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泾看见躺在担架上的张大宝,心头咯噔一跳。只见张大宝心口位置的衣衫染红了一大片,鲜血不断从触目惊心的偌大弹孔之中流出。熊泾一个箭步冲到龙刚身前,沉着声音问:“怎么了?”龙刚还没回答,张大宝微微摆了摆手,摇摇头:“不……不关他的事,这一切,都,都是命。”张大宝竭力说完这句话,气息已经很微弱。
时子墨这时也不知道什么走了上来,细细打量了一下张大宝的伤口,摇头叹息道:“钢弹直中心窝,弹头还留在体内,打穿了心脉,估计是……”他叹了口气,回过头问:“这是你朋友?”熊泾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他伤势太重,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了。你们还是看看他有何心愿未了吧。”
熊泾对时子墨的话语半信半疑,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张大宝突然一把抓住了他。
“大……大人。”张大宝语气急促地说:“我死之后,你,你们把我火化了……请把我的骨灰,送……送回……广…广信。”
熊泾看着他眼中渐渐散失的精光,握紧了他的手:“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张大宝咧嘴笑了一下,像是放下这些年所有的疲惫苦累一般,闭上了眼睛。熊泾与龙刚相视无言,重重叹息。
熊泾在安排好张大宝火化的事宜之后,找到龙刚询问张大宝的死因。因为按照他的计划,张大宝是利用这次的战斗假死,然后由他带着张大宝远离海洋重回大陆,但是为什么一直躲在船舱之内的张大宝会中弹身亡?
龙刚摇了摇头:“可能这就是命吧。我带领人马在夹板上对敌的时候,已经有人跟我报告说他出事了,我也以为是他自己安排的受伤,所以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当我下去船舱的时候,才发现他真的是身中流弹,命不久矣。”
“他在船舱之内,怎么会中流弹?”
“我仔细查探过船舱,的确在板墙之上看到很多弹孔,从弹孔的形成来看,确实是从外面射穿造成的,可能是我们开始交锋的时候,敌船释放枪炮打在船身,然后数颗流弹穿破了船板,正好有一颗击中了他的要害。”
熊泾闻言,惊讶得半响说不出话来。真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但还是人力不能敌天。龙刚苦笑一声:“其实,这样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解脱。我看他临死前并没有太多的遗憾。”
“他说的那个广信,你知道在哪里吗?”
“知道,那是在南方一个叫广东省的西部地区,离这里路途不下万里。”
熊泾默默记下那个名称,点点头说:“无妨,反正我也要……咳,天下之大,我也很想去多见识见识,我答应过帮他,就不能因为路远就食言。”
龙刚闻言,沉吟了一下,问:“那你的意思是?”
“他的船队就交给你了,待天亮之后你就安排船只把我和张大宝送到岸边就可以。”
“那……”龙刚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时子墨前辈呢?”
熊泾笑了笑:“他是我的师伯,我当然不想你为难他的。何况他也说了,他只是个逃难的人,跟谁都一样混饭吃只求保命,希望你相信他,依我看他也能帮上你的忙吧!”
龙刚笑了笑,没有说话。
翌日。
龙刚安排了一艘小船送熊泾和张大宝的尸身返回陆地,还派了三艘战船护送。而时子墨也极力要求一同前去护送,好跟师侄多待一段时间。就这样,熊泾和时子墨带着四艘船踏上了返回陆地的航程。
时子墨这时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便细细地询问了逍遥子的事情,熊泾都一一如实回答。
“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怎么武功还是这么低微?”
熊泾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武功低微,心中有点生气,但他还是保持平静,一声不吭。
时子墨见他没有回答,便自顾自地问:“你师傅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剑气?”
“有。”熊泾几乎是脱口而出,剑气这个境界被师傅说得神奇无比,但是他一直都不知道剑气是什么,要怎么练。
“那他有教你怎么练剑气吗?”
熊泾摇摇头:“他只是说当我把那一剑练好了,自然就能领悟到剑气。”
时子墨笑了。
“你师父啊,当天下的人都跟他一样聪明呢。真是的,自己本领那么高,竟然教徒弟这么笨。哎呀。”时子墨苦笑一声,笑声中满是苦涩和对逍遥子的怀念。
“孩子,你师傅天赋异禀而且聪明绝顶,所以他能自己领会剑气这个境界。但是你不同,你资质平平无奇,所以你必须要知道关于气息运行的道理,才有可能体会剑气。”
“气息运行?那是什么?”
时子墨呵呵一笑,说:“孩子,我跟你交手那时候就知道你只会蛮力,没有内功。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我一个老者能有如此大的力量跟你对招甚至能重创于你吗?”
“是的,那时候我感觉真的是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向我涌来,但是师伯你的身子并不是很健壮。”
“这就是内力。孩子,接下来的时日,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传授给你,希望你好好领悟。”
时子墨和熊泾自从在那天相认之后,两人就一直呆在一起聊天。但是他们所谓的聊天,其实也不过是相互问大家不知道的事情罢了。熊泾从时子墨的口中得知,当初时子墨在跟师傅相约老鼠山碰面被暗河的首领知道了,便设下埋伏暗算,打算将他押回暗河总部。他在途中奋力反击,才得以脱身。为了躲避暗河的追杀,他便打扮成苦力隐藏在码头养伤,伤愈之后便跟从商船出海打算前往扶桑,想不到途中遭遇海盗,那些海盗见他武艺高强便收留在身边充当打手。在刚出海那段时间,他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返回中原,但随着日子推移,他也慢慢习惯了海上的生活。这天,时子墨着重跟熊泾讲解了人体周身的十二经脉和精气运行走向,随后教熊泾如何调息打坐,控制呼吸吐纳达到修炼内力进而把内力运用起来。
“人身最重精气神三方面的调养,精盈则气足,气足则神旺。形神俱备,是为完人。一身之气最为重要,一身之气化为营气和宗气,是为阴阳二气,只要阴阳得以调和,每日根据经脉气息运行走向调息吐纳,便可以充盈内气,用以贯神。”
时子墨看了下一脸诧异的熊泾,自顾自地说:“要是你再聪明一点,或者在受到极大的刺激之后,能够将气息瞬间提升流动,说不定还可以打通奇经八脉中的任督二脉,对你以后的武功修为大有助益。”
熊泾听得如痴如醉,这么高深的武学理论,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只要你每天按照我教你的方法调息吐纳,再勤加修炼你师父传给你的剑招,我相信你的武功道行会比现在高的多,到时候,一般的高手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熊泾重重点头,对时子墨的不舍之情又增添了一分。他们已经出航四天了,这天早上已经可以看到陆地线出现在远方,估计再航行二三天左右,他们就能到达岸边。
接下来的日子里,时子墨还将自己毕生所学到的医术对熊泾倾囊相授,只不过熊泾能掌握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当熊泾踏上坚硬的土地时,他仿佛觉得这些日子的经历都是一场梦。但是,张大宝冰冷的尸身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两人上岸询问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舟山岛,也就是江浙地带。他们找人把张大宝尸身火化之后,将骨灰放到一个小瓮之中。熊泾安顿好张大宝的骨灰瓮之后,便送时子墨前往码头。一想到张大宝的遭遇,他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走在熊泾身前的时子墨回过头来问。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人生一世,实在太多变幻,有些事真的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
时子墨哈哈大笑,拍了拍熊泾的肩膀:“孩子,你还年轻,自然你不懂这世上的纷纷扰扰。命中注定?太可笑了。到你能傲视一方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命了。”
熊泾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傲视天下,一笑置之。
“师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回去海里混吧,打倭寇还是打劫也好,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倒是你,你打算怎样?你不是要送他的骨灰回去广信吗?”
“是的,但是在此之前我还得去找一个人。这个人帮我很多,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时子墨耸耸肩:“想不到你的麻烦挺多的。没什么的话,那我先走了。”时子墨说完,扭头就往码头走去。熊泾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下:“师伯。”
时子墨转过身来:“又怎么了?”
“这把袖里剑,还是你保管吧!”熊泾伸出右手,神色坚定的说。
时子墨嘿笑一声,摆了摆手:“这是你师傅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了,你就自己好好保管吧。我就算了,半入土的人了,又在茫茫大海上过活,拿来也没什么用。”
“可是我不一定能……”
“要是这样的话,就把它弄断了吧。”时子墨头也不回地走了,边走边朗声吟到:“饶是人如鸿毛,世间命若野草。纵然命运如刀,且让我来领教!”
熊泾没有追上去,他默默地站在街道上看着时子墨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人如鸿毛,命若野草……”
熊泾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看着周围的热闹景象,心中却是无限的萧索。
人如鸿毛,命若野草。
在这个世上,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生命,就这般的脆弱吗?
他低叹一声,一跺脚,终于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熊泾向行人询问了一下舟山岛的四周地理环境之后,用时子墨给他的银子匆匆买了些干粮清水,便前去寻找夏芸。当初他把夏芸安排在一个叫玉龙镇的小地方,这个小地方离青州只有不到一百里地,熊泾本意是把夏芸先转移到那里,自己再过去跟她回合的。但是世事难料,从青州逃出至今已经过了数月,也不知道夏芸她怎样了,有没有被青州兵抓回去也是个未知数。但是熊泾觉得不能丢下她不管,还是孤身犯险前去寻找夏芸的下落。
舟山岛距离玉龙镇不下千里,熊泾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盘算着怎么才能够快点到达玉龙镇。但是他日夜兼程地赶路,三天过去也不过是走出了百里左右。其实最好的方法肯定是买匹快马赶路,但是熊泾被抓上船之后,身边的财物早已经被拿走,而时子墨离开前给他的银子,也用得差不多了。熊泾觉得再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便下了个决心,竟然扭头向后走去。前一天他经过一个城镇的时候,似乎看到了有人招揽杀手的暗号。为了能早日跟夏芸会合,他决定重操旧业。
熊泾进入那个小镇之后,直接就用暗号跟买凶的人联系接头,不要酬金只要快马。他要刺杀的是一个当地的捕快,熊泾没有多想便答应了。隔日,熊泾没花多大力气便完成了刺杀,得到快马之后便直接往玉龙镇赶去,那个镇上的府衙竟然也不派人来追赶,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到底是没想过要来追赶还是找不到我呢?熊泾这般想着,摇了摇头。
熊泾得到快马之后一路风餐露宿,沿途经过城镇也不再进去休息,他没日没夜地赶路,终于在四天之后到达了玉龙镇。熊泾这几天几乎就没好好休息过,一脸疲态。而他座下那匹快马,也早已经疲惫不堪了。熊泾进城后没有第一时间去寻找夏芸,而是先在城里转了一圈,看看这里有没有张贴什么通缉令和悬赏的告示。
熊泾慢悠悠地在城里走着,心想:这里没有发现张贴捉拿他和夏芸的告示,看来青州那边并不知道我早前的安排,夏芸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只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她有没有跑去其他地方了?
熊泾带着这个担忧来到了玉龙镇的乐群客栈,这里就是他早前和夏芸说好的汇合地点。
“这位客官里边请,请问你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熊泾掏出一串铜钱,问:“这些钱够在你们这住店吃饭多少天?我只要普通的房间。”
那小儿借过钱数了数,说:“客官,够用两天的。”
“好,那我就先住两天。”
“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