷地将来劝她的刘公公骂走,然后折下一株桃枝进入屋里。。
第二天一早,她睁开眼便看到自己摆放在床头瓷白玉瓶里的桃花枝上的花骨朵全部绽开,只可惜桃花没有什么香味,若是桂花腊梅花栀子花那一类的,那必然是香气满屋。折下的桃枝都开花了,那外面的桃树肯定开得更盛。她欣喜地走到门口,却发现院子里只余下一个半人深的泥坑。
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有人来挪走了桃树。
后来她才知道,是新入宫没两年的婕妤娘娘听闻颐心殿的桃树生得好,桃花开得极为漂亮,便对皇上说自己想看,皇上一听,直接让宫人将桃树移栽到她所住的宫殿。。
长安心里恼恨异常却又无处发作,心里憋闷得只想随着母妃而去。。
如今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当初还是不够成熟,不知道掩饰心情,什么都写在脸上,也最容易被人利用。她就不应该和父皇对着干,哪怕恨他下令处死母妃,也该收敛在心底。
长安不知道这一世这棵桃树还能在颐心殿陪伴自己多久,便提笔将眼前的一幕画了下来。画着画着,脑子里便再度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她忍不住顺手在桃树下画了两位女子。
一位是紫穗,一位是她自己。
两个人都安静地蹲在地上,伸手捡着地上的桃花瓣。。
快画完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鼓掌声。长安惊讶地回头,发现竟然是六皇子郭煜鸿闷不做声地溜了进来。
她作势要去遮挡那幅画,并佯装生气地说道:“颐心殿里的宫女太监们今儿是成哑巴了吗?六哥哥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郭煜鸿嘻嘻笑了笑,说:“七妹,是我叫她们都别出声的。我就是想偷偷看看你在做什么,竟然会如此投入,连我进门了都没反应过来。”
“分明是六哥哥故意走得轻,不让我觉察到。”。
“好了好了,都是哥哥不好。”六皇子郭煜鸿审视她的画,“想不到,七妹的画功竟然也这般好了,院子里的这颗桃树我方才看了也都没觉得如何惊艳,可被你这么搬到纸上,尤其这空中飞舞的桃花瓣,细看还真是韵味十足,妙不可言。这树下的两个人,你也画得极好。这个是你宫里的宫女吧?”他指着紫穗问长安。
长安点头道:“六哥哥眼神可真好。”说完她又得意地扬起嘴角,“我也确实画得好。”
六皇子郭煜鸿笑着表示赞同,低头又去猜测画上的另一位女子是谁。看了好一会,他忍不住蹙起眉头,有些困惑地问郭长安:“七妹,你画得这一位女子是谁?像是灵娘娘,可又不像是。”
长安低头瞥了一眼画上的人,胡诌道:“这是我幻想的母妃十八岁时的模样。”
郭煜鸿点点头,也未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便说:“画是好画,但旁边若能配上一首和桃花有关的诗,想必会更好。”
在他的怂恿下,长安写了两句佛中的禅语,并加上了落款和时间。。
“七妹,这画你送给我吧!”郭煜鸿越看越觉得此画他十分喜欢,忍不住开口求长安把他给她。
“不行!”长安赶紧把画收起来,她岂能让别人提前看到她未来的模样。
郭煜鸿还是想要这幅画,便继续和长安磨叽。长安死活不肯松口,只说若是喜欢这样类型的画,她再画一幅便是。
郭煜鸿摇头道:“画画也是要论天时地利的,你上午画的和下午画的肯定会不一样。好妹妹,你送给哥哥得了。”
饶是郭煜鸿快说破嘴皮子,长安也未同意。
就在郭煜鸿继续不依不饶之际,翠儿端着一盘糕点过来。。
“公主,这是奴婢方才新做的糯米桃花糕。”。
翠儿特别爱做研究吃的,她在这方面似乎也是有天赋的。来了颐心殿后,她最开心的既不是每月的俸银比在景秀宫多,也不是再也不会被无缘无故打骂,反而是能随心所欲地做各种吃食。
自打她来了颐心殿,这颐心殿里的宫女太监们便过上了好日子,每天都能吃到不同种类爽口美味的小点心。
连紫穗都打趣最喜吃的青萝,若是她再这么吃下去,回头非得要跟御膳房里的太监嬷嬷们一样腰如粗桶,背如猛虎。
青萝被唬得都学会了节制,不敢再像开始那样由着性子敞开肚皮吃。可这两日早上起床梳妆时,她对着镜子还是觉得脸蛋比原先圆了点,便私底下偷偷问了太医,得知晚上最好不吃过甜腻的东西,于是每天晚上她都只敢吃一口点心。
长安早就让紫穗暗暗查过翠儿,因此知道翠儿是个性子单纯的姑娘,不懂得钻营,有点儿习惯了逆来顺受的日子,也没什么坏心眼,更没有在后宫攀爬的渴望,唯一的爱好便是做美食,大约也正是因为她这样有些胆怯懦弱又有些随遇而安的性子,才让常公公一直惦记着吧。
长安很真是高兴她这个时候做了糕点送过来,不然还不知道身边的六皇子要唠叨到什么时候。
她将收好的画递给紫穗,走过去看了看碟子里的糕点,方方正正的糕点,每块差不多胭脂盒那般大小,似乎是刚出锅的,此刻还冒着热气。糕点是三层的,上下皆是白色,中间的颜色是浅棕色的,和核桃酥颜色差不多。一个碟子里总共放了六块桃花糕,桃花膏周围则放了几瓣真实的桃花作为点缀,连同这青花祥云的碟子一起,看着叫人十分赏心悦目。再加上散发出来的糯米清香,让人食欲大开。
她问翠儿:“糯米桃花糕?”叫桃花糕,难不成是糕点里加了桃花?总不会是旁边摆放了几瓣桃花就能叫做桃花糕的吧。
钟翠道:“回公主,这是奴婢用糯米粉,桃仁末,早晨刚开的桃花瓣,外加蜜蜡和方糖做成的。这桃仁和桃花都有些苦,不过加了蜜蜡和方糖,苦味便被去了大半。”。
刚才一直缠着长安要那副画的郭煜鸿也伸着脖子瞧着。。
长安看他似乎想尝,便笑着说:“六哥哥替我尝尝好不好吃。”说话间她就已经捏起一枚,递给了郭煜鸿。
郭煜鸿品尝一块后,忍不住又吃了第二块,等他打算吃第三块的时候才发现这宫女居然只做了六块,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弃第四块。
翠儿也一直盯着盘子上的糕点看,心里正在担心六皇子全吃完了,公主尝不到可怎么办。
早知道,她一定会多做几块。
“七妹,这便是你从景秀宫处寻到的小宫女?”郭煜鸿上下打量翠儿。
翠儿但凡被人盯着看,内心就会极度不安,知道郭煜鸿是皇子,此刻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直低着头,没一会脸便红透至脖子。
郭长安点头道:“可不就是她了。阖宫上下,没人不爱吃她做的糕点。”
郭煜鸿感叹:“才这么大,就能做出如此好吃你的点心。七妹你以后可是能大饱口福了。”
翠儿听了皇子和公主的话,笑得两只眼睛都快成了月牙儿,心满意足地将碟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动作轻轻地退了出去。
长安拿起一块尝了尝,说:“嗯,回头去念禅寺的时候,我路上要带一些她做的糕点。”
“让她多备一些,好让我也能吃到。”郭煜鸿接过宫女递来擦手的方帕,最后一次问长安,“七妹,那画真的不借给我看看?”
“又不是什么名家大作,六哥哥你就别要了。况且母妃在上面,若是被父皇母妃知道,我定要被说的。”长安关注到了他的前一句话,“六哥哥也一起去念禅寺吗?”。
郭煜鸿道:“我也想出宫散散心。”平时不是功课就是功课,再不然也是听那些治国的大道理,他听了便烦。有时候他都羡慕太子哥哥,可以随意在宫内外走动,比他们这些皇子行事方便多了。
长安微微一笑:“那我让翠儿多准备几样吃食,到时叫母妃和宸娘娘也都尝尝。”
有一个多余的宸妃娘娘已经让长安够头痛的了,倒时六皇子若是一直缠着她,那她这趟正要算白来了。她要先想个法子,让六哥哥倒是也有些事情做。。
转眼桃花便全部凋谢,也到了长安和灵妃娘娘离宫去念禅寺的日子。。
长安站坐在马车里,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不确定陆子骞是否会出现。
也不确定前世在念禅寺的人如今还在不在。
33、
离宫前,灵妃和宸妃还要去向皇后娘娘辞行。自然,长安和六皇子今日一大早也都拜别过皇后。
平常妃子不大能轻易出宫,皇后亦然。
皇后目光扫过衣着便服的灵妃和宸妃,心里颇为不是滋味,面上仍旧挂着笑意,道:“穿得这般平常,可着实委屈二位妹妹了,不过毕竟是去宫外,平常些也好。”皇后目光在灵妃处微微停顿,“既是皇上特许的,本宫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就安心去给皇子公主们祈福去吧。要谨遵圣意,切勿扰民。”
待灵妃和宸妃离开,皇后低头饮了一口茶,修长是手指摸着温热的茶杯,愁绪在心头弥散。
为了不过于张扬,灵妃和宸妃各带了两名贴身宫女随性。长安身边跟着的依然是紫穗,而六皇子郭煜鸿则是带着和他年龄最是相仿的小太监一起。起初,长安是和灵妃同乘一辆马车,不过后来宸妃似乎不太想一个人乘车,便让随侍的宫女们都在一辆车上,而她和长安以及灵妃三个人共乘一辆。
宸妃和灵妃两个人本来就常在一处说话,这会子出了宫,也有好些可聊的。长安听了宸妃的声音便厌烦,不过她也学会了圆滑处事,心里厌得越深,明面上越是笑脸相迎。她瞧着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不禁在想,若是回头母妃得知宸妃娘娘一直在算计自己,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反正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她虽不能直接跑到母妃跟前提醒母妃,但总可以做些事情让母妃她自己发现端倪的。
长安百无聊奈地吃着翠儿准备的点心,边吃边挑起帘子,刚好看见郭煜鸿骑着白马,目光炯炯有神,颇为神气的模样。
郭煜鸿刚好也看见了她,便靠过来问:“七妹,想不想和我一起骑马?”
长安看向灵妃,问:“母妃,我能不能也骑马?”。
灵妃道:“女儿家哪有在外面骑马的?”
宸妃亦责备六皇子,不许胡闹。
长安遂用十分委屈地目光看着郭煜鸿。
郭煜鸿讪讪地笑了笑,伸出手道:“瞧着你吃东西,我也看饿了。这点心是你宫里的翠儿做的吗?是的话叫我也尝尝,上回吃的糯米桃花糕便很好吃。”。
长安本就准备了他的那份,忙给他递了一块青色的麻团过去,并说:“这是芝麻馅儿的,你若是不喜欢,我这里还有红枣和豆沙馅。除了这个,我还有核桃酥和杏仁酥,不过真没有糯米桃花糕,因我院子里的桃花谢了,御花园里的那几颗桃树,花朵也都是谢光了的。”。
宸妃好奇地看着麻团,问:“这青色的倒是如何做出来的?”。
“翠儿专门让御膳房取来如今庄稼地里生长的麦子,洗净后剁碎,再挤出汁,加入干糯米粉中,做出来的糕点便是青色的了。”长安取了一块豆沙馅的递给宸妃,“宸娘娘你也尝尝,翠儿做的糕点可好吃了。”
其实不光糕点,钟翠平常做饭味道也十分可口。要不是她让紫穗明白地告诉御膳房总领,恐怕这时候翠儿早被那个肖公公瞧上了。
宸妃尝了一口,笑道:“想不到景秀宫里竟然也有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长安也给灵妃也剥了一个豆沙馅的,也笑着地同宸妃道:“原也是我运气好,那日在我去御花园,赶巧了翠儿在折花,我看见她手上的冻疮甚是厉害,便让朱太医给帮忙看了看,后来觉得她一个人在景秀宫里极是可怜,便要了过来,起初没曾想她厨艺如此精湛。谁知道她去了御膳房转悠一天,回来便都能照样子做出来,味道还不带差的。”
宸妃转而对灵妃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在家,府上也有一个丫鬟擅长做点心。哎,妹妹,你可有印象?”
灵妃道:“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
长安再次撩起帘子,看着外面。
念禅寺离皇宫并不是很远,那一小段山路也早被修缮过,马车可以直行到念禅寺的寺门口。念禅寺是皇家禅寺,寻常百姓是不可以来的,一般能来的都是皇家显贵。所以哪怕平时没人,整个寺院也都是打扫得一尘不染。
在她们到达之前,早有侍卫们骑着快马提前到达念禅寺。而念禅寺的静秋师太,也是提前便知道今日有宫里的娘娘们过来上香祈福,一早便准备妥当。。
祈福旨在心诚。
长安认为,心意到了便可以,不过灵妃娘娘倒是深深记着朱太医的话,非要她听静秋师太的念叨什么劳什子经文。可怜的郭煜鸿,也被迫安坐下来听禅。他出来就是想散散心,如今只能坐着听禅,心里别提多郁闷了,时不时瞅着静秋师太。
静秋师太也不敢真的对着皇子和公主叨叨许久,说了几句后便让她的师妹端来茶水果点。方才听禅前长安又拿了好几块好吃的糕点给郭煜鸿,此刻郭煜鸿正好口渴了,连着喝下两碗茶水。
喝完他问:“主持师太,这是什么茶,如此难喝!”。
静秋师太偷偷地瞟了一眼六皇子,当然她不敢说你都嫌弃茶水难喝了竟然还连喝两碗这样的话,只是垂着眸道:“这是本寺中最好的茶了,不过定然是比不上宫里的。因此六皇子是会觉得苦涩,不如旁的茶水甘滑润口。”
长安低头闻了闻茶味,道:“六哥哥,我猜是你方才吃了甜的东西,才觉得茶苦。”她笑着放下茶,并未饮一口。
郭煜鸿想了想,觉得也可能是这么回事。不过念禅寺的茶比不上宫里也是事实。
静秋师太看得出二位并不想老实坐着听禅,不过既然娘娘们提了出来,她自然也要遵行。如今她略微讲了几句,也算了走了过场,便说:“念禅寺有九尊佛,分别在三殿之中,二位施主可前去拜会,贫尼这边领二位前去。”
郭煜鸿一听这话,立马站起来,说:“正合我意。师太请忙去吧,我和公主无须人领着,小小念禅寺倒也不会走丢。”
说完,郭煜鸿便带着长安走出殿外,他还把紧跟着他的小太监给骂了回去。郭长安见此,也示意紫穗不要跟来。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后殿。
后殿都有侍卫把手,郭煜鸿看着那几个侍卫,神情有些懊恼。。
长安目光扫过后殿正中的金身佛像,佛像前的漆染成朱色案桌上摆着古铜色的香炉,香炉是云纹托底,炉身上绣着龙身,这好像是御赐的香炉。香炉里插着已经烧了一半的红香。
她见郭煜鸿并未打量这殿里的菩萨,而是看着外面,似乎还是围墙外,便问:“六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我本想带着你去寺外看看,我原先和骁骑营的人来过这儿,这云峰山是极为漂亮的。”
“那让侍卫跟着,我们出去看看便是。”
郭煜鸿摇了摇头:“不成,这事不能被外人知道,若是母妃知道了,我也会挨罚的。”
长安一脸疑惑,问道:“六哥哥,你要作甚?”。
郭煜鸿说:“七妹,你还记得木脩吗?”
“当然记得了,喜欢五姐姐的人嘛。”
“七妹你误会了,他对五姐真没那个心思。前些日子,他受了伤,是卫家的人误伤的。我见他带着伤跑来恳求我,便于心不忍,偷偷告诉他我们会来念禅寺。”郭煜鸿看着墙外,“想必这时他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长安冷下脸:“哥哥你真糊涂,竟然要带我私下去见他,这若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身为公主却不检点,和外臣之子私相授受!到时候父皇颜面何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严厉的声音起了作用,郭煜鸿突然不说话了,且皱起眉来。
长安还没来得及询问,便见他捂着肚子,额头冷汗直冒:“我怎么突然肚子疼了,净房在哪里?”
不光六皇子肚子疼,宸妃和灵妃也都出现不适的症状,宸妃和六皇子一样,似乎是吃坏了肚子,而灵妃却是面色发白,呕吐了两回。长安吓坏了,一直守在灵妃旁边,直到紫穗告诉她已经请了朱太医赶过来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今日所带的糕点里,确实加了点东西,但那药物只会同茶水犯冲,吃了让人拉肚子而已,不用吃药明日也能好的。可没说能让人面色发白呕吐加突然间没力气啊!。
长安生气地问道:“静秋师太,你倒是给本公主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母妃、宸娘娘和六哥哥会突然间这样?”
静秋主持见二位娘娘和六皇子身体都有不适的症状,早吓得有些六神无主了,这会子也说不出个缘由来。她真的已经在绞尽脑汁想问题出在哪里,几位主子只是在寺里吃了茶水,但是那茶水不可能有问题的。难不成是烧的香有问题?可若真是香有问题,她们念禅寺的尼姑们每日都烧香,没见谁突然出事。
长安见她支支吾吾的,就知道她说不出下文,便让侍卫将念禅寺的所有人都带至大殿内。
她挨个看过去,果然叫她找到了蛰居在念禅寺里的牙婆黄宜香。。
很快,宫里的朱太医便被快马加鞭送至念禅寺。
34、
朱太医到了后,依照二位娘娘的吩咐,先去给六皇子把了脉。。
郭煜鸿趴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相……直到看见长安领着朱太医进了屋,黯淡的眼神才稍显光芒,朱太医还没走近,他便将已手伸出去,气若游丝地念叨着:“太医,你可算来了……本殿下……本殿下如今连翻身都不敢了……”
肚子绞着疼,喝一口水便想跑净室。郭煜鸿不止一次认为自己可能是误食了巴豆,但思来想去,都没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能吃下巴豆。
朱太医立即走上前,将左手搭在替郭煜鸿的腕部,把脉期间,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立在一旁的郭长安。
朱太医便收回手,说道:“烦请六皇子伸出舌头给微臣看看。”。
郭煜鸿抬起头,朝着朱太医伸出了舌头。
舌苔微微发白。
朱太医问:“六皇子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早膳是御膳房备下的肉糜粥……”大约是拉肚子拉得人精神恍惚,郭煜鸿想了好一会才说起了今日的早膳他究竟吃了哪几样,“后来到了念禅寺,本殿下实则只喝了两口茶,喝完没一会肚子便绞痛难耐,泻个没完。”
“是否还吃了旁的?”朱太医又问。
“旁的?不会真是我误食了巴豆吧……”郭煜鸿哼哼了两声,看着朱太医,气恼不已,“那人最好祈祷别被本殿下逮到,不然,无论是谁都决不轻饶……”。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太过激动,他又觉得不行了,艰难地从床上爬起,而一旁的小太监急忙上前,背着他跑去净室。连长安补充的那句“六哥哥你还吃了青团”这句话也未听到。
于是,屋里便只剩下郭长安和朱太医两个人。。
朱太医小声道:“公主,您不会是把那个药……”。
长安垂下眸,对此并不否认。
朱太医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依然是小声道:“相生相克的结果亦是因人而异,有人症状轻,有人症状严重,这岂可乱用!公主可万万不能误入迷津而不出来。”。
朱太医表示困惑,前些日子,七公主明明还警醒他要谨遵医德,怎的今日倒又换成他劝诫公主了!早知道,他就不高告诉公主这些药草之间的各种禁忌。。
长安诚恳地点了点头:“朱太医所言极是,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再者……再者母妃和宸娘娘的症状绝非因我而起。”她专门挑了豆沙馅的给母妃和宸妃娘娘,别的糕点吃了后再饮茶都会引起腹泻症状,唯有豆沙馅是没有加了和茶叶水相克的佐料的。。
长安其实很想让朱太医立即去给母妃瞧病,因为她知道郭煜鸿肚里的拉完病也就好了,不会严重的。
这时,小太监背着郭煜鸿回来了。
朱太医已经在提笔写方子。
郭煜鸿问:“太医,本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殿下吃的食物中,有同茶水相克的东西,才导致了腹泻,情况并不严重,也非巴豆引起。”朱太医看了看郭煜鸿,“三个时辰内不要吃任何东西,症状自然会好。不过微臣还是开了给殿下开了一副方子,可用此方煮出来的药汁或泡脚,或擦身,都可以的,到时自会消弭所有不适的症状。”
郭煜鸿听了这话,整个人似乎瞬间便得了精神,急忙催着小太监拿着药方前去抓药。
长安拦住小太监,说道:“六哥哥瞧你糊涂的,他的脚力能赛得过擅骑的侍卫?他们都在殿外候着,随时奉命去拿药。”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事。”郭煜鸿依旧是趴在床上,挥了挥手指头,告诉小太监不用去了。
长安和朱太医一起离开,准备要去隔壁的客房给宸妃和灵妃瞧病,刚走到门口,就见宸妃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一脸病态地出现在门口。
朱太医急忙行礼:“微臣见过娘娘。”
宸妃声音透着些许沙哑,问:“六皇子情况如何了?”。
“回娘娘,六皇子情况并不严重。”
“那你可知道是何原因?”宸妃终究是工于心计之人,不会但看面上发生的一切,也会思考背后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朱太医面色平淡地回道:“约莫是吃了什么东西和茶水相冲,引起了脾虚畏寒。此症状来得迅疾,故而殿下才频要出恭。”
“本宫知晓了。”宸妃的舅舅是做药材生意的,其实对医理之类,她也算是略懂一些,不过自然不比不上朱太医。她其实已经不大信任朱太医,心里都在琢磨着回宫后让别的太医再给看那看。想到这儿,宸妃在宫女的搀扶下,抬脚迈入殿里。她自己刚才也是这般频去出恭,因此没有及时来看郭煜鸿。如今稍稍觉得好转一些,便立即过来看看她的儿子。。
“这也不是在宫里,朱太医无需拘礼。”宸妃在床边坐下后,回头看了一眼朱太医,“就在这儿替我把脉吧。”
朱太医把脉的时候,宸妃还很认真地催问:“瞧完了没?瞧完了快去看看灵妃妹妹,她似乎更为严重。”
面对后妃,朱太医自然不能让人把舌头伸出来给他看,所以得用心把脉。
“怎么样?”待朱太医收回手,宸妃便关切地询问。。
朱太医想了想,说:“娘娘这似乎是昨晚上睡前着了些凉,今日又是匆忙赶路,且对这山泉水有些不适。”
“原来是这样啊。”宸妃咧着嘴角微笑,“会不会是茶水的问题?例如茶水不干净,茶叶是前两天的陈茶……”
朱太医道:“微臣稍候会再去查看念禅寺今日所备下的糕点茶水。”。
“那有劳太医了。”宸妃用力扯了扯手中的锦帕,“本宫这就信你一回。”
直到这个时候,长安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母妃或许也是不适应山泉茶水的缘故。。
可事实上,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朱太医还在给灵妃把脉。。
长安原本放宽的心再次被吊到嗓子眼。
“太医,我母妃她……到底怎么了?”长安耐不住性子,站在旁边催问。
“娘娘这两日是否吃了桃仁类或者是苦杏仁类的食物?”。
长安抢着替灵妃回答道:“母妃就昨天晚上吃了一枚糯米桃花糕,里面应该是加了少许的桃仁以显桃味儿。”她盯着朱太医,“太医,我母妃的脉象究竟是什么?”。
“似滑脉却又不似滑脉……”朱太医再次替灵妃把脉,“桃仁活血化瘀,娘娘若是有了身子,食用桃仁,确实会引起不适。只是娘娘的喜脉太弱,微臣一时也不敢轻易断定。娘娘请卧躺勿动,微臣先去看看寺里的茶水是否有问题,再来确定娘娘的脉象。”。
不光灵妃紫穗等人怔住了。
长安听了也傻傻地立在原地。
她的小皇弟,难不成这一世要葬送在她的手上?。
她低下头,心里一片不安。
方才长安的那杯茶并未喝,而宸妃和灵妃的茶水也都是喝了一半多,故而亦有剩余。在宸妃、灵妃和六皇子三人都出症状之时,这茶水便被长安命人统一收好,不得丢弃,好好看管,省的太医突然核查。
整个念禅寺的尼姑们也都在大殿静等,没有得到允许,不得妄动。。
紫穗将念禅寺今日准备的茶水、煮茶的茶壶、茶叶等,统统端过来给朱太医一一查看。朱太医查验完毕,微微摇头,似乎是没发现什么问题。
长安见此,让紫穗端着已经凉透了的茶水,陪着自己一起来到大殿。。
“太医一时也没发现茶水里有问题,可本公主觉得茶水定然有问题。这样,你们每个人都喝一口给本公主看看,看看是不是你们每个人喝完都是安然无恙的。”。
“静秋师太?”长安询问主持的意见,“你觉得本公主这样做是否多此一举?”
静秋师太双手合十,面色平静地说道:“平乐公主行事谨慎,贫尼自当尽心协助公主,以求真相。”
茶水不是静秋亲手泡的,但是在长安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也理清了思路,先前惶恐不安的焦虑感依然散去。念禅寺里平常来的也都是显赫之人,她们一直都是十分小心的,从未出过岔子,且念禅寺已经多年未有新弟子进来,所以也不存咋意图谋反之人混迹其中,因而她自然对茶水很有信心。
静秋师太相信问题绝对不是茶水。这茶水被端上来之前,她还拿银针试过。况且太医也说了,茶水目前没发现问题。
这么一想,静秋还真觉得平乐公主有些多此一举。。
然而她又哪里清楚,长安本来就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你们呢?”长安复问在殿中的所有尼姑。
连主持都说了理应协助公主,她们哪里还敢多嘴,于是纷纷低下头,等着核查。瞬间,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
长安示意紫穗将茶水分下去。
可这泡的茶水只剩下半壶,紫穗倒了两杯后,数了数立在大殿里的尼姑,总计十六人。
她看着长安,似乎是想小声提醒公主,这茶水可能只够五六个人的。。
长安自然也看到这个问题了。她端起凉透了的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静秋师太,这茶水是谁泡的?”
静秋回道:“是贫尼的师妹静慈。”
长安抬头望过去,站在静秋右侧的一位中年尼姑朝前微微迈了一小步。。
大约她便是静慈师太。
长安将手里的茶杯递给紫穗,紫穗立即将此茶端给静慈。静慈接过茶,一饮而尽,瞧她的模样,好似先前就已经渴了。紫穗回到长安一侧,继续倒了一杯。。
长安又问:“还有哪几位今日接触过此茶?”。
静秋仔细想了好一会,随后一一把名字念了出来,其中包括准备今日中午斋饭的几位。长安指着其中一位,很快那个人便走上前来。
喝完茶,此人看着并无异常。
长安上下打量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贫尼法号定如。”
“你竟然是定字辈的?”长安惊讶地看着她。。
定字辈应该是静秋徒弟的徒弟,或者说是静秋的徒孙。一般都是念禅寺年纪较轻的一辈,但是这个定如看着比她母妃还要老上十来岁。
定如道:“回公主,贫尼入寺较晚,故而辈分不高。”。
在长安问她话的期间,紫穗已经将茶水倒好递了过去,定如不敢抬头看公主的脸,连喝茶都是一直低着头的。
等她喝完,长安又问:“定如师太在寺里通常都忙些什么?”。
定如道:“贫尼主要负责寺里的膳食,也会轮流敲钟,因定如识字不多,多是干些零碎的小事。”
“你出家前是哪里人?”
定如道:“贫尼也记不清了。自打记事时起,贫尼便一直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后来戏班子散了,贫尼饥寒交迫之下昏倒在念禅寺附近,好在上天眷顾,皇恩浩荡,贫尼并未死去,而是被念禅寺的湛木救起,喝了几日汤药后总捡回了一条命。”
静秋补充告诉长安,湛木便是定如的师父。
长安只是静静地听定如讲完她的故事。她还真没想到,身为牙婆的黄宜香,遍起故事来倒是像模像样的。若不是有着前世的记忆,长安肯定就信了她的话了。。
长安挥手示意她不必再将她的事情,继续让紫穗将茶水给别的尼姑试喝。因前面的人喝了都没什么反应,后面这些人便少了很多顾忌。就在大家都认为茶水定是没有问题的时候,定如突然捂住肚子,跌坐在地上。她的面色顺便变得
36、
长安和灵妃所在的这处院子,名为春拂居,原本就是为了让前来祈福的妃嫔或者王爷妻妾们休憩所建。
春拂居紧靠德容殿,其最左边是寺院的围墙,围墙和春拂居之间有一个长廊,侍卫多是守卫在哪里。而最右边则是长着一株据说已有百年的古树。当初念禅寺被选为皇家寺院,亦是因念禅寺中有此古树。古树的枝干十分粗壮,需□□个人方能围拢起来。每到夏日,整个德容殿周围的建筑物全部被古树的繁茂枝叶所挡,哪怕是再热的三伏天,在树下亦不会觉得热。。
因树木太大,加上长安站得远远的,所以并不能看清对方的模样,只看得见大致的一个人形轮廓。
宫中的侍卫无需守在树下。
整个春拂居内,是不允许侍卫随便进出的,只有宫女或者太监方能随意进出。三位太医此时也都在德容殿前面那座观音殿旁的慈氏阁中,未经传召,亦是不可以轻易踏入灵妃娘娘暂歇的春拂居内的。
此刻在春拂居内伺候的,暂时只有紫穗和另外两个宫女。。
所以当她发现那个人是男子身形时,便知道此人不是侍卫。。
至少不可能是今日奉命守卫在念禅寺的侍卫。。
当她问出那句话时,对方似乎没有丝毫作答的意思。。
长安面色不悦地朝着那个人走去。
她并不害怕此人突然加害自己,因为对方一旦有任何动作,她只需大喊一声,守在长廊里的侍卫便会冲进来。
只不过她也没想到,对方明明看见她走过来了,却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好像等着她过去一样。
距离那个人两丈远的时候,长安便看清了他的脸。。
她本来猜想此人或许是自投罗网的陆子骞,或许是六皇子说过的木脩,却唯独没有料到他会是卫珩。
卫珩姿态从容地倚在树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声道:“公主,是在下。”
长安看着他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便有些不忿,他此刻不该面露忧色,然后给自己行礼,并立即解释原因的吗?
到底谁才是公主?
为什么他还能处之泰然地站在原地不动?
也不能说他完全没动,他正拿着扇子轻轻敲着树干,深色的锦衣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长安亦立在原地,抬起下巴,声音里透着警告之意:“原来是卫四公子,大半夜的不在国公府里歇息,偷偷溜进念禅寺作甚?”
卫珩大言不惭地说道:“来赏夜景。”他打开折扇,“早就听说了念禅寺里参天古树,今日可算见着了。”嘴上说着赏景赏树,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长安。。
这段时间不常见公主,感觉公主似乎又高了些,眼睛也更亮了。。
此刻,长安只需要喊一声,卫珩便能被当成意图谋害皇嗣的罪臣给抓起来。她微微皱眉,在算计若真是喊来侍卫,是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卫佘在乎卫珩,父皇倚重卫佘又忌惮卫佘,贵妃娘娘有意拉拢卫家……说到底,她现在没有卫家人不忠的任何证据,饶是将卫珩打入大牢,以他们卫家人的实力,说不定父皇还是会妥协处置,又说不定,他们卫家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万一他们也知道陆子骞的事情,到时候再反咬自己和母妃一口,那可就不好办了。。
没有十足把握,郭长安不敢妄动。
而且,她也弄明白,卫珩大晚上的混进来到底想干嘛。。
“卫四公子可真会挑日子赏景,连时辰也挑选的不错。”郭长安仔细看着周围,心想,卫珩不可能一个人堂而皇之就混进来,肯定有人帮他。
卫珩淡定地摇着扇子,慢慢地走到长安旁边,说:“是啊,方才走进来的时候在下便后悔了。在下竟不知道公主和娘娘也在,否则说什么也要早点过来。这大晚上的出现在此,确实会叫公主疑心。”
长安收敛笑容。
她要是相信卫珩的鬼话,那上辈子真是白死了。。
其实卫珩刚才的话半真半假。他开始确实不知道长安要来念禅寺。他之所以上云峰山,都是因为木脩。木脩身上的箭伤尚未痊愈,便偷偷摸摸跑出来。卫珩得知以后,便也来了云峰山,想看看究竟什么事情重要到能让木脩不在府上好好的养病非跑出来不可。。
在得知平乐公主在念禅寺里的时候,他一时没忍住,动用了自己埋在宫里的侍卫,混了进来。
37、
卫珩抬头看着围墙,又看了看一脸纯然的长安。
他总觉得,公主纯然的表情下藏着一抹看戏的轻蔑感。
他和为卫骁一样都被祖父卫佘亲自训练过。卫佘是武将,而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卫定则和卫守则对习武都兴致缺缺,尤其是卫珩的父亲卫守则,最厌恶舞刀弄枪,就喜欢把自己弄出一身文墨味儿。卫珩的大伯卫定则好歹入了骁骑营,算是勉为其难地安慰了卫佘。大约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祖父才想着把一身本事都传给孙子。
虽然攀岩走壁的能力比不上卫骁那般惊人,但是眼前的这堵墙,他还是勉强能过去的。
只是,真的要在长安面前展露吗?
毕竟这段时间他忙得连睡觉的时辰都是掐着点的,已经许久未曾练习,素来风度翩翩的他,万一失手了,岂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问:“公主还是治卫珩的罪吧。”没等长安接话,他又忙着给自己开罪,“不过,在下有几个计策要献给公主,公主要不要听完了再做决定?”
长安挑眉道:“话都让你卫四公子说了,我还能不允吗?”
倒是挺想知道卫珩会说什么。
卫珩环顾四周,轻声道:“念禅寺里的情况,皇上派人来查看后便会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公主最好在皇上得空之前找个替死鬼,否则以宸妃娘娘的心胸,怕是公主到时候要费些心思才能安然脱身。”
“本公主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长安听到他的话,面色一冷,暗暗吃惊。
卫珩接着道:“公主若是懒得去找这个替死鬼,在下已经替公主找到了。念禅寺的了因师父有一段尘缘,几年前她的女儿身陷囹圄,为了救女她曾收受宫中贵人的钱财,给宫中送去的熏香中加了几味于身体有害无益的香料。”
卫珩的话较为隐晦,在他眼中,长安还是个小姑娘,因此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过详细。
其实那香料里所加之物,皆是可以让女子不易生育的。敬奉佛堂的熏香主要是檀香,而了因送去的香料之中,除了檀香,还加入了足量的麝香,除了麝香外还加入少量的藁本、三柰、白芨、奇楠香、龙脑香、龙涎香、细辛,以用于中和麝香的味道,一般人不会轻易觉察出其中的麝香。
长安冷冷地瞥了卫珩一眼。
卫家并未出后妃,卫珩此前也没有入仕为官,更没有和太子、六皇子等人有很多接触,常入宫的卫芯瑶不太可能知道这么多。
那么,他卫珩又是从何得知的?
想必是卫佘。
宫中必然有卫家的人。
她垂了垂眸,压制住眼神中的惊讶之色,说道:“卫四公子说的可是真的?本公主怎么从未听说过这类事情?各宫中所用之香料,虽无定制,却都是上乘之品。连我宫中所燃的安神香也都是由各位太医瞧过,确保无虞方能使用。那了因若真为了钱财做出此等龌蹉之事,就不怕被娘娘们发现而因此获罪吗?”
卫珩想了想,说:“公主只管找那了因师父问一问便知。”
“就凭你一句话,我便贸然去问,到时候没有证据,她又抵死不认,难不成我能逼她?”长安微微叹息,“何况,我凭什么相信你。”
“在下对宫中娘娘们的生活确实不是很清楚。不过了因师父送去的熏香,并非直接给娘娘们,而是供奉给中仁宫的皇太后的。”
皇太后要什么东西,自然无人敢随便查问。
不过,太后两年前便驾崩了。
在长安的记忆中,太后十分仁慈,对待各宫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父皇十分敬重太后,可太后却从不因此拿乔皇上,不问朝政,后宫之事也多以德服人,平常最爱在中仁宫里品茶写字念经,最爱去的地方便是离中仁宫不远的延庆殿里诵经。
卫珩话里的意思,难道是说熏香是太后授意?
这绝对不可能。
“你胡说八道!”长安生气地瞪圆眼睛,“卫珩,你妄议皇太后,单凭这一件,我便能代替父皇直接将你关入天牢。”
“公主真是急性子,我怎么可能敢在公主面前胡说八道。”卫珩抿唇轻笑,“太后娘娘自病重之后,可就从未去过延庆殿。”
卫珩这么一说,长安顿时恍然大悟。
两年前,久病缠身的太后娘娘开始卧床不起,宸妃娘娘她为了在皇上面前彰显自己的孝心,便日日去宫中祈庆殿跪拜一个时辰以祈祷太后能早日痊愈。
太后是最常去延庆殿的,延庆殿里的一应事物,包括所焚的香料,皆是由中仁宫里的人打理。所以宸妃娘娘从未想过里面的香料能被人做手脚,毕竟那是太后娘娘,皇上的生母。
宸妃的某位哥哥便是做药材生意的,所以宸妃对医理也算的上略知一二,她本人又是极为谨慎之人,所以压根无需担心有人能下药下到她身上。
别说宸妃,若不是卫珩说起来,长安也不敢想象,当年竟然也有人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想必卫珩所说的宫中贵人是指皇后娘娘吧。
除了皇后,谁又敢放肆到那个地步?
卫珩继续说:“了因师父的女儿本已许了人家,却被石荣害得家破人亡自己也锒铛入狱,哦,石荣也就是右相长媳的外甥。所以了因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得到钱财,另一方面也是想把女儿所受之罪转嫁到娘娘身上。公主若是怕没有证据,在下这儿还有当年所配熏香的方子,上面的字迹乃是了因亲笔。”卫珩摸了摸袖口,“只可惜没戴在身上,不然此刻便可呈送给公主。”
“清修之人,本该了断尘缘因果,不问世事。了因师父真是愧对她的法号。”
“身为人母,看着亲生女儿受罪,怕是内心再如何向佛,也是坐不住的。”卫珩叹了口气,心想,前世自己也差点当了父亲的人,“以后,公主若是需要什么,卫珩都能帮公主。”
卫珩的神色,仿若在发誓一般。
长安决定,回去要好好查探一番,看看后宫之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卫家安插下的棋子。她首先最为疑惑,为何卫珩会知道念禅寺里的一切是自己做的手脚。得知这一切的只有紫穗和朱太医,而这两人,暂时都不太可能背叛她。还是说刚才是卫珩是猜的?
那也必然有人把今日在念禅寺发生的一切悉数告诉给他,他才能有的可猜。
瞧着卫珩一脸郑重发誓的模样,他突然想起前世他说的话了。
对她来说,其实也就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
回想起来,记忆犹新的对话恍如就发生在昨日。
那时的卫珩说:“也许以后公主真的不能再是公主了。可是有什么关系,卫珩会永远保护公主,不管公主需要什么,卫珩一直都会在。”
而那时的自己,则是满心欢喜地将指尖放入他手心,在他手心边写着字边说:“我郭长安享过福受过罪,这后半辈子过得是富足还是贫穷,其实不甚重要。只要……”她仰起头,贪恋般凝视卫珩,“只要有你在便够了。或许我不能再叫长安了。方才我写了两个字,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卫珩缓缓地抬起手,拾起落在她肩上的一根秀发,抿唇笑了笑,却也不曾回答她那个名字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然而那些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十分甜蜜的情话有什么用?自己入狱之时,他杳无音讯。自己被赐死之时,他却亲自送来毒酒和白绫。
真是残忍,要她从最心爱的人手里接过送自己上路的毒.药。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和他叙旧情自然是不行的,他的样子看着也不像来和自己聊家常话情谊的。既然卫珩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那便已经宣告她再无存活的可能。或许她被关押的那段日子曾抱有幻想,可是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心顿时凉透了。
以前落难的时候,没敢奢望他现身救自己,可是他三番两次地出现,搅得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起波澜,最后终于还是再次沦陷在他那里。
现在她被卫家人关押,其实心里最盼望着他能和以前一样。
结果命运真爱捉弄人。
他终于出现了,这一次却不是来救自己的。
听到太监叫他四爷,她也学着唤他一声四爷。不知他听了,会不会觉得异常讽刺。
她的自尊不会允许她对卫珩求饶,所以她也不会主动告诉卫珩自己有了他的骨肉。
不敢站起来,其实也是怕自己站起来的模样太丑,又或者因为长时间没吃饱,总是呕吐,发虚的身子站不稳惹他笑话。
听到卫珩说已经给自己寻得一处好地方安葬,她真是哭笑不得。
想来卫珩早就知道她必死无疑了。
长安扭头看着卫珩,心想:卫珩啊卫珩,除非我抹去记忆,不然你叫我如何敢再信你?
38、
“公主为何一直盯着在下看?”卫珩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长安的眼神和她前世临别前极为相似。看到这样的她,卫珩便忍不住想上前把她揽入怀中,永远不让她再离开。他差一点要往前迈一步,却发现长安转了转眼珠子,神情在旋即间恢复如初。
长安勾起唇角,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别开视线,说:“本公主在想,如果扒下你脸上这张皮,你的模样还会不会和现在一样叫人心生妒忌。”
她合计着怎么也得给卫珩一点警告,要是卫珩再敢耍弄自己,瞎编了一个什么了因的故事,到时候她一定要剥下卫珩脸上这张皮,看看他下面是不是还有一副和如今完全不一样的狰狞面孔。
卫珩听了她的话,瞬间便觉得脸上发痒,好像真要脱层皮一般,抬手摸了摸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禁略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记得卫芯瑶这些日子常在他耳根念叨,说平乐公主是最难相处之人,惯会用平常的语调说些叫人心寒的话。
卫珩下意识地摇开扇子。
风声吹着古树上的新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淹没了他的叹息声。
春末初夏之际,山上的夜晚并不热,甚至还是有些微凉的,可他觉得自己好似出汗了,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情愫在躁动。
他倒不是怕长安真的治他的罪,他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混进来便也能安然无恙再混出去,他只是怕这过一世后,人感情也会跟着改变。是因为眼前的长安还未长大的缘故吗?
他隐隐觉得,长安对自己似有敌意,而且是很深的敌意。
难道……长安和自己一样……也会梦到前世之事?
卫珩不敢再去往下深想,只觉得胸口又有些发闷,感觉和当年落水时一样,压抑得他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眉头紧锁,手中的扇子被他捏得发出吱吱的微响声。
长安此刻并未看着他,而是瞧着远处的围墙发呆,所以也没发现卫珩变幻的神情,待她回首时,卫珩已控制住了自己,脑中不在去想长安走时的模样。
长安目光自他眉心划过,说道:“我会让人把了因师父叫过来问话,卫四公子最好不要叫本公主失望。否则……我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卫珩收起扇子,稳住自己的呼吸声,一本正经地对矮自己两个头的长安表忠心:“卫珩对公主之心,天地为鉴日月可昭。”
“收起这些没用的话吧,最烦听到虚与委蛇的奉承之语。”长安挥了挥手,她还是不太习惯突然间一副忠贞之态的卫珩,总是觉得这样的他是别有居心。
她嫌弃地对卫珩道:“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快点离开我的视线。”
语毕,她却是自己先转身离开了。
卫珩看着她的背影,面色凝重地长叹了一声。
此刻,灵妃刚睡下没多久。紫穗正和另外两位宫女在一一细查殿内的每一处地方,免得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冲撞到娘娘和公主。紫穗见公主回到屋内,便放下手里的事。已经夜深,另外两位宫女见此,便各自下去歇息。
刚才紫穗伺候灵妃安寝过后,便想去问问公主还有什么吩咐,结果却发现了公主和卫家四公子在树下说话。虽然两个人是站着的,并且中间隔了一臂之长的距离,可是她还是没敢贸然上前。她犹然记得公主噩梦缠身那段时间,曾经念叨过卫珩的名字。
她胡乱猜测着:说不定公主和卫珩心有灵犀。
再联想到卫四公子的容颜,紫穗觉得这一切也都是正常的,比起亦倾心于卫珩的文阳公主,平乐公主表现已经算是内敛的了。按理,以公主一贯的性格,若是喜欢什么,是一定会主动去说的。这般细想,她又觉得事情好似不太对,公主的表现分明不像是对卫四公子动了情。
既然未曾动情,为何他们二人要私下见面?若果不是私下见面,以公主的个性,想来也不应该跟她有说有笑的啊。紫穗饶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公主的小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待那两位宫女彻底退下后,紫穗悄声问道:“公主,奴婢方才看见您……”
“卫珩擅闯禁地,本公主看在五皇姐的份上,不同他计较。另外,他也确实说了几句有用的话。”
几句话便解释了一切。也是意在告诉紫穗,她从没私自约见卫珩。
紫穗微微垂眸,去给长安泡了杯茶。
长安接过紫穗端来的茶,抿了两口:“紫穗,朱太医后来怎么说的?”
紫穗道:“朱太医对另外两位太医说,定如师父是因为惊惧过度,故而生出异状。”紫穗顿了顿,心中没底,“公主,你觉得这样可信吗?万一皇上和娘娘真的彻查此事,奴婢怕公主也会牵连其中。此事还需得跟太医好好商酌一番。”
“我早已牵扯进来了,何惧父皇盘查。若父皇真的细究起来,叫她一口咬定当时是被吓的就行了。”长安露出一个淡淡的浅笑,“定如师太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恐吓她是最有效的办法。”至于怎么恐吓,长安也不需要事事都教给紫穗。
紫穗并非愚笨之人,当即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定如有没有招供出什么话?”
“定如倒是招供了一些,她说她本是胶东人士,姓黄,因为夫家没落相公早夭,她受不过公婆和婶娘的气,便只身来到京城落脚。”
这个骨节眼上,紫穗自然不方便逼供定如,只能诱供,可惜定如比她想象的狡猾。
其实定如不一定是狡猾,而是不敢说实情。
她在念禅寺这么多年,一直是小心谨慎的,生怕被木家人发现。
长安微微蹙额,这类无关痛痒的招供完全没什么用。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自己再去看看,遂问紫穗:“现在定如她被关押在何处?”
“在柴房里。”紫穗道,“奴婢已经落了两道锁,窗户也都是木板条封死的。她应该逃不出来,就算逃出来了,外面也都是侍卫把守着,除非她能飞檐走壁,不然逃不到哪儿去。”
长安微微颔首,放下手里依然温热的茶,起身走进内室去瞧一眼母妃。灵妃晚间服了药,此刻睡得正香,只不过面色瞧着不是特别红润。她上前,小心翼翼地替母妃将被角往上拉了拉后,便轻轻退出房外。
“紫穗,你跟我一起去柴房。”
长安就不信自己也炸不出定如的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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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如毕竟吃了伐骨丹,虽药效已过,但是元气大损,如今正惶恐不安地缩在柴房一角,想去睡觉却又不敢睡觉。她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连头都不敢抬,只是立即匍匐在地上替自己辩解:“大人,大人不是贫尼下的毒,不是贫尼!大人明鉴啊,若真是贫尼,贫尼怎么会连自己都不放过啊大人?”
紫穗瞪了她一眼,“这大半夜的,别鬼哭狼嚎了。也没定下来说是你谋害皇子皇妃。你好好回话便是。”
定如像是吃了一颗定神丸,立即停止了喊屈,缓缓地抬起头,这才看见站在眼前是今日在大殿里的命她喝下茶的平乐公主。
长安看着她惊慌中带着祈求的眼神,说:“定如师父若是肯配合本公主,本公主或许不会要你的命。若是定如师父再敢说一句假话……”长安停顿下来,伸手摸了摸下巴,似是在思索怎么惩罚。
“如果定如师父再说假话,本公主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和耳朵,挖掉你两只眼睛,再剁掉你的四肢,让你听不见看不见走不动,再把将你放在盐坛子里腌制,又或者,直接把你丢入猪圈与猪同食。”她对定如的反应十分满意,可见定如真是怕了,“定如师太,您知道这叫什么吗?”
“人……人彘……”定如抖着身子跪在地上,听到长安冷笑声时,她更是抖得厉害,以前她做牙婆的时候,也常拿这样的话恐吓意图逃走的人,“贫尼很老实,贫尼一向很老实的,公主!”
紫穗见她吓得说话都在颤抖,便说:“老不老实公主自然会判断。饶是你现在说着好听话,回头不认真回答,亦无济于事。”
“是是是,贫尼知道的,知道的。”
“你从前是做什么营生的?”长安问,“为何会做那个营生?可是有什么人引荐?”
定如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慌了神般地用手指甲挠着地面。
“不想说是吗?”长安的语气变得不太好,“天都晚了,本公主早就乏了,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
“不是!不是的,贫尼什么都说。”定如抬起头,看着长安,“贫尼原来是胶东人士,相公死了后,和几位婶娘无法相处。有次口角之争,我被她们羞辱是克夫,心里气不过,便……”定如微微顿了顿,抬手试了试额头的细汗,“便哄骗二婶娘家的小丫头跟我出去玩,本是想把她家的小丫头丢在官道上,吓唬吓唬她,谁曾想半路遇到了人牙子,我一时被蒙蔽了心智,就……就把小丫头卖给了人牙子……”
紫穗听了此话,紧锁眉头,小声讥讽道:“真是恶毒,竟然因为口角把无辜的侄女卖给人牙子。”
长安却是面色如常,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人心叵测。坏心眼的人总是那么轻易就踏入不归路。
定如道:“卖了小丫头之后,贫尼虽得了钱但也不敢再回家,便也跟着人牙子一道,稀里糊涂来了京城。后来,就干上了这个营生,平常我们也是不大做违法之事的,贩卖之人多是爹娘自愿卖的。我们其实只是充当脚力,把被贩卖的丫头小哥儿从一处地儿送至另一处地儿。真的没干丧尽天良的坏事!”
紫穗又是发出一声讥讽的哼声。
“后来怎么又不干了?”
“贫尼……贫尼有次给一位达官贵人家做事,岂料惹怒了对方,被逼无奈才混入了念禅寺出家。”
长安抬眸:“说详细点。”她倒是不笨,都不明说是谁家。
定如便把自己如何擅自做主将男孩也卖给了戏班的班主一一说清楚,她还特地解释了那对孩童长得多么俊俏,就是姐弟俩人似乎都被吓坏了,一路上始终紧紧挨在一起,不肯同人说话。
“还记得那个戏班子叫什么名字吗?”
定如哪里会不记得,当年她被木家人追问了不止一次。
“叫圆云戏班,不过已经多年未听闻此戏班,或许早已至别处摆台,又或许解散也不一定。”
长安又问:“定如师父,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日子卖了那两个孩子的?”
定如努力回忆,“这……这贫尼不太记得了。”她说了个大致的时间,“大约是那个时间,可能早几日可能晚几日。隔了太久,我真的不敢一口咬定具体时辰。公主……公主贫尼没有说半字假话。”
长安心中有数,想起来卫珩说的了因,便顺口多问了定如几句:“我且再问你,念禅寺可有一位名叫了因的师父?”
“有的,了因也算是寺里的老人。太后娘娘在的时候,寺里无人不敬重她。”定如怯怯地抬头偷看了一眼长安,“不过了因师太的性格甚是高傲,一般除了静秋住持,旁人她都是不屑搭理的。我同了因师太,不甚熟悉。”
“今日本公主问话之事,不得叫任何人知晓,否则传出去了,木家要你的命,本公主也保不住你。”长安脸上挂着浅浅笑意,转身离开。
她离开后,这定如立即瘫软在地上,不停地摸着心口处,念叨着:“原来这位小公主早知道我的事情,幸亏我没撒谎,否则……”
否则可就真的成了传说中的人彘了。
月光洒在静默的两个人身上,衬得夜色意愈发浓厚。
山上刮起的冷风亦从二人身边飕飕而过。
紫穗生怕公主着凉,不敢由着她在外面多站,忙扯着她回了春拂居。
长安在椅子上坐下,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却想到已经这么晚了,还是少喝些茶为好,便再放回原处。紫穗问长安:“公主,回头该如何处置定如?”
长安揉了揉眉心,想了好一会才吩咐:“你将今晚审问到的内容透露给朱太医,再让朱太医想法子叫定如永远闭嘴。”
定如原本就是有罪之身,她不过是叫她永远闭嘴,终究还是不忍心随便杀人。
“奴婢记着了。”紫穗上前给长安换了杯热水,一直拿在手里未递过去,就是怕公主突然喝了再烫着舌头,直到手里热水凉成了温水,方递过去,“公主,奴婢服侍你安置吧。”
长安蹙了蹙额,心里还在想着事。
“紫穗,你明日再去查查那个了因师父。”刚说完这句话,长安便听到外面又悉悉索索的声响,听着不像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更像是一**人在外面走来走去,“紫穗,你听到声音了吗?”
紫穗竖起耳朵,亦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急忙走到外面,厉声问道:“什么人在外喧哗?”
另外两位宫女也都被惊醒,立即陪着紫穗一起到外面查看。
负责看守念禅寺的侍卫现身在院子门口处,回道:“姑姑,外面来了一**官府的人,说是查失踪案,非要搜查念禅寺。眼下已经搜到了春拂居。”
“官府查案?”紫穗走上前,问道,“哪儿的官府,这么大的口气,连娘娘和公主所居之处也要勘察?是不是不知道犯上作乱四个字如何写?”
紫穗的语气很重,侍卫得了她的话,自然也更加硬气。
无奈对方的气势也颇为强盛,两个为首的人立在外面,大声道:“臣等也只是奉命行事,人便是在念禅寺附近没了踪影的,故而念禅寺里的嫌疑最大,还望姑姑们通融一下,容我等进去查看。绝不会打搅到娘娘和公主的。”
“娘娘和公主已然歇下,你若是硬要闯进来,回头她们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待得起?若是再惹怒了皇上,你们可都仔细自己的项上人头!”紫穗气极了,没曾想这外官胆子竟如此大,寻常的官员见了侍卫,还不都是忙着绕开,他们倒好,明知道里面歇的是后妃和公主,也还敢要搜查。
也不知是谁给她们撑的腰。
通常情况下,只有当皇子或公主诞生,方会昭告天下。妃子怀孕时候,一般是不对外宣布的。所以紫穗也不敢对外搬出灵妃娘娘怀孕之事,可万一真的打搅到了娘娘,又或是害得娘娘小产,这过错在场的任何人也都担待不起。
长安在屋里喝了两口杯子里的热水,觉得肚子亦有些饿,可惜念禅寺里没什么好吃的,只能再喝两口水。紧张了一天,她真有些乏了。但是外面的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她隐约能听见紫穗语带不悦的话。
母妃刚有了孕相,又因她的缘故吃了桃仁类的点心,是必须要静养休息的。
长安抬手用力掐了掐眉心,抬脚走到外面,却是没想到已经夜深了的春拂居院门口会如此热闹。
春拂居外围满了人。
侍卫们挡在门口,而对方则是气势汹汹地立在那里,似乎正打算按硬闯的样子。
为首的是京兆尹谭罡大人和刑部的温以致大人。他们身后站着几十个捕快,一应的深色官服,为首的两位手里举着火把,后面的则都拿着不快专用的长刀。
紫穗禀告长安:“也不知道是什么官,胆子恁大。若真是放着他们进去,那还得了,娘娘非得被吵醒不可。”
长安看到为首的两个人时,已经不惊讶了。谭罡大人是右相的学生,他当年中了进士后外放为官,也没见有什么出色的政绩,却因为右相的缘故,在京兆尹空缺时候,被召回京中坐上那个位置。而温大人前世便是六皇子党。
前朝这些事,长安从前一直都不怎么关心的。但自己经历过一世,自然看得明白。前朝和后宫素来牵扯不断,后妃们争宠,有多少是真的爱父皇爱到无法自拔的?还不是因为自己位份高得盛宠,便会换来家族的荣耀?若是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那将来更是成了人上人。
紫穗呵斥这帮没规矩的人:“见了平乐公主,还不跪下行礼?”
说到底,谭大人和温大人还是没把长安放在眼里。
也是,虽说长安是公主,可她如今只是十二岁小姑娘,又不是皇子,快半百的谭大人和温大人怎么会把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放在眼里?况且,他们亦是得了宫中密令来的。
虽心里未把长安放在眼中,可这礼仪到底是不能缺的。
长安走到门口,挥手让侍卫让开。她看着谭大人和温大人,但同时又一直不开口叫他们起来,颇有刻意之嫌。
二位大人跪了半天,心里只想,这小公主到底要怎么样啊?
终于长安开口讲话了,却只是轻叹一声。
“臣等叨扰了公主休息,但真的是无可奈何的,还望公主赎罪。”谭大人道。
长安嘻嘻笑了笑,问:“你们都是什么人什么官职家里总共有几口人没事跑念禅寺做什么?”
谭大人和温大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公主问你们话呢?”侍卫从未在外官面前吃瘪,今日本以为自己亮出腰牌对方便会散去,谁料翻倍他们二人辩驳了一通,此刻心里正窝着火呢。
温大人先开口:“微臣刑部侍郎温以致,家□□有四十二口人。”
谭大人道:“微臣京兆尹谭罡,家□□有三十七口人。”说罢,谭大人看了看温大人,继续说,“臣等前来,是接了相府的人口失踪案。”
“原来是温侍郎和谭大人。”长安掩嘴而笑,“好大的官职啊,可真是要吓死本公主了。”瞧见温大人和谭大人一脸尴尬之情,她面露讥笑,语气略微顿了顿,“瞧你们这阵仗,我还以为是父皇,或是太子哥哥,亲自来办案了。”
“臣等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们做的对啊,在朝为官,就要心系万民,不畏权贵!你们忠心为父皇做事,我一个做女儿的,应该替父皇道声谢谢才是。别说现在这春拂居里是我母妃在里头休息,就算是皇后娘娘,就算是父皇,你们也应该毫不犹豫地闯进来。毕竟是替父皇分忧,父皇定然不会怪罪的。”长安柔和的目光转为凌厉,扫过前面的所有人,“二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臣等惶恐!臣等不是这个意思!”谭大人万万没想到,这位小公主伶牙俐齿,说话字字带着味儿,甚是厉害。
“没关系,你们进去搜吧,看看那失踪之人会不会藏在念禅寺的春拂居里。”长安复又一笑,一字一字地说,“回头我会把今日之事如实禀告给父皇,势必要父皇给二位加官进爵,以为天下当官者的榜样。”
长安这么一说,温大人和谭大人倒是不敢进了。
“都起来进去搜吧。”长安斜乜这帮人,“就是千万别惊扰到我母妃。若是我母妃受了惊吓,身子突然不适,腹中的小皇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我就不能给二位说好话了。我刚才算了算,二位的家人加起来还不足百人,也不知道一起惩罚他们能不能让父皇消气呢。”
谭罡和温以致顿时不敢进去了,他们先前来的时候,并不知晓念禅寺里的灵妃娘娘已经有了身子。若一不小心出了问题,那是真要掉脑袋的。他们又不傻。
谭罡道:“不不不,是臣等鲁莽了。臣等不知道娘娘和公主在里面歇息,只因木公子是在念禅寺附近没了踪影,臣等心急着想尽快破了此案,才斗胆要进来搜查一番。”
温以致也说:“微臣确实不知道娘娘和公主在里面,还望公主和娘娘赎罪!”
紫穗看着他们的模样,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说是不知情,先前她也这么告知了这二位,可他们并不是此刻这个样子,方才分明傲气得很。
“哦。”长安装作恍然大悟样,“木公子?可是右相府的木公子?”
“正是右相府的木脩公子。”温以致不敢轻易去窥视公主容貌,低头道,“想来木公子也不会在娘娘所暂居地方,臣这就去别处寻找。”
也不等长安开口了,这二人立即弓着腰转过身,以手势示意属下们赶紧撤,别傻愣站着了,这都摸到老虎须了,不赶紧撤,难不成还要等着老虎亮出獠牙咬一口吗?
待他们撤退,长安小声命令紫穗:“明日你回宫,把钟翠和母妃宫中的掌事太监一并带过来,再挑三两个信得过的宫女太监伺候母妃。”她又想起了一事,“前两日我作的那幅画,
你记得回去的时候帮我毁了。”再想了想,她还是不太放心,“算了,你拿过来,我还是亲自烧毁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翊熙宫掌事宫女端瑾姑姑给她的启发,许多事情她总是要自己亲手做才安心。
“翊熙宫一应大小事务,都是由端瑾姑姑来处理协调,平常一些大事才会禀告给娘娘。奴婢要让她也过来吗?”
“端瑾伺候母妃多年,想来是熟悉母妃的,让她过来伺候,也好。”长安点了点头。
折腾的一晚上总算过去,长安累得摸到床边便睡了过去,一直到日上三竿才悠然醒来。念禅寺在山上,比起宫中,还是冷了许多,不过空气里弥漫的清新之气,确实是宫里比不上的。
见长安终于醒了,紫穗便伺候她洗漱。娘娘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长安的情况,听说她睡得好,还想下床去瞧瞧,若非宫女们拿出太医的话劝诫,怕是她已经坐在长安床边了。
“对了公主,方才皇后娘娘宫里的马公公来了。”
“送了东西?”
“是的,不过娘娘并未放在身边,只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娘娘如今不能轻易下床,东西都是奴婢们接手的,不会轻易给娘娘。”紫穗压低嗓子,“皇后让公公找个念禅寺各位姑子问话,到现在还没问完,也不许旁人去看。”
长安第一反应是糟糕,那了因师太不会被皇后直接……
第二反应是,如果皇后真的这么做了,那她现在赶过去阻止也晚了。
“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公主这样的小身子骨,昨日睡得那么晚,早上自是要多睡会儿。”
等紫穗替自己梳好头,长安连摆在桌上的早茶也没喝,便直接去见了灵妃。灵妃如今正躺在床上无聊地翻看经书,看见长安进来,急忙要起身,好在身边的宫女反应快,伸手拦了拦,灵妃这才没坐起来。
“母妃,太医说了你要静养,可别乱动。”
灵妃仔细打量她,关切地问:“长安,你后来没什么地方不适吧?”
长安摇头:“母妃,我好着呢,我昨日并未喝茶。如今,母后宫里的公公真帮着询问念禅寺的各位姑子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母后一定会查明白的。”
“有没有用早膳?”
“还没。”长安看着母妃气色好转,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母妃要好好照顾自己,这胎一定是个弟弟。”
灵妃摸了摸她的脸:“长安放心,你是母妃的骨肉,就算是母妃再添一个孩子,也不会不疼爱你的。”灵妃竟然还记着长安刚醒过来时说的话。
长安用力点头,“我也可想有了嫡亲的弟弟。以后,我便再也不是父皇最小的孩子了。对了母妃,若是今日母后或者父皇叫长安回宫,母妃能不能想办法留下我。”她把头贴在灵妃胸口处,“长安想陪着母妃。”
“好,稍候让母妃去把马公公叫过来,母妃亲自跟他说。”
长安的担心并非多虑。
昨日她留在念禅寺,皇后今日便对皇上进言:“皇上,长安是尚未出阁的公主,和灵妃住在念禅寺终是不妥。念禅寺里的日子,总是清苦了些。况且,念禅寺里意图谋害六皇子和宸妃娘娘的人尚未抓到。”
皇上听了,本想直接把长安接回来,可是又想灵妃一个人住在念禅寺,岂不更是孤单,连个亲近的说话之人都没有。
“太医不是查了,说那茶水没什么问题?许是六皇子吃了太杂的东西,回头再让太医好好给六皇子把把脉。”
“可是臣妾还是担心。太医也非万能,这明间多少奇奇怪怪的方子,或许其中便有那么几味是害人的。”皇后道。
“你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朕只会考虑。”皇上说完,便离开了正宁宫。
一路上,皇上越想越觉得,灵妃在念禅寺里终究是不安全,毕竟那是宫外,这进进出出的侍卫和太医每个监管,总是不成的。思来想去,皇上叫来了刘公公和侍卫统领章德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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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宫里的马公公一直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才离开,几乎是在宫门落锁前赶回去的样子。马公公刚走没一会,紫穗也从宫里急急忙忙赶回来。端瑾和汪公公皆是伺候灵妃多年的,如今他们二人来了,紫穗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专心替长安做事。
长安一直等着马公公离开才去找那了因师太。果不其然,了因不见了。然而问了周围之人,才知道了因师父是昨晚上开始不见的,而非今日。这了因突然消失不见,倒是方便把可能查出来的事推在她身上,然而长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一切都是卫珩的片面之词,她总觉得要自己亲自问过,才敢放心。
再说了,昨晚上了因不见了。她不得不怀疑昨晚上的那一切是不是别人同时预谋过的。借口木脩不见了,让官府来搜查,将侍卫们都引到春拂居,好方便他们处置了因。越想越觉得这是可能的。
与此同时,长安还无法辨别这**侍卫里,改姓卫的到底是哪些人。一天就在思虑中飞快结束。
到了晚上,长安依旧没早睡,坐在院子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紫穗问道:“公主,您莫不是在等卫四公子?”
长安并不避讳,点头道:“我正是在想,他会不会又偷偷混进来。”如果他不出现,她明日还会让紫穗去卫府一趟。
“现在端瑾姑姑和汪公公都在,公主还是需小心行事。”毕竟他们二人不是长安的亲信。若是叫灵妃娘娘知道了,逮着她发问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万一灵妃娘娘动怒,她更担待不起。
“没事我自有应对之法。”长安叫紫穗不要担心。
两个人静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卫珩出现。
长安之所以等卫珩,是突然想到木脩失踪之事。六皇子说过木脩在念禅寺外,若不是他突然腹泻,恐怕长安早见到可恨的木脩了。所以木脩在这附近失踪并不可疑。
可疑的是卫珩手上的扇子。
她稍稍一回忆,便觉得卫珩昨晚上拿的扇子不像是他自己的。那扇子特别像前世木脩送给她的新月扇。
新月扇因扇面上有一轮弯弯的新月得名,多是用于男子亲睐女子时的赠物。前世新科进士训街之时,有女子也朝着模样俊俏的进士丢过此扇。不过明间的新月扇多以细竹制成,扇骨上没有花纹。好一些的扇面会以竹丝用巧法编织出新月图画。
达官贵人所用的新月扇则更为精致。扇骨通常是用象牙而制,每一根扇骨上都雕着缕空的弯月,弯月上还有小小的嫦娥坐在上面。需极为娴熟的雕工才能在象牙上雕出恰到好处的画面。扇面则是最轻的娟纱做成,在娟纱两面都是纺织出新月图,纺织成品后再染色上去。
起初长安并没想到这一细节,因为原本木脩送她东西她就没放在心上。
只不过脑子里灵光一闪,就想起了昨日自己发现卫珩身影的一个原因是看到那个人手上的扇子,象牙扇子在夜光下也是比较亮的。这才忽然想起这个细节。
“公主,想必卫四公子不会来的。公主若是有事吩咐他,不如等明日。”紫穗劝慰长安。
正巧钟翠跟着念禅寺里的姑子学了几道斋菜,刚趁着睡前这段时间学着做出来,想自己先尝尝味道。长安看着钟翠的背影,问紫穗:“翠儿的个子是不是同我差不多?”
紫穗打量着,说:“翠儿似乎比公主矮了些,不过乍看背影也瞧不出来。”
有了紫穗这句话,长安便放心了。她吩咐钟翠:“翠儿,把你衣裳脱下来给我传,你穿我的寝衣睡在床上。”
“公主……”钟翠虽然想知道为什么,不过也不太敢问,只能听从,换好衣服后蜷缩在床上,动也不敢动的。
长安命紫穗放在帐幔,这才安心地呆着紫穗往外走。
“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看这**看守的侍卫有没有偷奸耍滑的。”
长安其实还想查看一遍,这**侍卫里有没有陆子骞。如果有,她一定要想办法让陆子骞永远也当不成侍卫。顺便看看,卫珩会不会出现,并和哪几个侍卫走得近。
侍卫们不常看见长安,昨晚上长安出现的时候,他们也都是低着头的。不过长安容貌出众,为了防止被细心之人认出来,她还是用黑炭涂黑了自己的脸,让整个人看起来黑了两圈。紫穗见了她这个样子,愣是没忍住,笑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
比起宫里,念禅寺的进出可真是方面极了。
没有那么多盘查的规矩,也没有一道有一道的宫门宫墙。侍卫们多是认得紫穗的,也只当紫穗身边的小宫女是今日刚从宫里来念禅寺伺候的新人,故而未曾上前盘问。
紫穗走到各个守卫的侍卫身边,说:“奉娘娘的命,奴婢来核查一下各位大人们的身份。”
在念禅寺守卫的侍卫名单皇上那儿是有的。
紫穗这么说并不奇怪,核查身份本就是掖庭常见的管辖制度。平常守卫的侍卫们也是规矩严明,不允许私下换班。
紫穗没问一句,长安便在旁边听着,并极尽可能地去记下这些人的面孔。
大约是半个时辰过去,一圈侍卫都被盘问一遍。
长安并没看见陆子骞,也没发现卫珩的踪迹。
要她光听个名字便判断出谁是卫府安插的人,也是不可能的。她有些沮丧,正打算和紫穗回去休息。
两个人走到侍卫看不见的死角处,紫穗才敢小声地说:“公主,奴婢已经记下了人数,回头找公公核对一番并知道有没有不在岗位上。”
长安兴致不高地嗯了声,正要说回去之时,有人拽了她一把,将她拉入一旁的矮木丛中,而紫穗还没来得及张口叫喊,便被人用锦帕捂住口鼻。
长安闻着熟悉的味道,气恼地扭头,果然又是卫珩。
她还没来记说话,卫珩的忤逆犯上便直接由肢体转移到了言语上:“公主你怎么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带着一个紫穗就在寺外面随意走动,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卫珩是真的担心,觉得公主身边伺候的人也多是没用的,完全无法保护公主,还不如他派个人过去。
“危险的人,不就是你吗卫珩!”长安挣脱他的手臂,“你出现的正好,本公主正要找你。”
她有点儿想告诉卫珩,有时候知道太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39、
卫珩心口微微一痛,深邃的眸光里闪过几许无奈:“卫珩不会伤害公主的。”他伸手拉住长安的手臂,免得她频频后退被可能出现的侍卫给察觉到。
见长安攥紧拳头,想从他手心脱离,他微微锁眉,低头谛视满脸敌意的她,瞧着她的眼睛里显露出的敌意,原本藏在心头的千万句话便哽在喉头,最终只转化为一句话,“公主不必担心。”
段翊探身偷瞄,想知道让自己的主子卫珩牵肠挂肚的小公主到底长什么模样。不过视线才刚落在长安脖子处,还没来得及将脑袋凑到小公主的正面便被卫珩眼角的余光给盯回原地。
但长安刚好也扭头看紫穗,便瞧见了段翊正在捂住紫穗的嘴巴。
瞧见公主模样的段翊顿时感觉有些失望:哎,这就是那木脩口中绝代佳人平乐公主?怎么脸黑乎乎的,还没有公子的皮肤看着好。
“放开她。”长安命令道。
段翊岿然不动,却是拿目光看了看卫珩。
卫珩食指轻轻动了动,段翊这才松开紫穗的手。
紫穗吐出嘴里的锦帕,低头大口喘气,想到方才自己被他禁锢在怀中,他的手还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便觉得郁郁不平,怒火在心中发酵。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对她。或许他并非故意,但是再次埋伏和卫珩一起吓到公主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紫穗越想越气,气得脸都红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伸手便给了对方一巴掌。
段翊完全没想到紫穗姑姑竟然当着公主和卫珩的面动手打他,想还手但是卫珩很明白地用目光警告他不许还手。
打了一巴掌后,紫穗仍旧气不过,又举手打过去,这次自然没打着,反而是手腕被段翊反手钳住,动弹不得。
段翊揉了揉被紫穗打红的半张脸,不悦地瞪着紫穗,心想:方才我是没注意才挨了你一巴掌,还真当我是个好欺负的吗?
长安转过身,盯着那个人。
段翊终究是下人,不敢直面公主,但是又觉得自己很是委屈,平白无故被同为下人的紫穗打,自己却不许还手,便目露忧伤地看了一眼卫珩。
卫珩松开长安的手,轻咳一声:“段翊快松手,不得对紫穗姑娘无礼。”
“可是……”段翊心有不甘地松开手,脸上俱是忿忿不平之意,“公子,她……”
“我怎么了!”紫穗咬了咬唇。如果不是公主也在,她定然是豁出命也要叫对方长长记性。
长安冷笑一声:“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你叫段翊。本公主且要问你,你什么时候辞了禁宫侍卫的职?”
换了身行头,长安差点没认出来。
真是没料到,此人竟然是听命于卫珩的。她开始还以为那日在畅音楼的侍卫都是皇后娘娘的人。能入宫当侍卫的,都非一般人,至少家里是几代从官,祖辈或者父辈得过皇上宠信的人,又或者大小就和皇上相识,不然很难成为侍卫。那御前侍卫的地位就更加不同寻常了。
经长安这么一提醒,紫穗也恍然大悟,原来他便是那日和自己同乘一匹马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宫的侍卫。
“回公主,段翊一直是追随卫公子的,从未干过什么侍卫之职。”
紫穗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撒谎,那日分明是你。当着公主的面,你竟然还想狡辩。”
卫珩解释道:“段翊有一同胞弟弟名段翀。段翀确实是侍卫。因他们兄弟二人是双生子,容貌上极为相似,若非同他们二人相识已久,是难以分辨出来的。”解释完,他对长安道,“公主方才说找在下……”
长安打量他,这回倒没发现他手里拿着扇子。
段翊提醒道:“公子,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万一那个叫什么紫穗的大喊一声,把念禅寺周围的侍卫都引过来就不好了。
“公主可否随卫珩移步前面?”卫珩含笑道,“这春末夏初之际,云峰山上百花开**蝶舞,夜景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长安尚未开口,紫穗便急着阻拦道:“公主不可!”她在长安耳边悄声说,“卫珩他终究是外人,且原先都传他和文阳公主……谁也不知道他们卫府到底站哪边……这大晚上的,他若是起了什么歹意奴婢可对付不过。公主,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段翊听到紫穗在那儿低声碎叨,忍不住冷哼一声,忍不住想告诉紫穗,我家公子风貌乃大周首屈一指的,多少女子渴求能和公子见上一面,若能得公子夜间想邀,只怕是死也愿意的。平常他都是担心别人对公子心生歹意。
长安点头把玩自己的手指头,似在思考。
“公主,我们回去吧。”紫穗牵着长安要往回走,并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段翊,意在警告他别和刚才一样想偷袭自己。
段翊对卫珩道:“公子,你瞧她那眼神……”明明自家公子是为了她们好,她们倒是不识好歹了,真够气人的。
卫珩抬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长安轻轻拍着紫穗的手,笑了笑:“无妨,这夜间的云峰山,我还真未见识过。”再者,她确实有事要问卫珩。想来卫珩暂时也不会伤害她,不然也不用客客气气地站那儿邀请。以他旁边那个段翊的身手,便足以在眨眼间将自己和紫穗击昏过去。如果卫珩此刻真存了歹毒之心,她和紫穗恐怕现在早就不能开口讲话了。
而且,她也是知道的,卫家并没有听命于后宫任何一人。
长安抬眸直视卫珩:“想来忠君爱民的卫国公之孙不会做出忤逆犯上之事。”
卫珩垂首施礼:“公主明鉴。”
段翊在一旁费解地皱起眉头。
公子一贯不屑皇权,怎么到了这平乐公主面前,规矩甚足,一套礼行得异常娴熟?
主要是眼前这位平乐公主,看着也没段翀说的那般倾国倾城嘛。脸上黑乎乎的,感觉跟没洗干净一样。
“公主……”紫穗还是不放心,她此刻都有些后悔陪着公主出来了。
“卫公子烦请前头带路。”
就在这时,前面有细细的脚步声传来。接着还有四五个人压着嗓子聊天的声音。
段翊弓着身子,拨开树叶,发现是几名换班的侍卫往这儿走来。
侍卫们手里提着食袋子,袋子里面飘出肉香味。
他们大约是守了一天的念禅寺,又没吃到荤腥,所以在换班歇息的时候,忍不住弄了些荤菜。念禅寺是皇家寺院,禁荤腥的,故而他们也不敢在人前堂而皇之地吃,打算走到寺院外僻静点的地方。
“公子,要躲开还是直接那个了他们?”段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们真是放肆!”紫穗没想到这个段翊如此不忌讳,直接在公主面前做出杀人的暗示,简直是没王法了。
她虽然说得并不大声,可口气严厉,终究是让远处的侍卫差距到了一丝异样。其中一个侍卫往这儿看了看,似乎是在判断刚才是不是有声音从那里传出来。
“不必。”卫珩低头看着长安,他还是不大愿意让长安看见自己的人弄伤宫中侍卫的画面。
段翊领命,动作伶俐轻巧地拨开前面的乱草丛,以方便卫珩和公主通过。
卫珩第一个,长安尾随其后。
紫穗仍想劝阻长安,不过才刚要开口,段翊便像鬼魂一样飘到她跟前,她连眨眼都没来得及,就再次被段翊捂住嘴。段翊在她耳边小声呢喃一字:“嘘——”
紫穗本能地挣扎。
段翊无奈之下,把心一横,也不管稍候卫珩会怎么罚他,伸手敲了一下紫穗的后脑。力道刚刚好,不会伤及紫穗的身体,却能让她瞬间昏厥过去。
看到紫穗闭上眼,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终于安静了,不用担心她拖累了自己。
他顺势将紫穗扛在肩上。
长安和卫珩在前面,所以并没瞧见段翊对紫穗的种种作为,也不知道紫穗已经昏厥过去。她只是突然感觉后面的脚步声对不上,才疑惑的回头,却发现紫穗像是昏睡了过去,被段翊扛在腰上。
长安这回是真的生气了,瞪圆双眼:“卫珩,你的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长安的声音彻底让前面的侍卫确定这里似乎有人。侍卫纷纷拔剑朝这边跑来:“什么人!什么人!”
没时间多解释,卫珩一把将长安横抱起,他看着长安惊愕的目光,轻声道:“公主,卫珩得罪了。”
说完,他便抱着长安大步往前走。
等侍卫们跑过来的时候,这儿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几个人纷纷疑惑,难不成真的是方才出现了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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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片花海处,卫珩才放下长安。
段翊知道公子和公主有话要说,便没靠近,站得远远的。他嫌扶着紫穗太累,索性脱下外套丢在地上,让紫穗睡在一片花海之中。他对自己怜香惜玉的这番行为还很是赞赏的,似乎都忘了是谁让紫穗昏睡不醒的。
“紫穗姑娘,要不是看公子在乎你家主子,我才不可能如此心胸宽阔,把外衣借给你当毯子!”段翊高傲地对昏迷的紫穗道。
段翊揪了一株花,默默地挨着紫穗坐下,抬头眼观四方。当然,公子所在的那个方向,他不会一直别过头偷看的。突然她觉得紫穗怀中藏着什么东西,好像是纸的一角,又好像不是。段翊好奇地丢下手里的话,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住那个动词,轻轻拽了出来。
好像是一张纸。
段翊打开一看,是一幅画。
“这画的是谁啊?”他低头看了看紫穗,觉得其中一个好像是紫穗。
这另一个眉眼,让他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远处的卫珩抬手轻轻擦着长安脸上的黑灰,忍不住笑了笑。他的笑意并未能感染长安。
长安不悦地推开卫珩的手,怒道:“卫珩,我是找你有事,但你别仗着我现在小,身边没有得力之人,便尽是做些出格之事。你再碰我,我回头便命人剁了你的手。”
卫珩讪讪地收回手,“卫珩是怕公主会觉得不舒服。”毕竟白净的脸上抹了一层,想来也不会好受,“公主你看这儿的夜景,是不是很漂亮。”
置身花海之中,长安只觉得像来到了梦境。月光之下,眼前的花虽不如百日那般盛放,但它们淡淡的花香味已经弥漫在整个空气中,肆虐自己的口鼻。
山泉水沿着前方的断崖石壁流淌而下,击打在下面的卵石上,发出叮咚的声音。
那高一些的,长得一团团的,是紫丁香;那再高一些的,好像是桃花,不过这山上的桃花还未谢。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她认识或不认识的花。有的盛开,有的没有。
说这里是花海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只是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云峰山上还有这样一处妙地?
她指着脚下膝盖高般的植物:“这是什么?”
“这是琉璃苣,番邦种植的花,一年前我移植过来,栽在此处。”卫珩轻声道,“七月的时候会开花。”
“这里的一切皆是你弄的?”长安有点儿想不通卫珩此举是何意。
卫珩点头,嘴角微微上翘。
上辈子,长安说不当公主了,想在以后所住的院子里种满花,各种漂亮的花。他没能替长安实现愿意,长安死后便被葬在了此处。后来他便命人把这片区域都种上了花。
只是花色再美,也不能让他开颜。
她才是他卫珩心中最美的那一朵花。
长安不在了,世上也没了花。
“卫公子真是有雅兴的人。”长安挑了挑眉,“看来御花园的掌事太监需要和卫公子好好学习学习。”
“公主过誉,卫珩不过是闲暇无聊之际,做些事打发时间。”
长安瞧完这美轮美奂的景致,便扭身朝段翊走去。她必须要确认一下,紫穗是否平安。但卫珩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长安恍惚听到卫珩叫了她的名字。
声音很轻的,轻得长安都不太敢确定。
她愣了愣,心想卫珩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唤她的名字。前世他都是最习惯称呼她公主的,而非名字。
“公主,紫穗不会有事。”卫珩侧头看着长安,“将来,紫穗的事也就是我的事。”
长安冷笑道:“紫穗是本公主的人,卫公子还是别宵想了。”
“我……我意思是公主要保护的人,卫珩亦会舍了命保护。”
况且,就算长安不喜紫穗,他也得保护好紫穗。
“卫公子的命金贵的很,本公主的人就不劳烦您舍命保护了。”长安见自己总是挣不脱卫珩的手,细细思量,觉得那段翊想必也不敢真的把紫穗怎么着,便放弃挣扎着过去,不过嘴上还是不往讽刺一番卫珩,“第一回,紫穗让你畅音楼里的人给迷昏过去;这第二回,紫穗便叫你的人给敲晕过去;那第三回,你又会换个什么法子让她昏睡?”
“卫珩会处罚不知轻重的段翊的。”
长安轻哼一声,问:“卫珩,你今日怎么没拿扇子?”
“什么扇子?”
“自然是昨日你手中所拿的那把的新月扇。”长安瞄了一眼卫珩。
卫珩抿唇,“公主喜欢那把扇子吗?”他也知道那是把上乘的新月扇,可是扇子是木脩的,他不会给长安。如果长安真的喜欢,他可以送一把更好的。送新月扇代表什么意思,他比谁都清楚。
“那扇子是你的吗?”
“公主既然这么问了,想必是心有怀疑的。”卫珩并不做任何隐瞒,“扇子并非我的。”
长安弯起唇角,停顿片刻,不再同卫珩兜圈子,直接问:“木脩在哪?念禅寺的了因是不是你弄走的?”
40、
起初,长安担心了因师父是被皇后弄走了,但仔细一琢磨,便想着皇后没那么快对了因师父下手,毕竟太后已经驾崩,延庆殿之事多是无人知晓的,至少宸妃是肯定不知道的,不然她定然会让木家人去查念禅寺。他们木家人若是查了念禅寺,哪里还会容得下定如活至今日。
故而,了因失踪之事应该和皇后以及宸妃都无关。那么,了因师父要么是自己逃走了,要么就只能是昨晚上突然出现的卫珩是想弄走了。了因若是自己偷偷逃走,那不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因此,长安认定,这事几乎可以断定是卫珩在背后操纵。至于卫珩为什么对木脩下手,她思来想去,觉得只能是卫珩和木脩他们之间的私怨。
卫珩目光落在她额头上方还未来得及擦掉的黑灰上,问道:“公主怎么突然对木脩感兴趣了?”
都怪月光太亮,照得长安白皙脸庞上的那层未擦净的黑灰异常显眼。那多余碍眼的黑灰,就跟木脩那把扇子一样,看得他心里怪不舒服的,仿佛一直在挠他,挠得他心里都觉得痒痒的,只恨不得再抬手替她擦干净。不过手抬到一半,他又给收回去。
“昨晚上,京兆尹谭大人和刑部的温大人要硬闯春拂居,说是木公子在念禅寺周围失踪了。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好端端的就会失踪呢?而且他的周围定然也有随从的,我越想越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长安笑笑,“既然事情撞到眼前了,我便替二位大人盘问嫌疑人几句,也算是替父皇分忧。卫公子手上拿着木脩的扇子,我称一句嫌疑人也不算冤屈了你。”
卫珩道:“了因师太脾气高傲,卫珩怕她的性子会冲撞公主,所以将她给请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好生伺候,顺便教教她如何做人。至于木脩,我不过借他扇子玩玩而已。”
“是吗?那今日是把扇子还回去了?”
“我让段翊还回去了。”卫珩面露忧色,“就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要。”
“卫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珩道:“我好心好意想借他扇子看一眼,他非得搞得好似我要剥了他的皮一般,弄得彼此面上都有些难堪。我那随从段翊……”卫珩回头看了一眼段翊,补充解释了一句,“公主方才也看到了,虽说段翊他听命于我,但实际上性格乖僻,并不总是听我的,时常会冲动做些出格之事。”说到这儿,卫珩又叹了口气,“段翊一心想替我扳回面子,便和木脩以及他那上三两随从起了争执。争执过程中,多少会有些肢体接触,那木公子原本就有箭伤,这一下便伤得昏死过去。不知道此刻他醒了没有。”
“这么说,卫公子是纵容手下伤人,后又无视大周律法软禁了伤者?”
“公主言重了。”卫珩解释,“木公子昏迷不醒,我是不放心,才让别人代为照顾。”
长安神色复杂地看着卫珩。
卫珩突然想起了因师太先前写的香薰配方,遂对不远处的段翊招了招手。
段翊此刻正在研究手上的画,所以压根没看见卫珩的手势。
卫珩招手过后,没看见段翊过来,便纳闷地扭头看过去。
长安也发现那个段翊似乎一直在盯着睡在地上的紫穗看,她担心是不是紫穗受了伤,忙走过去。这回卫珩倒没拦着他,而是跟着一起过去。
两个人走近了才发现段翊似乎是在一幅画,边看还边不可置信地念叨:“真是想不到,她画自己倒是挺像的。”
卫珩弯腰:“段翊你看什么呢看得如此入神?”
段翊被吓了一大跳,飞快地将画收起,站起来弹去身上的花瓣,恭敬地道一声:“公子。”
长安朝段翊伸出手,意思是让段翊交出画。
卫珩也同时伸出手。
段翊当然是无视了公主,直接把画交到卫珩手中。段翊目光偷偷瞄过长安的时候,心里不禁觉得惊讶,公主好像一下字变好看了。他再偷偷一瞄,终于明白了,原来公主先前给自己脸上抹了一层黑灰啊。
卫珩展开画:“哪来的?”其实他本意是要段翊把了因师父手写的香薰配方给他,而不是这幅画。不过既然段翊傻不愣登地递了过来,他看一眼也没什么。
立在一旁的长安气得真想法办了段翊,但是她现在又不好发作,更不能去抢那幅画,不然只会让卫珩这个人多心。卫珩展开画的时候,她的额头冒出点点虚汗,不过很快便恢复常态。他们顶多能认出画上的紫穗,不会认出自己的。
况且,现在是晚上。
月光虽足,但是赏画终究不如白日清晰。
本是让紫穗带出宫好销毁的画,可她一直在想了因师太的事情,也很担心母妃的身子,一时忘了问紫穗要画。估计紫穗也没想起来,故而画一直在她身上放着。
卫珩看着画,好一会才问:“这画……”他觉得自己平静得有些超出想象。
段翊道:“这、这画是从紫穗姑娘怀里掉出来的。公子,段翊绝对没有……没有轻薄公主的人。”
卫珩低头看着仍未清醒过来的紫穗,“弄醒她。”他要问清楚,紫穗为何会有这样的画。这画上的人,不正是眼前的长安几年后的模样。
“是。”段翊蹲下来,扶着紫穗坐起,然后捏紫穗的手心,他想若是没效果,再去捏她的人中。
长安咬了咬唇,道:“卫珩,快把画还给本公主。画上的人是紫穗和我母妃。母妃的模样不是你们外人该看的。”
卫珩眉头跳了跳,脑子里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直到长安踮起脚尖抽出他窝在手心的画,他才回过神。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长安:“原来是公主画的,画功不俗,更为精妙的上面的字。”
工整的小楷,笔锋隽秀灵动,分明是练了多年字的人才能写出的。
分明是前世长安抄写多本佛经后所练出的一手好字。
前不久,卫芯瑶还曾在他耳根偷偷念叨说,平乐公主的字真真是折春堂里最差的。
长安心里顿时警醒起来,嘴上却强作镇定道:“闲暇之余,聊做几笔,打发时间。”她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玄乎的,卫珩不可能有透视眼,看出上面的人是她,也不可能对她了如指掌,知道她从前字不好看。
其实就算是他心有疑惑,也没什么打紧,字这东西,小时候的功底虽重要,可天赋以及后天的努力也不容小觑。原先字不好看的,多写多练后,自然能写出一手飘逸的好字。
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