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云太夫人的火气层层暴涨。先是与蒲氏一同去了萧氏居住的正房,却没能见到人。云筝加派了一批孔武有力的婆子守在正房周围,婆子们说大夫人需要静养,除了国公爷、三老爷、三夫人和二小姐,谁也不见。云太夫人总不能放下婆婆的架子硬闯儿媳的院门大吵大闹,话说回来,也闯不进去,只得打道回房。
回房后等着下人回禀云筝去了何处,人却是有去无回。
云太夫人气得周身发抖,从来没想过,云筝居然敢公然与她叫板。
云筝却是心情很好,回来时恰逢济宁侯萧让过来。
萧让落座后道:“方元碌和汪鸣珂要见你,你什么时候得闲?。”
“过两天吧。”云筝指了指他手边的茶,“铁观音,尝尝。”
萧让喝了口茶,“我正要去找惠通大师辩经,正好带阿齐过去。”
云筝点一点头,转而道:“你包的那个戏子,过几天给我用用。”
萧让横了她一眼,“我前脚说辩经,你后脚就提我包戏子,有你这样的人么?”
云筝想想也是,漾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艳丽的容颜上有了飞扬的神采,“没拿你当外人,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之后笑容微敛,“留阿齐在寺里多住一段日子,让你的幕僚指点指点他。阿齐身手不错,学问却是一塌糊涂。”
“行。”萧让应下之后才劝道,“阿齐早就让你祖母养歪了,你对他的事,点到为止即可,别着急上火的。”
“我心里有数。”云筝笑道,“等你从耀华寺回来,我请你去醉仙楼喝酒。”
“成啊。”
云笛看到萧让的时候,低低地唤了声表哥,又目露恳求地看向云筝,“姐,我知错了,不跟表哥去不行么?”
萧让的风流成性、手段狠辣是出了名的。云笛眼中的萧让总是透着一股子痞气、匪气,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怕的不是云筝的惩罚,是与萧让相处,一时半会儿都让他满心抵触。祖母总说,姐姐的名声早晚被萧让毁掉,他可不想步姐姐的后尘。
云筝对云笛的想法心知肚明,不予理会,只对萧让笑道:“带走吧,麻烦你了。”
表兄弟两个走后,云筝换了身衣服,去云太夫人房里请安。
除了萧氏和云笛,各房的人都到齐了。
成国公云文远、二老爷云文渊、三老爷云文璟坐在北面。
蒲氏与三个儿子、儿媳、云凝坐在东边。
三夫人杨氏与四爷、四奶奶、五爷、五奶奶、六爷坐在西边。
这么多人,房间里却是鸦雀无声。
坐在大炕上的云太夫人脸色阴沉,其余的人都担忧、狐疑或是幸灾乐祸看着云筝。
云筝不动声色,上前与众人见礼。
云太夫人压着满腹火气,沉声询问云筝:“下午你去了何处?”
云筝含笑答道:“去了宣国公章府。章大小姐昨日命人送信过来,邀我过去。”
蒲氏清了清嗓子,笑道:“太夫人不是早就说过了,不让你与那等人家来往。宣国公宠妾灭妻,苛刻膝下嫡出的长女是出了名的。虽说章大小姐也是可怜之人,可你还是少与她来往为好。”
云太夫人微微点头,接话道:“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看这话也没说错。章家那位大小姐性子桀骜不驯,之前来我们家做客,竟与凝儿当众争执。”她冷冷盯住云筝,“你名声本就不大好,再与她那样的人频繁来往,岂不是有意给我们云家抹黑?”
“祖母说我什么都无妨,就别提及别家闺秀了。”云筝微微挑了挑眉,“我没听说过章大小姐桀骜不驯,倒是听说过争执这种事孤掌难鸣。”
云凝冷笑,“二妹这是什么意思?居然帮着外人说我的不是?”
成国公咳了一声,先对云筝道:“坐下说话吧。”之后看向云太夫人,“娘,阿娆与章家大小姐私交不错,我是知情的。况且,宣国公府与定远侯霍家是姻亲,两家勤走动一些也好。”
听到定远侯霍家,云太夫人与蒲氏俱是神色一凛。
三夫人杨氏笑了笑,附和道:“我看着章大小姐倒是个真性情的,值得一交。”
云凝闻言轻哼了一声,对这话很是不赞同,强忍着没出言反驳。
云太夫人强压下不快,撇下这话题,说起另一桩事:“凝儿与阿娆都不小了,该张罗婚事了。凝儿还好,女红很不错,阿娆却是碰都没碰过针线。依我看,日后就让阿娆安心学做针线,换个人主持中馈吧。她的确是将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却也因此总是抛头露面,日子久了不免坏了名声。长幼有序,日后自然是凝儿先出嫁,出嫁之前,也该学着持家算账了。”
成国公错愕。谁家长辈会当着儿孙的面说嫁娶之事?再者,好端端的要夺了云筝持家的权利,这又因何而起?他微一思忖,笑道:“既然如此,日后就让凝儿跟着阿娆学学看账算账吧。”
“不用。”云太夫人摆一摆手,“内宅事宜日后就交给你二弟妹吧。”
杨氏立刻反对:“不论交给二嫂还是凝儿,都让她们先跟着阿娆学学怎么看账吧。二嫂连账本都看不懂,打算盘就更别提了,这样怎么持家?”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云太夫人,“娘什么时候教会二嫂这些了?”
云太夫人剜了杨氏一眼。
杨氏不以为意,直言道:“反正我是不赞同二嫂当家,阿娆主持中馈也不耽误别的事。”
杨氏让谁看都是端庄明理大度的女子,可只要遇到与二夫人有关的事,她就不能保持平静了。没办法,妯娌两个不合,多年来早已养成了相互拆台的习惯。
当初云筝主持中馈之前,两个人狠狠斗过一段日子。
萧氏卧病在床初期,蒲氏与杨氏都曾主持中馈,在那时相互挑刺,且是一挑一个准。云太夫人没法子,只好换人,先后让几个孙媳妇当家,局面却是更乱,演变成了二房与三房之间的矛盾,家里简直乱了套。后来还是成国公兄弟三个都看不下去了,提出让云筝当家,云筝不负三人期许,府里这才结束了乌烟瘴气的局面。
蒲氏被气得不轻,冷笑道:“三弟妹想当家就直说,何必拿话排揎我!”
成国公、二老爷、三老爷听了,非常默契地想到了当初内宅乱成一锅粥的情形,俱是头疼不已,自然没办法赞同云太夫人的提议。
二老爷委婉地道:“三弟妹说的在理,还是让阿娆当家理事吧。凝儿若是有心,平日就跟着阿娆多学学持家之道。”见云太夫人脸色不虞,又提醒道,“家和才能万事兴,以往我与大哥就被御史言官弹劾过治家不严,到了他们嘴里,什么事都能变成不可饶恕的大罪,母亲要慎重才是。”
蒲氏与云凝气恼地看了看二老爷,却是敢怒不敢言。
成国公与三老爷满口赞成云文渊的说法。
“按你们的意思,这家中没了阿娆就不行了?”云太夫人已有些心浮气躁,语声比平时都要高,“那你们又知不知道,她平时是如何行事的?丝毫也不把我放在眼里,这等不孝之人,怎能担得起持家的重任!”
众人吃了一吓,三老爷连忙问道:“娘何出此言?”
云太夫人难掩愤懑地将下午的事情说了,“我不让她出门,她当成耳旁风。我怕她出去胡闹,找人尾随,派出去的人却没了踪影,不知被她打发到了何处。看看我们的云二小姐多厉害啊,竟已嚣张跋扈到了目无尊长的地步!……”
云太夫人喋喋不休地抱怨的时候,成国公一直望着含笑静坐的云筝。
她像是局外人一样,毫无情绪。
这样的女儿,让成国公觉得陌生。他心里的阿娆,始终是她年幼时的样子,神采飞扬,活泼调皮,笑容灿烂得宛若夏日骄阳,让人看了就觉得周遭一切都明亮悦目起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笑容总是特别和煦,却透着冷漠疏离。
妻子病重,再没精力打理诸事的时候,她日夜守在床前侍疾,眼中总是盛满担忧、惧怕,可还是会因为妻子一点点的好转而展颜欢笑。
家里乱成一团,要她主持中馈的时候,她虽然抵触,还是答应了,会随着对诸事的熟练而欢喜,会喜滋滋的跟他跟妻子诉说自己的进步。
后来,阖府上下都说她是一只小笑面虎,他听说之后,重新审视女儿,发现了她的变化。
她已不能把生活在一屋檐下的每个人都当成亲人,亲疏之分很明显。
她没这样说过,行径却是表露无疑。
可她变成这样,又能怪谁呢?
他忽然间烦躁起来,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等云太夫人数落完,便将茶盅重重放回茶几上,蹙眉呵斥房里的丫鬟:“怎么连茶都沏不好?简直是不能入口!阿娆,记着给你祖母换几个能干的下人。”说着话站起身来,对云太夫人歉然笑道,“娘,柳阁老邀我去他府中坐坐,有事相商,我竟到此时才想起来,不能陪您用饭了。”转身出门时又唤云筝,“我有话吩咐你,随我来。”
云筝笑着称是,随着父亲出门。
云太夫人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房里的人面面相觑,随即各自垂下头去,有的是大气也不敢出,有的则是强忍着笑意。
成国公这一出,分明是故意忽略了云太夫人对云筝的指责,也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子不言父之过。云太夫人是长辈,别人便是明知她今日是故意刁难云筝,也不能直言老人家的过错,只能回避或是委婉提醒。
蒲氏见云太夫人已是脸色发青,连忙上前奉茶,语声中充满担忧:“娘可千万别生气,身子要紧。”
云太夫人喝了两口热茶,好半晌才能再开口说话:“都散了吧,不必陪我用饭了。只做这些表面功夫,又有何用?”
三老爷起身出门时,回想着方才的事,觉出了蹊跷。母亲不喜阿娆,这是阖府都知道的,却从没像今日一般,到了疾言厉色不讲理的地步。他忧心地回眸望向云太夫人,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