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茂源把辞职报告递交到贺副局长手上时，他注意到贺副局长未来得及掩饰的颇为吃惊的表情。
贺副局长说，这事儿她作不了主，她得请示一下。
机关工作人员辞职，这在平安地区地委行署大院里尚无先例。
事情很快有了回音。贺副局长告诉楚茂源，她询问了地区人事局，地区人事局又请示了省人事厅。省人事厅最后答复说这事儿可以办，并告知了具体的办理程序。
楚茂源辞职一事在平安地区审计局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冲击波，并且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大家公开热议的话题。
老局长李沛然对楚茂源的行为虽感意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也许他已经意识到，过去几十年一成不变的固有思维正面临着新的转变。
楚茂源最后一次到审计局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出门时无意中看到刚刚走进地区经委主任办公室的王桂花的背影，就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跟她打个招呼。最后想了想，摇摇头，觉得还是算了。
楚茂源能跟王桂花说些什么呢？人家王桂花现在已经荣升地区经委主任，堂堂的正县级领导干部了，与夏言公、李沛然这些奋斗了几十年的老资格完全平起平坐。反观自己，无疑是仕途上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在机关干了几年，竟然连个副科长都混不上，最终因为无法忍受只好选择逃离。楚茂源现在还没有底气说西南印务一定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好运，充其量只能证明他是一个勇敢的挑战者而已。所以说到目前为止，楚茂源之于王桂花，好比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楚茂源只能仰望而永远无法企及。再说了，人家王桂花主任对楚茂源今天的离去是说好还是说不好？同情？惋惜？抑或是震惊之后表示理解和支持？……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有意义吗？楚茂源虽然跟王桂花在同一栋大楼里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一次像样的谈话，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候甚至一个微笑便匆匆了事。你楚茂源倒是觉得跟人家王主任很熟，可人家王主任反过来会不会也如此看待你呢？更别说王桂花现在已经全然不是从前楚茂源认识的那个王桂花了，她曾经的那种高声大气说话的方式和爽朗活泼的笑声，自从进了这个大院的这栋楼之后，就已经完全彻底的销声匿迹。
显然道别就不必了。但丝毫没有任何一点儿卑微心态的楚茂源仍然对王桂花怀着良好的愿望。毕竟，他们曾经是彼此很熟的熟人。
祝贺她，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祝福她，因为她已成为掌握别人命运的人，所以希望她对待她的部下，不要像夏言公对待楚茂源那样。
楚茂源同样相信，贺副局长将来有一天也会成为王桂花那样的人。因为中国当前的这个体制，恰恰是最适合他们这样的人生长的地方。
楚茂源举目四顾，大院里林木葱茏，静谧肃穆。这里依旧是一个充满了神秘气息的世界，楚茂源来过，逗留过，但他注定不属于这里。
别了，审计局；别了，地委行署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