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
楚显觉得自己要疯了。
宇文休已不再理他,连看也不看他,对外面叫道:“来人!我要一个西瓜!拿银刀来,我自己切!”
外面的人立刻去了。
楚显不由瞪大两眼,紧紧盯着宇文休。
绝对出了问题!
这个呆子不对劲。虽然他一直很呆,思维大多不着调,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好像魂不守舍,说话没头没脑。
到底怎么回事?
楚显忍不住靠近,上下仔细看他,可他除了愣神,也没什么异样。
“喂!”楚显忽然伸手,戳戳宇文休。
宇文休怔怔转过脸。
楚显指指自己,看着他问:“你还认识我么?”
“阿显。”
“我的身份?”
“陈国皇长孙。”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有个坏亲戚,害死你祖父和父王,你和姑姑为了复国,才会来到卫国。”
楚显一蹙眉。
看来呆子都记得啊!听他说这些话,似乎很正常,可看他的神色,真不太正常。
楚显忍不住又靠近些,几乎脸对脸,直直望入那双眼。
呆子仍呆呆站着,眼神好空洞。
还是有问题!
“喂,你是不是不舒服?头痛么?头晕么?你没事儿吧?”楚显皱眉问。
呆子呆了一下。
“嗯……有事。”他居然点点头,呆呆地喃喃,“还有一件事。”
楚显一愕:“什么事?”
可呆子又不说话了。
这时,内侍在门外回禀:“陛下,西瓜已送到。”
“拿进来。”宇文休说。
丹漆托盘放在桌上,盘内一只西瓜已剖开,旁边还有一把小银刀。
宇文休走过去,盯着托盘出神。楚显也跟过去,却一直盯着他。
“陛下,可要奴婢……”内侍刚开口问。
宇文休已打断他:“你退下。”
“是。”
内侍躬身退出,御书房又静了,只剩下两个孩子。
宇文休还在看着托盘,一直没错眼神。楚显也还在看着他,也一直没错眼神。
周围出奇静。
喀!
宇文休拿起小银刀。
白嫩的小胖手中,银刀闪动银色的光,映出鲜红的瓜瓤。
楚显猛地瞪大眼。
噗!
鲜红色染红视线。
西瓜还在托盘上,丝毫未损,瓜瓤还是那么完整,一滴汁水也没落。
鲜红的不是西瓜汁,而是鲜血,楚显的血。
楚显的双手正紧握刀刃。
刀柄仍在宇文休手上,而刀尖直指的方向,竟是他自己的胸膛!
“你疯了么?!”楚显惊呼。
这个呆子疯了!居然举刀自戕?若不是他站得近,若不是他盯得紧,刚才这一刀下去,就已刺入呆子的心窝!
宇文休毫无反应。
小胖手仍握住刀柄,不但没放松,反而更用力。
他在用力往下刺。
虽然此刻心神呆呆,但他的力气竟似大了许多,刀刃猛一下沉,深深割入楚显的手。
楚显疼得倒吸一口气。
噗!
又有鲜血溢出。
从楚显合握的双手间,带血的刀尖突出,扎入宇文休前胸。顿时,两人的血混在一起,鲜红越发触目惊心。
“来人!快来人!”楚显大叫。
手上疼得钻心,可他不但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因为他知道,只要稍微一松,刀刃就会直入呆子心口。
自己握的不是刀,而是这呆子的命!
他不会让呆子的命在自己手中失去!
门开了。
内侍刚走进来,就看见这一幕。
“陛下!”内侍几乎吓死。
“快来帮忙!”楚显叫道。
内侍连滚带爬上前,却手足无措,不敢贸然下手。
这可是天子啊!
刀柄拿在天子手上,刀尖扎在天子身上,哪怕一点点拿捏不好,都是会要命的!这……这该从哪开始?!
内侍的脸色比死人还白。
楚显大急:“你快动手啊!”
“动哪里……”内侍声音都已变调,忽然转头向门外喊,“来……”
“住口!”
楚显快急死了,厉声喝止:“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若有什么后果,你能担待得起?!”
内侍一哆嗦。
真是废物!楚显一瞪眼:“快抓住他的手!我要松手了!你若抓不住,他立刻就会死!你就是弑君者!”
内侍登时吓懵。
心思吓得已僵住,大手立刻探过去,一下拉住那双小胖手。
楚显果然松开手。
他松手后飞快转身,从桌上抄起紫檀笔架,回头就砸下去。
咚!
宇文休晕倒在地。
当啷!
紫檀笔架也掉在地。
楚显一下跌坐地上,终于松一口气。
内侍也松开手,看着两手的鲜血,似乎也快晕过去了。
御书房死寂。
“我……我这去传太医……”内侍哆哆嗦嗦,拔腿要走。
“不行!”
内侍一愣回身。
楚显仍坐在地上,神情却已很冷静。
“陛下受了伤!流了好多血!怎能不传太医?!”内侍急得快哭了。
“不能传太医。”
楚显看着他,镇定又坚决:“天子身中刀伤,能不让人怀疑?你说他自尽,谁会相信?这事不能张扬,若让太多人知道,徒增风言风语。”
内侍登时语塞。
这位小公子说得确实没错。
陛下身受刀伤,会被认定遇刺。说陛下自伤?莫说别人不信,他若不是亲见,他也不会相信。
可是不传太医,陛下这伤怎么办?
“那……那该如何是好?”内侍更慌了。
“你去我住的偏殿,在殿内叫一声,‘南姑,御书房有事。’这样就可以了。然后,马上去传佚王入宫,就说……”楚显想了一想,果断道,“就说关于今天早朝,陛下另有内情相告。”
“是!”
内侍急急忙忙要走。
“等一下!”
内侍又回过头。
“别那么慌张!你可以走得飞快,但别走得慌张,那会让人起疑。擦干净你手上的血,否则也会让人起疑。天子自伤事出诡异,一定有人搞鬼。也许,那人就在附近,正暗中侦伺一切。你可以内心惊慌,但别让人看出你的惊慌。”楚显看着他,一字一句说。
内侍不由一凛。
他忽然发觉,这小公子很不寻常。
最初他只知道,小公子是佚王带来,为了给陛下伴读。但就在半年前,他发现一些微妙之处。
那一晚,小公子莫名昏迷。
陛下像发了狂,先是夜半飞奔大哭,后又说要诛人九族,最终自己也受了伤。
而那一晚的事,已被完全掩盖。除了最亲近的侍从,没有任何人知道。可侍从知道的,也只是个表象。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永远是个秘密。
不过内侍知道,那个秘密的起始,就源于这小公子的昏迷。
那时他已隐约明白,这小公子的身份不太寻常。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发觉,原来不寻常的不止身份。
这就是个不寻常的孩子!
分明和陛下同岁,一切却像个大人。这么小小年纪,居然临危不乱。表现的心思举止,宛如一位大臣,那么镇定果决。
不,不止像大臣。
内侍忽然觉得,这小公子才像个天子。
他不由心生敬畏。
“奴婢遵命!”内侍躬身退下,飞快地去了。
喀!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上。
房内静得吓人。
地上两个孩子一坐一卧,全都静静无声,整个御书房内,只有一丝血腥气在飘。
楚显看着宇文休。
那个呆子双眼紧闭,好像睡着一样,脸上出奇平静。刚才一刀扎在身上,呆子不觉得疼么?
楚显不由又吸口气。
自己可是很疼的!
他低头看看自己,双手的伤口好深,血还在往外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
也许再割深一些,手指就断掉了。
“我手指若断掉,你可是要赔的。”楚显自言自语,瞥向宇文休的手。
那双小手胖得简直不叫手!
完全像两只肉团子,又白又胖,几乎都伸不平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圆乎乎的,手背上还有一个个小窝。
就算是白馒头,也是刚出笼的。
唉!
楚显叹了口气:“你看看你自己,成天就知道吃!吃得像猪一样!你若不那么胖,力气不那么大,我就可以夺下你的刀,你就不会受伤,我也不会受伤,不就没事了么?!全怪你太饭桶!又呆又饭桶!”
他仍一肚子气。
“长孙殿下!”空气忽然波动,身边传来个声音。
楚显疾抬头:“南姑!”
“发生了什么事?”南姑惊问。
内侍竟找去偏殿,她便知事不寻常,可来到一见,她仍是大吃一惊。两个孩子都在血泊中,地上还有一把刀。
“呆子要自尽。”楚显说。
南姑正为二人治伤,听到这话一愕:“自尽?”
楚显点点头,说出刚才的一切。
南姑动作一顿。
“他完全不听你说话?”她问。
“也不是全不听,好像是……择事而听。”楚显想了想,又解释,“我和他说别的,问他我的身份之类,他都能听入,也都能回答。可一说到下旨,他就像被猪油糊了心,根本不听别人,只重复四个字,我要下旨!他拿刀自戕时,同样不理别人,好像一心求死。”
南姑不由微眯眼。
“他中邪了么?”楚显问。
“他不是中邪,是中了邪术。”南姑说。
“什么邪术?”
“摄心术。”
楚显愣了愣:“他以后都会这样?”
“不会。施术之人应该只下了两个指令,一是下旨,一是自伤。如今,这两个指令他都已做到,等再醒过来时,摄心术就解了。”
“施术之人太恶毒!”楚显忽然大骂,恨恨道,“呆子既已下旨,为什么还要害他!”
南姑一叹。
“如果卫皇无恙,等到回神之后,他一定后悔下旨,必然收回成命。施术之人这样做,也许为确保顺利调兵,也许为扰乱卫国安宁,但不管为了什么,卫皇身在其位,都首当其冲遭殃。”
楚显沉默了。
他看着昏迷的宇文休,忽然有点心疼。
这个呆子太可怜。
分明什么都不懂,偏身处漩涡中心,随时会粉身碎骨。
分明只知道玩,没有几个心眼,更加不会防人,偏生在人心惟危的皇宫,坐在危机四伏的龙位上。
上天这是厚待他,还是虐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