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二弟……”
王匡艰难地睁开眼睛,耳边模模糊糊似乎有人在嘶声痛哭,又似乎有人在围观议论。他茫然转动着眼珠,想要搞清楚周围的情况。
“哎,哎……好像活了!”
“嘶,还魂了耶……”
王匡终于看清楚了四周状况,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被一大群人围观。他艰难抬抬手臂,想要从地面上爬起身来,就见得身边瘫坐着哭泣的半大小子已经睁大了眼睛,惊喜万分望着自己。
“嗷……二弟,你还活着啊!”
半大小子脸上泪水鼻涕还没有擦干净,已经是翻身扑了过来。他一双粗糙的大手猛地把王匡抱了起来,刚刚还皱成一团的小脸此刻已经笑逐颜开。王匡来不及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只觉得眼前之人一身破烂不堪,行为莫名其妙,下意识回了一声。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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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我们还有多久到家啊?”
道路泥泞不堪,牛车艰难行驶在泥水之中,王匡此时已经尾随着返乡人群坐在了一辆破车之上。哥哥王昆则驾驶着牛车,奋力追赶着前面的几辆马车身影。
“不远了,晚饭前应该能够赶回家吧。”哥哥王昆一边挥舞着鞭子击打老牛屁股,一边有些狐疑。他回头看看王匡道,“二弟,是不是肚子饿了?要不,先吃块饼垫垫吧。”说完,从怀中扣扣索索摸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递了过来。
“嘿嘿,二郎一定是饿坏了,要不然怎么会刚出考场就昏倒了呢!”同车的窦诚眼巴巴看着王匡接过饼子,笑道,“要是我们和李家兄弟们一样有钱,就好了——出门都是高头大马,奴婢环绕,才不会挨饿呢。”
王匡皱着眉头接过吃食,他实在不知道这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因此毫不犹豫地把饼子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同车伙伴。窦诚笑嘻嘻接了过去,趴在书箱上面急急忙忙朝嘴里塞,一边塞着一边还嘟嘟囔囔。
“早知道童子试要连考四天这般辛苦,我就让我娘多准备些吃食,这些天我可是饿坏了。”窦诚毫不客气吃光了手中半分饼子,舔舔嘴唇不好意思道,“其实二郎方才在辕门昏厥可把我和大郎吓坏了,都摸着没气了嘞。一个童子试就要连考四天,二郎一定是饿坏了身子,所以才昏倒在地的。”
窦诚絮絮叨叨抱怨起了县试安排,重又提起王匡在辕门昏厥的事情。十三岁的小王匡在临淮县科举考棚渡过了凄凄惨惨的四天时光,出得考棚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一阵风刮过来,他就立刻昏死过去,很是在数百名考生面前出了一下风头。
王匡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麻,他嘿嘿干笑两声连忙低头吃饼子。饼子又干又涩,不过此时他的肚子确实咕噜噜作响,只好硬着头皮囫囵把手中吃食塞进嘴里,也顾不得体面了。这个小王匡,大概是第一次参加县里的科举考试,在考棚里生生熬了整整4天,出得考场就一命呜呼了,现在的小王匡却已经换了灵魂。
明朝科举考试分为四个等级,其中最低等的一级考试称为院试,考过院试就可以被成为秀才,继续参加乡试、会试、殿试,最后入朝为官了。院试是为了取得参加正式科举考试的资格先要参加的一种考试,也叫童试。各地考生在县或府里参加考试,最后由省里的提督学政主持院考,考取者称生员,俗称秀才或者相公。
十三岁小王匡这次是随着同乡童子们第一次到临淮县县城参加最初级县考,原本以为县考并不会太过为难,却不料一考就是不眠不休4天连轴转。小王匡本身家里就没有怎么准备齐备,更兼他年龄幼小身体虚弱,因此就酿成了悲剧昏死在考场门口。
索性这具幼童的身体刚刚遭遇不测就被人占据了,来自五百年后现代人鸠占鹊巢盘踞在了这具身体里面,因此才及时苏醒过来避免了临淮县考棚外面的一场小小骚乱。小王匡的哥哥王昆见弟弟身体慢慢恢复正常,这才套上牛车,急急忙忙跟随着赶考的童子返回家乡,等候县老爷考试录取消息。
其实,占据小王匡身体的这个家伙也叫做王匡,不过是三十多岁老王匡罢了。这家伙是一个被宝马撞死的冤死鬼,不知何故,魂魄飘飘荡荡就来到了明朝正德十年二月初九,附身在了小王匡刚刚抛弃的肉身之上。此刻这家伙正在愣愣的发呆呢。
“我这是穿越了吧?……”
“哎!被车撞死却还没有烟消云散,穿越就穿越了吧。”
“老子再也不想体会一次死亡的滋味了。可惜啊,没有穿越成为皇帝,略微有些遗憾哩……”
王匡一直到现在心里都还是乱哄哄的,此刻,他摸了摸自己细细胳膊细细腿儿、小小脸蛋子和瘦巴巴肋骨,总算是把自己的心态摆放平稳,承认了穿越现实。
“嘿嘿,其实能够返老还童也蛮不错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大明王朝好不好混,老子可是什么本事也没有啊……”
王匡在心中暗自嘀咕着——这家伙其实是个平庸之人,毕业于三流大学,混迹社会十多年,连个老婆都没有,可见得他的本事低微至极。此刻,他穿越到我大明王朝正德十年花花世界,却完全没有成就丰功伟绩的雄心壮志,居然还在担心起以后的日子是否混得开,可见被激烈的现代社会竞争摧残到了什么程度。王匡叹口气认了命,沉下心来默默融合逝者残留的那些微记忆。
一边的窦诚吃了小王匡半块饼子,见他闷闷不乐,因笑道:“二郎,今次答卷你有无把握?”小王匡一脸茫然,窦诚连忙安慰道:“没关系,反正我是没有希望了,回家我就不再去上学了,跟着爹娘耕田打猎也能生活。我是看出来啦,这科举考试就是给财主老爷们准备门路,根本就不是你我这种升斗小民们碗里的菜,考不上也就罢了。”
窦诚要比小王匡大上两岁,是王家的邻居,他从来都和小王匡要好,连着乡里蒙学也是坐在一起的。这几天的县考让他很是开了眼界,但是同时也让他明白了,考取功名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在那考场之中,除了垂髫童子,白发老翁也不在少数,有些人考了一辈子却仍旧连个童生资格也没有,不由得令他心生怯意。
“胡说!”坐在车辕上的哥哥王昆瓮声瓮气道,“阿诚,你没有把我那是你的事情,我家二弟是一定可以进学的,他以后还要考中秀才,考中举人、进士,他一定会超过李家大老爷!”
王昆说完这话扬起了鞭子,狠狠地抽在老牛屁股上。老牛受了惊吓,“哞”的一声扬腿就跑,把车上几人颠得差点掉了下来。牛车慢慢朝着李家马车消失的方向赶了过去。
“好好好!你家二郎那是顶顶聪明,连先生都夸的,一定能够考上!”窦诚连忙改口笑道,“好二郎,以后发达了可千万罩着哥哥,不要忘了我的好哦。”
泥泞的土路上,颠颠地跑着一辆牛车,风中传来窦诚断断续续讨好声。
几根嫩绿的小草在路边探出头来,顽强的朝着天空生长,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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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牛车终于来到了一处山坳。大山环绕,山前有着一条细细的溪流,浇灌着面积不大的平原。
“到家喽!”
王昆兴奋地叫道。他驾着牛车下了土路,沿着山脚赶去。初春时分,雨过天晴,家家户户房屋上面都燃起了烟尘,正好是晚饭时分。
再行里许,牛车来到一处院落面前停了下来。小王匡已经知道这里就是洈水镇李家坳,牛车停放的院落想来就是他的“家”了,连忙仔细地打量一番。
这家院子是用篱笆围成的院墙,透过篱笆,可以看到三间青砖大瓦房,两侧分别列着几间土胚茅草屋,前面有着不大的晒坪。看到这里,小王匡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行,中等之家吧。想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了。”
小王匡暗暗点点头。能够穿越到一个中等人家也还将就了,总比那些赤贫的穷光蛋好多了。这家伙,被人打击次数足够多,因此眼光也就随之低了许多,对面前的处境也能够坦然接受了。
明朝正德年间科举当然不可能是赤贫的百姓所能够参与的,小王匡的家庭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土财主,但是也还算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比远处窦诚的家要好上许多的样子。
哥哥王昆大开着柴门朝里面高喊:“阿娘,阿娘,我们回来了!”小王匡则放松心情下了牛车,窦诚已经下车和他告别,他也随着哥哥王昆朝“家”中走去。
果然,随着王昆大喊大叫有几个人影喜滋滋的朝着外面迎来。
“匡儿,你们回来啦!”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王匡顺着声音望去,不由得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