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元极立刻起身,亲自过去开门。
龙灵正独自一人站在门外。
“不知族长光降,失迎还望海涵。”元极微笑说,“族长请进。”
龙灵笑笑走进屋。
元极跟在她身后,不着痕迹望向屋角,南山居士也望他一眼,两个人目光一对,南山居士恭敬地退了出去。
龙灵已经坐下。
她看着元极,直接发问:“信王贵为梁主胞弟,不远千里来我南疆,不知有何见教?”
元极也坐下,笑了笑说:“我是代表皇兄而来。”
代表梁主?
龙灵不由一挑眉。
这个回答有点意外,信王代表梁主而来,已可谓一国使者,那么他要说的,便已可代表梁国。
梁国想与南疆谈什么?
“梁主派信王亲至,不知有何大事?”她又问。
“为了结盟。”元极说。
这个更意外了。
龙灵愕了一下,骇然失笑:“结盟?我没听错吧?我们一族虽在僻壤,但也知道天下地势。南疆与卫国相邻,与陈郢两国也算相近,唯独与梁国相去甚远。举凡结盟一事,难道不是联合邻近之地,以稳固自身安定?贵国隔山隔水,却远来与南疆结盟,这岂非太奇怪了?”
元极笑了。
“若在常情之下,这是有点奇怪,但如今天下大势,已非常情可度。”他看着龙灵,也开门见山,“眼下对于敝国而言,南疆正是最佳盟友。”
“为什么?”龙灵问。
“从去年至今,四国之间征伐不休,族长想必也有所闻?”元极反问。
“听过。”
“这正是乱世终结的先兆。”元极一顿,正色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四国并存已太多年,各自野心越来越大,弱肉强食越发凸显。在这种局面之下,只有找对合适的盟友,才能在大势下立足,不但可以自保,还可一展宏图。”
龙灵笑笑:“这是你们外面人的事,和我们南疆没有关系。”
“族长错了。”
元极摇摇头:“这不止是外面的事,也与南疆有关。不但有关,还关系重大。”
“怎么说?”
“因为,如今南疆的处境,正与梁国一样,可谓十分不利。过去一直以来,四国之间总保持一定距离,没有特别亲近的两国,也没有实质上的结盟,然而去年至今的征伐,已改变了原本的格局。”
“是么?”
龙灵不禁问:“南疆消息闭塞,不知如何改变?”
“过去的距离变了。”
元极一叹:“卫国不惜出兵,相助陈主复国,陈卫之间已成盟友。郢国也不惜出兵,助卫国摆脱边患,两下已化干戈为玉帛。而郢国助卫的目的,最终也是为陈国。所以,陈卫郢这三国之间,已结成一个同盟,三国首尾相助,无人能与之抗衡。如今被孤立的,就只剩下梁国与南疆。那三国野心俱大,如今又联合一起,有了瓜分天下之力,能不觊觎他人疆土?在他们眼中,梁国已是块肥肉,南疆想必也一样。南疆虽然强,但毕竟势单力孤,双拳难敌四手。族长,你我两家已成弱肉,唯有尽早联合,才好扭转劣势。”
这些确是实话。
虽然,梁国处在如此劣势,似乎不该对外人明言,但他半点也不隐瞒,说得很诚恳,也很认真。
这也是诚意的一种。
龙灵听得也很认真。
屋内一静。
静了片刻,龙灵笑了:“所以,我们必须联合,只为各自自保?”
“不错。”
“我看未必。”
“怎么?”元极问。
龙灵看着他,似笑非笑:“若说到自保,南疆地处偏僻,群山似迷宫,族人个个凶悍,除了毒蛇毒虫,还有要命的毒瘴。不论什么大国,想染指这片土地,拿命都换不到。所以,我们不必联合外人,自保绰绰有余。这结盟自保一说,不是我们亟需,是梁国亟需吧?”
元极也笑了。
“族长痛快人,明白又痛快。”他微笑着,目光灼灼,“不过,结盟对南疆而言,虽非必须,但确有好处,而且是很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
“平分天下的好处。”
龙灵一扬眉。
元极看着她,眼神越发亮:“南疆一族向来强悍,以众族人的能力,屈居僻壤太可惜,正该去外面一显身手,享受一下锦绣天地。而我梁人骁勇善战,民风与南疆相类。我们两家一旦结盟,那三国何足挂齿!更何况,眼下有天赐良机,此时不为更待何时?族长,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话十分动人。
龙灵脸上却很平静,看不到任何波动。
“什么天赐良机?”她淡淡问。
“良机就是,佚王也在此。”元极说。
龙灵沉下脸。
她已经明白元极的意思。
对面的神色变了,元极心中暗惊,脸上却视若无睹,仍继续往下说:“佚王是卫天子叔祖,与其说大权在天子手中,不如说在佚王手中,只要佚王一死,卫国先塌一半。届时梁国与南疆齐动,一南一北呼应,正将卫国夹在当中。只要拿下卫地,等于有了一半天下,陈郢二国在地势上被隔开,再难互相救助,各个击破易如反掌。一旦也拿下陈郢,天下便收入囊中,梁国愿与南疆分而治之,两下永结秦晋之好。”
很美好的设想。
龙灵的脸色却更沉了。
“信王身为客人,劝主人杀另一客人?”她冷冷道。
“不是劝,是陈述。”
元极笑笑,认真说:“我以梁使的身份前来,为的是传达敝国诚意,绝不会劝族长如何去做,更自知没那个能力,对族长产生丁点影响。族长睿智明达,自然明白我刚才的陈述,全是就事论事,并无半点夸张。这是梁国的诚意,也是梁主的诚意,更是在下的诚意,至于最终结果如何,全在族长决断。”
龙灵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屋内又静了。
这一次,静了很长时间。
两个人对面而坐,都在默默注视对方,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神中、表情中、甚至呼吸中,看出一些讯息。
静极。
龙灵忽然一笑。
“信王言重了。梁主如此诚意,让人十分感动。”她站起身,微笑说,“信王不辞辛劳,千里来此,就请好好休息,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多谢族长。”元极说。
龙灵点点头:“我不便多打扰,告辞。”
“我送族长。”
龙灵走了。
元极站在竹篱外,目送那个人影消失,立刻望向南山居士。
“居士之前曾说,龙灵会对这个好处心动,可我看她刚才反应,完全瞧不出什么,是否我言辞不到?”他问。
“不是。”
“那她……”
“你不必担心。”南山居士一笑,“那丫头不是个安分人,不会甘心僻居一生,她不过做个样子,好不显得低了身份。”
元极沉吟了。
他沉默一下,又说:“可我觉得,她也许在权衡。毕竟佚王也在,还不知有什么目的,也许和我一样呢?龙灵多半在比较,看我与佚王之间,哪边好处更大。”
南山居士一皱眉。
“这话也有道理,不过,佚王既已联合陈郢,他纵使想结盟南疆,能给的好处也有限,不会比你的更好,应该不必担心。”南山居士说。
“佚王不是易于之辈。”元极显然不放心。
南山居士笑了。
“一个死人,还分易不易于?”他淡淡说。
元极抬起眼。
晨雾已经散去,阳光四下普照,金晖暖暖笼罩竹林。金晖落在南山居士身上,刹那变得冰冷。
龙灵走在竹林中。
元极没有猜错,她正在权衡。
佚王和信王这二人,哪一边更适合结盟?似乎都有点适合,又似乎都不太适合。
佚王有求于她,这一点很重要。诚如他自己所言,他的命在她手中,这对她是个优势,很大的优势。
可是,卫国已与陈郢结盟,多出南疆这个盟友,对卫国并不怎么重要。
一个不重要的盟友,很难得到太多好处。
那么信王呢?
梁国十分需要南疆,这一点毋庸置疑。对一个极具份量、并且是唯一的盟友,梁国自然不会小气。
可是,梁国也很有野心,南疆对他们而言,在危机时刻确实重要,但度过危机之后呢?还那么重要么?
当然不了。
不但不重要了,也许变成累赘,变成个眼中钉。
如今这个世道,背信弃义是常事儿。若真能像元极所言,两家联合拿下天下,那么,谁又甘愿和别人分享天下?
能共患难者,未必能共富贵。
看来这两个选择,都不是最佳选择,若要二择其一,她还须仔细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