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又是秋收时节,周道的现钱很紧,不过今年官府只收常平仓,兴许是去年收的粮太多,又或者是朝廷的财政支难以支撑,会子宝钞发多了会炸锅的,总之今年收粮的规模不算大。但周道收起粮食来也不含糊,能挤出来的银钱都尽可能的用在了收粮上,这是一年中粮价最贱的时候,此时不收更待何时?同时今年资阳的常平粮买卖,也如他所愿的被揽入怀。回想这一年以来的情形,总体来看还是不错,现在的他有碾房,粮号,赌坊,镖局,算是有产有业,而且后两项已经开到了州城。当然也经历了挫折,比如最近的劫镖事件,货被劫人还死了,天底下何曾有事事顺心的。
一条山道蜿蜒曲折,没入无际的崇山峻岭中,山谷里顺着溪流的小路,一支几十人的队伍推着独轮车正缓慢行进。
冯一背着个小包袱挎着刀走在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还有十几人相隔较近,成一条线,走在他的前后。他们的旁边由车夫推着两辆独轮车,这两辆车不同于商队其他装货的车子,一辆装着长矛一辆载着木质的小盾紧跟着众人。
这已经是冯一到州城之后的第三趟镖了,前两次很紧张,尤其是出事后的第一趟镖,也是去的绍熙府。当时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不仅加派了人手,而且是好手尽出。他们派出这么多人来押镖,让商队的人感到惊讶,这一趟镖走下来他们不但不能赚着钱,肯定还要往里贴补。不过周道等人坚持如此,比起失镖死人来说,略亏些不算啥,先把这阵子顶过去,等走顺了再说吧。今日是商队带着六百贯往富顺监去进货的,不算商队的人,连冯一在内共有十五名镖师。
乌古伦和江月石走在商队的最前面,江月石从眉头到腮下有一道翻着肉色的长疤,门牙不全说话漏风可面相凶恶。乌古伦汉话说不利索,所以二人一路上基本无话,这也正合他俩的心思。
乌古伦挎着刀,背上背着一张弓,腰上挂着箭壶。今日已是出来的第四天了,明日晚些时候便可抵达富顺监。众人盼着到时能吃上口热食,在床上好好的困一觉,休整个一两日,待商队釆买完毕再押货回程。不过这些对乌古伦来说,都不是个事儿,他年少时便从伍,干的是斥侯,重回山野反让他自在。乌古伦和冯一原来就干过押镖的行当,现在算是重操旧业,只是这带着商队慢慢悠悠地走,他多少有些不耐。
山路在前面转了个弯,陡然变得狭窄,右侧是河谷,左侧山林的坡度也变大。走着走着,乌古伦放慢了脚,然后停住步子举起了手掌。跟在他身后推车的脚夫也停了下来,旁边的江月石看着他,问“咋了?”
乌古伦没答话,眯眼盯着左侧的山坡,又看了看前路,转头对江月石道“你到上面看看去。”他用指着左侧的高坡。江月石顺着手指的方向往上仔细瞧,没看出什么来,转头问乌古伦“让我去?江爷是你能随便差遣的?”乌古伦见他站定不动,横眉冷瞅着自己。乌古伦不说话直接抽出了刀,江月石见状一愣,也不含糊跟着拨刀在手,与之对视。乌古伦不再看他,从旁边的鸡公车上扯出一面小木盾,提刀就上了坡。
坡很陡林很密,看不出个什么来,“我从上面走,你们在下边儿跟着。”他回头冲车队喊了一嗓。商队重又起步,缓缓地跟在后头。又走过一会儿,就见坡上枝蔓晃动,一个身影从山上冲了下来,“快退!?跑!有埋伏!”是乌古伦!在他身后跟着便涌出人来,举着刀枪高声咒骂着往坡下冲来,一支箭斜着从乌古伦身侧飞过。“往后退!退出谷口!快退!”冯一大吼。
人们甩开独轮车掉头就往回跑,刚才走在前边儿的被后面的车子堵着,众人推翻车子夺路而逃。“啊!啊?!”冯一举起刀背便砍“狗日的杂碎!去推车!敢丢车子老子砍死你!”脚夫们痛得高呼,跑回去了几个,更多的人不管不顾朝后逃散。“把他们挡住!先推后边的。”人们乱成一团,也不知冯一在吼啥。好在镖师大多没跑,勉强推着几辆车退了出去,剩下的大半丢弃在路上,乌古伦跑了回来。冲在前面尾随追杀乌古伦的几个山匪见势缩回了狭谷。
此时地势开阔了些,冯一迎上来就问“他们有多少人?”乌古伦摇头“我只看见七八个,后边儿还有不少。”周围的镖师和商队的人乱糟糟的一阵悚动,已经有商队的伙计捏着刀开溜了。“他们没追过来,大伙儿都操家伙,换长的!换长枪。”冯一喝道。镖师们纷纷插回刀,抓起了大枪。
“他们在等人壮胆,要冲出来了。”光头和尚樊陀叫了一声。喊声还没落下,便从转弯处冲出三四个人,有拿刀的也有提着枪的,然后又转出了五六人,他们远远的见着商队众人正站在道上,便慢了下来,往这边儿靠近。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在离商队七八丈的地方停下,足有四十多人。当先几人用刀尖挑动,翻看着弃在道边儿鸡公车上的货物,说着话,笑嘻嘻地望向这边。
“带着货跑不掉。”樊陀对冯一道。冯一捏着大枪盯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乌古伦,“我们有十五个伙计,还有商队的人。”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乌古伦。乌古伦不作声,木着脸看向一旁的疤脸江月石,江月石腮帮子上的肉抖动着,他咬着牙齿,对冯一恨声道“打不打得过,打了才晓得。”冯一瞪着他,点头。“全都听好了,列队操枪!快!”冯一大吼起来,“想想平日老子是咋操练你们的!今日就见真章了!”镖师们端着枪勉强排成了三列,“他们过来了!”有人喊。“不要慌!宰了他们!”“不要慌?!”弟兄们大声吼着相互壮胆。
山匪冲过来了,“嗖”“啊!”一支箭疾射而至,接着是第二支,一个镖师的长枪掉落在地,双手捂住胸口跪坐在地。“他们在放箭!”另一个镖师惊恐的大吼,“盾牌在前,刀盾上前!”冯一连踢带吼,并用枪杆子横拍在一个往回抽身要逃走的伙计的脸上,瞬间染上了血痕,鼻孔流出血来,“谁敢跑!砍死他!”冯一怒吼“往前冲!别让他们再射!”他提枪大喊领着众人往前顶。
“啊!”一声惨嚎,又一人中箭倒地,他手上还抓着弓,这是对方的弓手!“嗯!”对方再一人闷哼倒地,江月石紧攥着枪杆子跟冯一往前冲,他不禁侧头回瞟,余光扫到乌古伦正飞速地搭箭拉弦,根本不瞄嗖的便射了出去,对面同时传来的是一声惊叫。
冯一抬枪就和山匪迎头相撞!不避不闪,握枪一拨一突刺!对方是个年轻后生,刹那间的惊恐挂在脸上凝固!瞳孔上倒映出枪尖,闪着寒光顷刻扎入脑中!整个人挂在枪尖上,被冯一一脚踹翻,如被掷出的麻袋,直挺挺地仰摔在地上抽搐着,然后被众人的脚来回践踏。冯一看都不看,挥枪由下往上猛一撩,枪尖由另一人的裆下划过腹部,那人惨嚎着扑在了地上,又一个。
此时双方的人已经撞在一起混战!狂舞刀枪互捅。那江月石确是狠个角色,他当先捅翻一人,又和另一人互戳了一枪,只不过那人的枪被他一手抓住压低了些,但还是扎入了大腿,他惨呼着一枪杵进了对方的肚子。田褚英和樊陀也分别杀翻了一人,一个伙计被长枪桶在腰上,歪倒在地爬行哭嚎!
乌古伦不加入战团,他站在众人身后一个地势略高些的坡上,此处的山路虽说宽了些,可以并排站上四五人,但紧挨着不宽裕,真正能接触到的,基本就是双方各自的前两排。乌古伦此时稳定而快速地放箭,对方仅有的两个弓手都被他专门找着料理了。现在对面至少有五个人中箭,尤其是站位靠前的,不但要和镖局这边的几个猛人拼命,还得时时忌惮要命的冷箭,煞为痛苦!
冯一杀红了眼,一杆枪连刺带挑带着劈,又撂倒了两个,展露在他面前的山匪心中惊惧,不由得往身后靠。但一个年纪不大的家伙还是很有两下子,已经跟冯一拼刺了好几个回合。
冯一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一记剌杀扑空,他向侧后猛闪堪堪让过对方的一剌,突然手一扬,一把飞刀直奔对方面门,那小子一惊!反应倒快,猛一蹲避过这致命一击,飞刀从他头顶飞过扎入了另一人的身体。“啊,啊!”两声惨叫一前一后响起,只见刚才让过了飞刀的年轻人扔了枪,大腿上被扎进了一把短刀!正一瘸一拐地朝后跑。他蹲下去让过了第一刀,却没躲过第二刀!“护住少主!”一个中年人挺枪抢身封住了缺口,将那受伤的年轻人挡在身后,一枪奔着冯一的面门去了,不让他近身。
山匪们骚动起来,有人向前冲有人往后退。往前冲的仿佛发了狂,狂叫乱吼对着这边猛砍。江月石大腿受了重伤,仍立在第二排持枪乱捅,他此时腿脚不利索够不到,满脸的汗珠随时都会虚脱。他一手抓住枪杆的前端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大枪一把贯了出去,插入眼前一个山匪的肩窝里。那家伙连人带枪撞倒身后的山匪,顾不上疼痛,翻身爬起来往后就跑。那个当先的中年山匪又去补位,尚未站稳,突然双目圆睁着仰面向后倒去!在他的额头上插了支箭,箭尾正不停地颤动。
“胡二哥?!胡二哥死了!”一个声音嘶心裂肺地喊道,山匪们慌乱起来,“啊!”又有一人中箭,前排的另一人返身就逃,“啊!哎呀!”“娘的!”山匪开始跑了,镖师们怒吼着挺枪往身后猛刺,弓弦响起箭矢追身,冯一抬起一脚蹬在一人背上,使劲儿把大枪抽了出来,血污喷溅了一腿!
山匪们崩了,拼命拥挤践踏着往回奔逃,长枪扔了一地。“杀!”镖师们杀红了眼,追在身后举起刀枪狠砍猛戳。前路拥堵,不少人往陡坡上冲,跑不及的山匪吓得蜷缩在道边,或是跪了哭喊着饶命。樊陀冲在前面,举枪就刺入一个跪在路旁的山匪的前胸,那人发出凄厉的嘶叫,双手抓住枪杆,口中往外喷着血,甚是惨烈。樊陀用脚蹬在那人身上,拨了两次才将长枪拨出,旁边卷缩着的另一山匪叫喊着满眼绝望,不等长枪刺下便纵身跃下,山谷里全是乱石的溪流,"噗"地一声,磕在大石上不死也是重伤。“跪地不杀!降者不杀?!”冯一大声喊起来,其他人也附和一起高喊,并追着山匪一路狂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