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江会展中心建在一片水域中，远看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在古黄河与里运河交汇处形成了一片湿地，湿地中间有一块滩涂，会展中心就建在这块滩涂上。这是一座奇谲智巧的建筑，设计的非常大气，环境和建筑有机融合，景观与人文相得益彰。通往会展中心的四个出口是桥梁连通的，湿地四周的陆地修建了停车场和园林小品，像一片一片荷叶，烘托出主体建筑的气氛，应了《诗经》中“在水一方”的景致。黄海丽教授的设计灵感也来自《诗经》中的这句话，并把主体框架和立面效果设计成一朵盛开的莲花。会展中心建成后，黄海丽教授将这座建筑向国家建筑协会申报，并获得了国家建筑协会颁发的“鲁班奖”，这是建筑上的最高奖项。
晚霞从洪水湖上飞出，把清江会展中心映得通红，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东门上的“清江会展中心”六个镀金大字闪闪发光，出自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的手书，飘逸俊美，厚实劲道。四周停车场和会展中心的东西南北四个出口前，悬起了无数只绚丽多彩的气球，每个气球都悬挂着一幅巨型彩带，上面书写着与这次洽谈会相关的大幅标语，气球和彩带在秋风中飒飒舞动。东门上悬挂着一幅主题标语：“热烈庆祝2000年清江国际贸易洽谈会隆重开幕。”会展中心的楼顶上，彩旗飘飘，花团锦簇。
清江市这几天热闹非凡，国内外客商云集，各友好省市的政要纷纷光临，市直部委办局和县区邀请来的客人住满了清江的大小宾馆，街上的车辆明显多了起来。
于杰民和赵万里作了分工，凡是省政府和友好省市的领导由于杰民接待，凡是国内外客商由赵万里接待。今天晚上是洽谈会开模式前的招待会，所有参加会议的领导和客商全部参加，上千人的场面，赵万里怕安排上有疏漏，提前把工作一项一项过了一遍。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工作习惯，无论是接待领导，还是参加规模性活动，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细，哪怕是给领导留电梯、主席台椅子和席卡摆放的整齐不整齐这些小事都要过细到人头。他认为，在大型活动的安排上必须事无巨细，他要求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必须做到：方案越细越好，执行方案越简捷越好。
会展中心宴会厅张灯结彩，穹顶上交叉悬挂着大红和金黄色彩带，五彩缤纷的彩球吊垂在彩带中，闪闪发光。上百张餐桌成矩形摆开，每张餐桌中间都有一件用瓜果雕刻出的食品装饰，各种餐具摆放的井然有序。中间靠近主席台是主宾席，一张大型的圆桌，中央摆放着一簇鲜花，四周摆放的是铜质餐具，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主宾席的后面是舞台，舞台上方悬挂着一幅会标：2000’清江国际贸易洽谈会招待会。在宴会大厅的两面是小包间，单间里的客人都已经到齐，这些都是洽谈会上应邀前来的国内知名企业的老总，他们都是洽谈会上的大客户，手里有资金、有项目，可谓财大气粗。这些大老板都是市直部委办局和县区请来的，是哪个部门请来的客人就有哪个部门的领导作陪，一对一，纹丝不乱。但是每一张桌子上都空个座位，那是给市领导留的。
这次国际贸易洽谈会是市外贸局组织的，也是年初市政府工作计划中的一项重要工作。晚上的招待会分两地进行，会展中心接待的是国内的客商，清江宾馆接待的是友好省市的领导、世界五百强企业的代表和国际友人。
市政府办公室在接待上作了精心地安排，晚上六点半，会展中心开宴，赵万里出场主持招待会。
接待工作深藏大学问，往小里说，接待工作能够出效益；往大里说，接待工作就是生产力。迎来送往已经成为政府机关一项很重要的工作。现在各级政府机关，都把接待工作放到重要位置，并且成立机构，有一套人马专门负责，这也符合我国的传统文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乞丐还有三个穷朋友呢！哪家没有个三朋四友？朋友来了，最简单的接待是让客人吃好喝好。当然，这里就有接待规格问题了，这个规格包括领导人的出场，光是好吃好喝招待还不够，领导出面比吃喝更重要。一场接待下来，如果领导不出场，那这场招待的酒馔钱算是白花了。想想也是，人家千里迢迢辛辛苦苦来了，能够被本地最高领导接待，那算是享受最高规格了，至于吃什么喝什么都不重要。酒馔再高档，酒店再豪华，都没有高级别的领导出场高贵。这就是面子，面子文化的衍生是为人的虚荣服务的，当然也是官场礼尚往来的需要。
赵万里作为清江市人民政府的最高长官，这两个场所都要跑到都要讲话都要喝酒，这很重要。如果客商见不到本地土地爷，那是轻易不会把口袋里的钱投出去的，这就是目前流行在政府办公室的接待学。
会展中心的宴会大厅和小包间里的客人都在心不在焉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忙着递名片，握手寒暄，点头搭讪，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没话找话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在等领导出场的。
按照大会组委会的安排，赵万里在这里主持完招待会后，要在七点半之前赶到清江宾馆，那里的招待会是七点半开始。市长在会展中心露面后，不能多留，宴会开始就得赶紧走人，把场子留给副市长王朝安。不是像电视广告上说的：“广告以后马上回来。”其实大家都明白，领导露脸后就不回来了，能出场与大家喝杯酒已经是最大的面子了。每天市直部委办局和县区的接待海了去了，市领导哪能场场都到？市委书记和市长就是有分身术也接待不过来，只有哪个部门来了上级领导检查工作，汇报工作有分管领导糊糊就过去了，吃饭喝酒那是非得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亲自出面不可的，如果两位主要领导都不在，陪客的领导一定要再三再四解释领导没来的原因，并转达领导问候和歉意。这已成为惯例，所有政府机关都这样。所以，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常宽每天都要把这些场合权衡再三，哪些是重要接待，那些是一般性接待，那些是老友，那些是老领导，按照轻重缓急，排出时间顺序，一般安排三到四个场所，包括就餐地点和开席时间都仔细排定，不能满城布点，得相对集中。懂得规矩的单位领导，在安排就餐地点前都要与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沟通。地点最好是集中的，不能让领导满城跑。时间最好是错开的，按照次要和重要的场合排定，更不能让领导急赶急地撵时间赶场子。往往排在最后开席的都是比较重要的场合，因为领导走到这里就可以停下来不走了。
六点二十分，赵万里准时赶到会展中心，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时间。
赵万里今天是正装出场，尽管宴会厅里有中央空调，但人多热气高，大厅里还是有点闷热。赵万里穿了件白色混纺衬衫，打了一条天蓝色花格子领带，信步走进宴会大厅。秘书陆鸣拎着包拿着西装和茶杯跟在后面。他进门后先向大家点头问好，并和熟人握手打招呼，然后走向主席，转着圈子与大家一一握手寒暄。他用真诚的目光与各位领导和老板交流，说着亲切的话语，表达友好和感谢，话语随和、热情，陪客的本地领导向他介绍客人，他迅速找到当地风土人情和熟悉的人物作为话题，拉近感情，因人而宜，绝不千篇一律说些“你好、欢迎、久仰”的客套话。这是他待人接物的特点，让人感到亲切和蔼，切又能表现出丰富的知识和深厚的阅历。当然，除了以前认识的领导和客商，很少能有记住的。酒后忘空，确实也是，每天接待的人太多，要想把接待过的人都记住，那得有超人的记忆才行。客人能记住领导，领导很少有记住客人的。所以，等到下次与领导相遇时，千万不要提某年某月在某地受到过领导的接待，如此叙旧会使领导尴尬。
市外经局局长吴清浦是活脱脱的列宁形象。都说从男人的头发上能看出特性，分析下来还真有点道道。若是前秀顶，那是智慧家；若是头顶没毛，那是性学家；若是后脑光头，那是阴谋家。可吴清浦的秃顶很特别，从前额一直秃到后脑，就耳朵两边有点头发，像年画里的大头娃娃。也真难为他了，他将耳朵左边仅有的头发都支持到头顶上去了，尽管这样还是没能遮盖住发亮的头皮。他轻轻地走近赵万里耳语，提醒市长宴会时间到了。赵万里向他点点头，意思是马上开始。吴局长走到王朝安身边，请他上台主持。
王朝安站起来，挪动着肥胖的身躯走到支架话筒边宣布：“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美丽的水上城市清江。值此清江国际贸易洽谈会开幕之际，我代表大会组委会向各位贵宾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下面请清江市人民政府市长赵万里同志致辞，大家欢迎。”
台下一片掌声，坐在后面的代表站了起来。
赵万里起身向主席台走去，陆鸣看市长手里没拿讲话稿，急忙递上讲话稿。做领导秘书要敏捷细心，敏捷到领导的一个眼神就知道干什么，细心到领导衣着的纽扣和鞋带。领导出席大小会议的讲话稿一定要多备一份，若是领导上台前手里拿着稿子，万事大吉，如果没拿稿子，得赶紧递过去，等领导走上主席台，发现讲话稿没带，这时再找秘书要稿子，那就难看了。陆鸣知道市长讲话有时不要稿子，尽管这样，他还是要给市长多准备一份。
赵万里拿着讲话稿信步走上主席台，在台口处转身向客人和来宾鞠躬，很规矩的鞠躬，没有一点敷衍的味道。行礼完毕，他走向支架话筒，两手交叉自然地放在小腹前，没看稿子就开讲了：“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今天是我们清江大喜的日子，有幸邀请到各位领导和嘉宾，这是我们清江的荣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真诚地欢迎诸位来到清江。这次国际贸易洽谈会是我们搭台，大家唱戏，如果台前台后有了疏漏，怠慢诸位，我在此向各位道歉，还请各位海涵。”他后退一步，再次向台下鞠躬，表示自己的诚意。他手上的讲话稿是做样子的，讲话时根本没看稿子。
“世界这么大，清江这么小，大家能来到清江，这就是给清江面子了，这也是缘分。华夏古老的传统文化讲究圆圆满满，地球很大，它是圆的，桌子很小，它也是圆的。从古至今，喝酒的酒杯和吃饭的器皿都是圆的，为什么呢？那是人们追求圆满、信奉圆满、讲究圆满、喜爱圆满。我们今晚也遵从这个古老的传统文化，请大家把酒杯斟满，这就是圆圆满满了。”
这时，服务小姐端着托盘走到赵万里面前，托盘上铺着紫色绒布，上面有三杯盛满白酒的高脚玻璃杯。赵万里拿起酒杯：“诸位，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对各位的到来表示最热烈的欢迎，请大家举杯，干！”
宴会大厅里的客人纷纷起立，举杯同饮。
赵万里将杯中的白酒喝干，又端起一杯酒说道：“我再自罚一杯，洽谈会明天开幕，今天客人到了，我不能挨桌逐一去敬各位，深表歉意。”说完又一饮而尽。他又端起第三杯酒：“这第三杯酒是我的祝福，预祝洽谈会圆满成功，预祝各位满载而归，祝大家在清江玩的开心。我们共同干杯！”他一仰头喝干了第三杯酒。
无论能不能喝酒，大家都将酒杯送到嘴边，表示尊重。
三杯酒喝完，台下一片赞许声。
“市长真爽快。”
“听听人家讲话，入情入理，真诚实在。连稿子都没看。”
其实赵万里喝酒也是分场合的，重要场合一定喝真酒，应酬场合喝矿泉水。全市几个宾馆的老总和大堂经理都知道他喝酒的方式。只要是赵市长来陪酒，执瓶姑娘要事先准备好两只一模一样的酒瓶，一瓶是抽空后重新灌进矿泉水或是蒸馏水的，一瓶是与酒桌上匹配的真酒。如果赵万里说：“来！满上。”那一定是喝真酒。如果说：“来！我们表示一下。”那一定是喝水。道理很简单，只有重要的客人和领导在场，喝酒的兴致才高，需要倒满酒，应付的场合表示一下就过去了。执瓶姑娘一般都是这座宾馆的形象代言人，款款地跟在市长后面，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放了几瓶酒，外人根本分不清哪瓶是酒，哪瓶是水。可以理解市长的小伎俩，他也是凡夫肉身，酒量再大也经不起三四个场子跑的，如果每个场子都要尽到心意，那一圈子下来肚子里装得尽是酒，就是铜浇铁铸的身子也吃不消。
赵万里回到座位，与主席上的客人逐一尽到心意，他陪客人喝酒没有玩手段，实实在在地喝酒，诚心诚意地说话，一圈子喝下来，心意敬到，礼仪敬完，然后站起来拱手作揖道：“各位领导，实在抱歉，我不能陪大家尽兴了，请各位吃好喝好，一醉方休。”客人纷纷起身相送，赵万里谦谦而退。
王朝安和吴清浦把赵万里从会展中心的后门送出，两位领导相互嘱咐两句，握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