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斗殴一事过去半月之后,皇太极果然下旨,命福临出阁读书,并擢升为顺亲王。
此旨一下,满朝上下尽皆震动,盖因黄口小儿蹿升亲王,此乃从无先例之事。以往贝勒便是晋为郡王,也至少能提趣÷阁写字之后。何况诏中所说:“福临恭慧和敏,智勇善察,顺天承运,深得民心云云。”这一番用词,往往是用来称颂太子或者储君,此刻落到了福临头上,如何不令人遐想连篇?
大多数朝臣均猜测福临乃是子凭母贵,因而发达,其幕后之事,仅有寥寥数人猜出了因头。但这事毕竟事关国本之争,无人胆敢乱嚼舌根。此事真相便就此隐瞒下来,慢慢被人遗忘。
的确,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福临的冉冉升起,让原本就不平静的夺嫡之争,越发混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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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父皇明明已经立我为储,为何又提拔福临?”豪格身处东宫,步履急促,来回踱步。
“殿下无需多虑,皇上不过是给您一个警告,并非要另立储君。只消您安守本分,当无人能夺你东宫之位。”在豪格身侧,一名身处橘色华服的美貌女子安坐榻上,轻描淡写地说道。
“宁儿姑娘,此事我办得急了,没能听你劝解,是我不对。”豪格停在那女子面前,急迫地说道,“我本想借此事打压多尔衮,没想到事到临头,被那个什么狗屁太监坏了事儿。现下父皇只怕对我心怀成见,万一那布木布泰在父皇枕边吹吹风,父皇一时老糊涂,当真将我撤储,也非不可能之事。计先生呢?可否请他出来一议?”
这宁儿正是宁芷,她此刻打扮得雍容大气,一副教宗派头,听得豪格如此求恳,嘴角轻扬,笑道:“太子殿下,无需惊慌,我已说了,目前太子只需恪守本份,东宫之位便稳如泰山。太子可是信不过小女所说?”
豪格焦躁地摇了摇头,道:“不是信不过你,只不过总想再问问计先生,方才安心。”
宁芷莞尔一笑,道:“您要见计先生,自是不难……只是计先生现下换了面目,已非先前孩童,您见了只怕认不出来。”
“变换面目?怎可能?计先生是妖怪不成。”豪格大为震动。
“嘿嘿,老夫虽不是妖怪,但若有心施法,只怕也与妖怪差不了多少。”一个洪亮的声音自房间一角传来。
豪格扭头望去,只见墙角忽而凭空出现了一名镶黄旗士兵,正倚墙而立。豪格心生戒惧,正想拔刀相向,那男子倏忽起身,向着豪格深深一揖,道:“豪格殿下,在下计无量,此刻易容乔装,忝为您麾下一名小卒,还请见谅。”
豪格听此人说话正是计无量口吻,心下惊疑之情渐去,继而生出欣喜,道:“计先生果然是神仙般的能耐,这番易容,当真是亲生父母也认不出来。”
计无量摸着空空荡荡的下巴,笑道:“太子殿下过奖了,先前老夫已将二位对答听在耳中,宁儿姑娘所言甚是,太子的确无需惊惶。储君之位涉及国本,皇上当不会如此草率。只是有一事不得不虑。”
豪格急道:“何事?”
计无量声音沉稳,道:“军功。”
“军功?”豪格不由重复了一遍。
“正是。”计无量缓缓道来,“满清崇尚武勇,先祖一直东征西讨,开疆拓土,方得来偌大天下。如今天下太平,满汉结谊,虽对百姓是件好事,但对于殿下却有些不利。殿下一直不曾参与南征,是以并无军功,而那多尔衮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军中尽皆拜服,如若皇上归天,殿下虽得皇位,但只消多尔衮登高一呼,军中一呼百应,难保北宋太祖之事不会重现。”
豪格一听之下,面色登时变得极为狰狞,厉声道:“你是说……多尔衮……他要造反?”
计无量作势低声道:“嘘……殿下,老夫仅是推测,并无实据。”
“那我该当如何?”豪格追问道。
“殿下只需如此这般……”计无量凑到豪格身旁,轻轻耳语,豪格面露喜色,连连点头,末了,豪格道:“计先生当真是诸葛亮再世,本宫佩服佩服。事不宜迟,我这就找人去办。”
计无量哈哈一笑,道:“此事无需殿下亲力亲为,在下已然安排人手,殿下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说到此处,忽然宁芷幽幽一叹,道:“你俩这般情投意合,竟把我这媒人全忘光啦!罢了罢了,我这便出家为尼,佛前了却一生去吧!”
豪格色咪咪笑了起来,伸手在宁芷面颊肌肤上一拧,道:“如此暴殄天物,我怎舍得?你且放心,等我身登大宝,定封你为护国圣女。”
宁芷嫣然一笑,眼中闪烁起意味不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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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辽东传来奏报,说是大明在关锦防线之外的大凌河筑城屯田,布下兵马,似有复辽意图。
皇太极急招重臣商议,于是多尔衮、豪格等人再度齐聚十王亭,不过这次还召来鸿雁、鲁管仲等人与会,足见此次事态严重。
“多尔衮,杨嗣昌那份协议是怎么写的?朕记得明明白白,不得于关锦二城重兵驻守,可有这么一回事?”皇太极语气不善,向多尔衮发问道。
“是,皇上博闻强记,所记半点不错。”多尔衮跪地作揖道。
皇太极冷哼一声,道:“现下可好,崇祯不仅没有撤军,还蹬鼻子上脸,将防线外扩,将城修到大凌河来啦!我看再过不久,这盛京只怕也要不保,干脆我等趁早搬家得了。”
多尔衮满头大汗,急道:“皇上,此事定有误会,待臣修书一封,向杨嗣昌质询此事……”
“质询个屁!等你书信来回,黄花菜都凉了。”豪格在一旁大声打断,继而上前一步,来到皇太极面前,拱手道:“父皇,依儿臣所见,汉人就是欠揍,咱先将他们打服了再说。儿臣愿意领兵出征,夺回大凌河。”
“皇上,万万不可,如此一来,两国间再无转圜余地,届时兵连祸结,不死不休。”鸿雁骤然出言道,“恳请皇上详查此事,切莫……切莫……一时冲动,以致……终生后悔。”
豪格厉声道:“你这汉人妖女,又来进献谗言……”
鸿雁身子往前一扑,竟是双膝跪地,向皇太极重重磕了一头,皇太极身子一震,皱眉道:“圣女……你这是何意?”
鸿雁自与皇太极见面后,始终冷艳高傲,从不曾有半分示弱。皇太极因她是方外之人,也不以为意。现下鸿雁跪地磕头,如何不令皇太极吃惊?
鸿雁颤声道:“敝女……愿前往一探究竟,如若军情属实,敝女必要向崇祯进言,阻止此事。”
皇太极还未答应,豪格怒道:“不行,你身为汉人,前去查汉人背信之事,岂不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鸿雁目光冷冷,道:“那依太子之见,该当派何人何人去查?”
豪格道:“何须再查?先将他们打服了再说。”
“豪格,退下!”皇太极严厉的声音传来,“你身为储君,天下安危寄于你一言一行,怎能随意喊打喊杀?”
豪格一惊,气势一馁,如漏气的皮球般退下。
皇太极沉吟片刻,向鸿雁道:“圣女,朕自是信得过你,但只怕朝中众臣却难以信服,因此你若要前去,需得有一德高望重之满人相陪。”
鸿雁沉声道:“听凭陛下安排。”
皇太极眼中露出迟疑之色,但神色继而变得坚定,向身旁太监道:“和公公,你去请福临过来一趟,顺便宣泰迪觐见。”
众人不知皇太极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均不敢做声,静陪在侧。
过得片刻,便见大玉儿当先而行,身后跟着萧贱,急匆匆走进殿来。福临则伏在萧贱背上,模样颇为悠闲。
及至皇太极跟前,萧贱将福临放下,三人同时向皇太极一拜,大玉儿道:“皇上,妾身给您请安。”
福临则道:“孩儿给父皇请安。”口音虽幼,但却清清楚楚,颇显从容。
皇太极面沉似水,道:“起来吧!”见三人站起,旋即说道:“福临,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福临恭敬地答道:“答父皇,孩儿今年两岁零九月。再过三月便三岁啦!”
皇太极点点头,面露微笑,道:“那我问你,你怕不怕打仗?”
福临毫不犹豫,当即答道:“禀父皇,孩儿是完颜阿骨打子孙,什么都不怕。”
皇太极露出满意神态,似乎下了决心,抚掌道:“好孩子,当真勇敢,父皇有一任务交给你。”
继而他站直身子,朗声道:“阿敏,阿济格听令。”
阿敏与阿济格得令上前,只听皇太极道:“朕命你二人各点三万兵马,护送鸿雁圣女、和硕顺亲王前往大凌河,查明大凌河筑城实情,如若明军有任何敌意,当即攻城,夺取大凌河。”
话音落下,全场皆鸦雀无声,片刻之后,一左一右两个声音同时传出:“不可!”
萧贱听得分明,发声者正是大玉儿以及豪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