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筝一面与全福夫人寒暄,一面暗自叹气。云凝凡事都挂在脸上,若要她收敛性情,怕是要走些弯路、吃些苦头。再想到那个最为严重的可能,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云凝盛装之后,先去宫中谢恩,回来后怀着满腹美好的憧憬,踏上远嫁之路。
原本,二老爷是想让膝下长子云枫护送云凝到西域的,皇上却另有安排,说云枫不必为了送亲耽搁公务,平白给人弹劾的把柄,且钦点了一支精兵送亲。二老爷自然是受宠若惊,全听皇上安排。
成国公曾问二老爷,要不要找些人手暗中保护,二老爷说若是被皇上得知,怕是有害无益。委婉地拒绝了。
云凝是二老爷极为娇宠的女儿,做父亲的是这态度,别人还能做什么?
这天晚上,云筝回房时,成国公刻意送她,边走边道:“明日萧让要带阿齐出门游历,你想不想去?”
云筝笑道,“不想。”
成国公停下脚步,半晌才道:“还是去吧。”
云筝的笑意到了眼底,心里却又酸酸的,“爹和娘也去的话,我才会陪着你们前去。”
成国公目光中有欣慰,更多的却是疼惜、黯然,“你长大了,我们也还没老,不需你时时陪在身边。”
“光耀门楣是阿齐的事,承欢膝下是我的事。”云筝笑着挽住父亲的手臂,“不早了,您快回房歇息去。”
成国公漾出慈爱又无奈的笑,转而说起唯扬:“我与你三叔、四哥说了,但是唯扬太小,还是让你四嫂带着他走更好。你四嫂要安排一下才能走,得晚几日离京。你帮着安排两个人吧,这样我和你三叔心里才踏实。”
“行啊。”云筝爽快点头,“我身边的大丫鬟紫菀、外院的小厮高程素来机灵有眼色,就让他们护送四嫂和唯扬吧。”
成国公颔首,握了握云筝的手,“就像你祖父常念叨的一样,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又深凝了她一眼,加了一句,“要是不这么孝顺,也挺好。”
云筝四两拨千斤:“您定是喝醉了,快回房喝碗醒酒汤。”
成国公笑着点头,“行,你也回去吧。”
当晚,云筝将紫菀、高程唤到面前,细细交代了一番。
第二日一早,萧让与云笛启程离京,知情的不过几个人,送行的只有云筝。
两个人走水路,船只是萧让名下的,泊在行人寥落的岸边。
云筝骑快马赶到的时候,恰逢萧让与云笛的马车赶至,时间刚刚好。
云笛神色空前的凝重,眼底却透着几分懵懂。他是奉父命随萧让远行,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了,却又不敢确定。
“姐。”他一脸惶惑地看着云筝,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说法。
云筝其实跟萧让一样,看到云笛就会没来由的恼火,对他身为世子却不知自己身上的责任甚是恼火,却是懒得流露出这情绪,只淡淡一笑,“日后跟着表哥四处转转,长长见识。凡事听表哥的话,不要自作主张。”
云笛有些失望,轻声应是,垂下了头。
萧让看着,恨不得给云笛一巴掌。想问什么就不能直接说出来么?在他面前的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含含糊糊的像什么样子?难为云筝小时候还总为了这小兔崽子和人争执打架……真是越想越生气,他烦躁地摆一摆手,“去船上吧,我跟你姐姐说说话。”
云笛垂着头走了。
萧让重重地吁出一口气,缓了片刻,心绪才平静下来。他勾唇微笑,看着面前一身胡服、飒爽英姿的云筝,“等我回来,你不如就嫁给我吧?你只当嫁了个窝囊废,在内宅只手遮天,不见我都行。”
云筝讶然,睁大了眼睛,随即轻轻地笑开来。
“我选来选去,也没个合心意的女子。你呢,嫁人的路子太窄,又这么挑剔,还不如找个对你知根知底的。你要是嫁给我,我不会纳妾恶心你。”萧让语声顿了顿,笑容怅惘,“我也不盼别的,你好好儿活着,跟我一块儿想法子赚钱、花钱就行。”
云筝的笑容慢慢有了一点伤感。她凝视他片刻,点一点头,“行啊,等你我再相见的时候,我嫁给你。”
“说定了啊。”萧让揉了揉她的脸,“我可没开玩笑。”
“说定了。”云筝笑容变得灿烂,“听你这么一说,我真觉着不错。”
萧让又说起别的事,“我什么都能放下,就是担心府中那些藏书、美酒——你也知道,我那些狐朋狗友到了我府中,比在自己家还随意。我这一走,他们还不把书、酒全搬走啊?我吩咐管家了,让他带人把东西全送到云府。”
他喜欢自己酿制美酒,朋友又都投其所好,送他礼物从来是大坛小坛的美酒,这些年下来,数目令人咋舌。至于书籍,则是历代济宁侯传下来的,算是济宁侯府的传家宝了。
云筝想到他足足占了三个酒窖的藏酒、府里大小四个书房的藏书,有些犯难,想了片刻,眉宇舒展开来,“后花园的听月楼一直闲置着,东西全放那儿,我在东西就在。”济宁侯府与成国公府为一体,如果成国公府倒了,萧让也就别想回京了。
“成!”萧让让她附耳过来,“为防万一,我将半数的钱财、一些小物件儿留给你了。”说到这里,语声转低,告诉云筝将财物安置在了何处,末了又道,“说句难听的,这些不论你来日是死是活,我都给你了。你活着,就物尽其用,经营你我的日子,你万一有个不好,东西也陪着你。兄妹一场,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
云筝默然,轻轻点头。
萧让不想放大离别的感伤,又已交代了最重要的事,重重地拍拍云筝肩头,“我走了。”
“嗯。珍重。”
“一定。”萧让洒脱转身,大步走向岸边。
云筝一直目送船只启程,这才转身,牵着马信步前行。
秋风飒飒,发黄的树叶在风中从容旋转,缓缓凋零。
她又回眸。
远山含笑,江水无声流淌,船只顺流而下。
站在船头的男子风姿俊朗,遥遥凝视着她。
她抿出个微笑,摆一摆手,潇然转身之际,泪水猝不及防落下。
若能再见,她会履行诺言,嫁给他。
若不能见,兴许就是生死无话、人鬼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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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宁侯府的管家带人陆陆续续地把美酒、藏书分批送到了成国公府。
云筝话少了一些,亲自指挥着仆妇将听月楼收拾出来,用来安置书与酒。
成国公府最早是一位王爷的别院,是英宗皇帝赏给第一任成国公的。后花园里这座听月楼,是当初那位王爷的藏宝阁。落到历任成国公手里,没有那么多宝物可安置,楼内陈设又不宜待客歇息,便闲置下来。
到如今,总算是有了个用处。
忙了几天,萧让最在意的两样东西都安置妥当。下面三层都是酒,上面两层都是书。
云筝命人在五楼走廊设了茶几、竹椅,里面设了醉翁椅、美人榻,就此多了个习惯,每日午后都会在那儿看看书,或是观景时与铃兰喝两杯。
她在后花园独享清静,云太夫人、蒲氏却是忙得不亦乐乎。两人先是频繁回蒲家,脸上的喜色一日胜过一日,后来蒲家来云府借了两万两银子。
云筝听说之后,猜想着霍天北因为与云家结亲的关系,无意刁难蒲家了,大概将三十万两的数字减免了一些。
云太夫人一直没忘记云筝手里有钱的事,一日来到听月楼,尽量和颜悦色地与云筝借钱。
云筝爱理不理地道:“要钱没有,要命你也拿不走。这事以后就别提了。我这几天气不顺,你再打我的主意,我就把这事宣扬出去。”
云太夫人只得走人,再不敢提。
又过了两天,四奶奶、唯扬在高程、紫菀等人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云筝没去送行,只是给了高程一叠面额不等的银票。
这事之后,云筝心绪明朗起来。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在有个结果之前,她只管好好陪伴、照顾母亲。
这时期上门提亲的人很多,都被萧氏以各种借口推掉或搁浅了,现在不是张罗云筝婚事的时候,定下亲事,万一云家落难,反倒会连累无辜。
至于别的事,萧氏一如以往,出门会友,在家中办赏菊宴,让云筝帮忙招待各家小姐,出来给各位夫人太太请安。凡事都要做两种打算,如果今时担忧都是杞人忧天,那么,云筝被更多的人熟识也是好事。
云筝貌美的名声比以往传得更盛,衣饰别出心裁的搭配、绣在裙子上的图案被更多的闺秀效仿。她自然知道母亲的心思,也不提及与萧让的约定——母亲从来就知道,她不喜表哥招蜂引蝶放荡不羁的性子,不为此,早做主给定下这桩婚事了,她如今若是提及,母亲第一反应大概就是撵着她去找萧让。
云太夫人、蒲氏见云筝出尽风头,总是没个好脸色,也就愈发记挂云凝,时时询问二老爷送亲的队伍到了何处。
送亲队伍中的家丁时时传信回来,云太夫人与蒲氏每次听了保平安的消息,都会喜上眉梢,表情夸张的与人絮絮叨叨。
到了九月上旬,这对婆媳脸上再没了笑容,整座云府也笼罩上无形的阴霾——送亲的队伍这几天没了消息,只言片语都不曾送回。二老爷托人打探,全无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