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子穿着一袭淡紫色的云锦,发上的金步摇随着脚步而微晃,一张清丽的芙颜漾着一抹清雅的笑容,跟着丫鬟缓缓而来。
“姐姐,多年不见了,一切可好?”
绣娘子声音略沉,面容虽然看着如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但声音却是微有沙哑,有些像抽多了烟伤了嗓子的感觉妲。
但听绣娘子说话行事从容,倒有些慵懒之感,别有滋味在当中。
“如绣,过来坐。”萧氏声音略有复杂窀。
静好了解自家祖母这才听了出来,侧目看去,只见萧氏的目光更显纠结。
萧氏的情绪太过外显,就连静好都看了出来,更何况是绣娘子。
她上前侧坐在凳上,有些尴尬的问:“我这一趟过来,是不是给姐姐添了麻烦?”
“哪的话,你也是收到了我的信才会过来的,我早该料到了,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萧氏抛开了复杂的思绪,露出笑容。
绣娘子紧张的心情才微有松懈,微红了颊说:“听姐姐说要给静好做身衣裳,妹妹特意赶来量尺寸的。”
萧氏笑笑,并不拆穿绣娘子的借口,但心里却是暖暖的。
她递信过去的时候,顺带也送了一件静好的旧衣过去,若是只论尺寸的话,根本就不用亲自上门一趟。
绣娘子见萧氏目光带笑,也知道这事瞒不住,便有些讨好的说道:“姐姐这么多年不和我们联系,好不容易联系了我们,得了机会我自然是要亲自来一趟的。”
静好在一边打量了许久,觉得这两人的关系有些奇怪。
若是她没有看错,自始至终,绣娘子对萧氏都是一副讨好的样子。
萧氏瞥了眼绣娘子,道:“不说了,来看看我这孙女,就是她开年二月的生辰,到时候我打算送件霓裳制成的衣裳给她,你说可行?”
绣娘子左右打量两眼,眼里布满温柔的笑意,自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静好。
“来得匆忙,也没有特别准备什么礼物,这个你看看喜欢吗?”
静好笑吟吟的的看着绣娘子,却是拿眼睃了下萧氏,等她示意了,她这才接过礼物。
“多谢绣娘子。”
绣娘子顿了顿说:“你该叫我姨婆。”
静好巴掌大的小脸上略有惊讶,难道绣娘子真是萧氏的妹妹?
她倒是一直不知道绣娘子的全名叫什么,只知道就是绣娘子。
刚才还是听了萧氏叫她如绣,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姓什么?姓萧吗?
静好见萧氏没有反对,顺应的叫了一声,“姨婆。”
小盒子看着精致,打开一看,里面的玉佩更显不凡,就是见惯了好物的静好,一时都有些迷花了眼。
这翠玉的玉佩,触手生温,里面像有流水似的,可是千金难买的好玉,这还叫没有特意准备礼物,就不知道特意准备之下该有多奢华了。
“诶,乖!”绣娘子略显激动,眼眶里带有泪珠。
“真是好孩子,这才情相貌,真是万中无一,姐姐真是好福气。”
萧氏见绣娘子夸静好,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嘴里还谦虚的说:“就是看着好些,私下可不懂事了,没少让我担心。”
静好嘟高了唇,撒娇道:“祖母骗人,你昨天还夸我懂事孝顺来的。”
“你这孩子!”萧氏嗔了一眼,眼里尽是疼宠。
能让萧氏为了一匹霓裳主动联系她,绣娘子自然知道萧氏对这个孙女的疼惜,如今亲眼看见了,果然如此。
爱乌及乌的心理,绣娘子对静好也越发喜欢了。
“静好生辰是二月十九日吧?”绣娘子越看静好越加喜欢,觉得比家里一些小辈讨喜多了。
静好弯了弯眼眸,笑说:“是的!开年二月十九日,我就满十四岁了。”
绣娘子欢喜的说:“到时候就是一个大姑娘了,今年时间来不及了,姨婆就用霓裳给你做一身衣裳,等到你十五岁及笈的时候,姨婆给你染一匹独一无二的霓裳。”
静好心下一跳,面有异色。
。当是恭贺你及笈。”
静好敛了眉眼,一时心里五谷陈杂。
独一无二的霓裳,是像重生前静好出嫁时穿的霓裳吗?
彩色霓裳,可真是漂亮,没有想到这一世,这匹霓裳是为了她而制造。
萧氏拍拍静好的手,安抚道:“没事,这是姨婆一片心意,你喜欢就好,还不谢谢姨婆。”
静好回神,对上绣娘子笑吟吟的眼神,坦然道:“谢谢姨婆。”
绣娘子露出笑道,目光落在萧氏的身上,正好看到她的衣裳,怔了下诧异的问:“姐姐你的衣服……”
萧氏顺着绣娘子的目光看来,便了然的轻笑起来,并将袖中的帕子拿出来。
“你看看。”萧氏将帕子递给了绣娘子。
静好心中一紧,这才猛然想到,她这一手女红可是眼前这位绣娘子亲传,只是她们相遇时,绣娘子哪有现在娟秀的模样。
其实也不过是三年后的光景,但她们相遇的时候,绣娘子却是如七十岁的老妪。
眼下想着,当时她并没有隐瞒身份。
君祈歌害了锦绣庄,而她身为君祈歌的妃子,绣娘子不单没有恨她,反倒是将锦绣庄的绝学传给了她。
如今想来,倒是觉得有些疑惑。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救了绣娘子,给了她一些盘缠?
“静好,这刺绣真是你自己绣的?有谁教过你了吗?”绣娘子自是一眼就望去了这针法的特殊,可是锦绣庄的针法是从来不外传的。
静好沉浸地过往当中,绣娘子一连问了几次,她都没有反应,还是萧氏轻轻推了一下她,她才猛然抬眼。
“什么?”杏眼里布满迷茫。
绣娘子看她这副呆呆的样子,也觉得十分的可爱,耐心十足的又问了一次。
静好抿了抿唇,侧目看向萧氏,几番张嘴,才说:“就是梦魇的时候,里面有一个老妇人教我的。”
绣娘子怔了下,只当静好不愿意说,但想到这人是萧氏的孙女,心下一转,又觉得不管她怎么知道的,但她知道了也无防。
而萧氏是知道静好以前梦魇的事情,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她,见绣娘子识趣的没有多问,她也没有追究,只打算晚些时候,再私下问清楚。
“对了,姐姐如今已经和我联系,是不是代表过去的事情已经想通了,你……”
绣娘子话还没有说完,萧氏便抬手挡了。
“静好,你先回屋里休息,祖母有事和姨婆说。”
静好觉得绣娘子说到了重点,有些好奇,并不想离开。
因此,寻了借口说:“姨婆不是还要给我量寸尺吗?”
萧氏不甚在意的说:“无妨,你先回清幽小筑。”
见萧氏态度坚决,静好噘了噘嘴,便告辞离开了佛堂。
静好回了清幽小筑便让明月一直注意佛堂的动静,稍晚些时候,绣娘子离开了相府,也没有再见她一面,更没有提起量尺寸的事情。
晚膳时分,静好特意去了佛堂打听消息,东拉西扯问了半晌,萧氏口风极紧,一点有用的事情也没有问出来。
最终,恼得静好破罐子破摔,直接问道:“祖母,姨婆不是说给我量尺寸做衣服的吗?怎么都没量人就走了。”
萧氏面不改色的回道:“如绣的功力还用量吗?她瞟你一眼,就知道该做多大的衣裳了。”
“啊,这么厉害啊?”静好有些惊讶。
她如今针线活也不错,但绝对做不到绣娘子这种地步。
“你以为呢!倒是你,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这一手绣活是梦中人教的?”萧氏面带疑惑的问道。
她之前也只顾着高兴去了,竟然忘了问这手绣活为什么这么好。
静好抿了抿唇,脸色微白的说:“其实梦魇中教我绣活的人,就是锦绣庄的绣娘子,只是今日我看着她与我梦中的人不一样,梦中的人生活得十分潦倒,锦绣庄也成了君祈歌的私产,而绣娘子更是凄惨,面容有如七十岁老妪一样,和如今娟秀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萧氏神色一凝,“你说真的?”
静好瘪了瘪唇,委屈的说:“祖母,我怎么可能拿这些事情开玩笑,我女红怎么样,祖母拿我以前的绣活看一下就明白了,而且我这一手绣活,相信不用我说,祖母也知道,定然是锦绣庄独有的吧?”
相信之前她们故意支开她,定然也说了这件事情。
萧氏懵了,突然觉得静好的梦魇是这么的真实。
静好委屈的看着萧氏,“梦中祖母中风了,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祖母生病,我会这么害的原因,我不要梦魇变成事实,我不要祖母中风。”
萧氏心疼的搂过扯着她袖子低泣的静好,紧紧的抱在怀里安抚。
“乖,祖母不会中风的,祖母身体很好。”
静好牵强的笑笑,仰着脆弱的小脸央求:“祖母,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不能再动怒了,好不好?”
萧氏轻抚静好的脸,心疼的说:“好!祖母会小心的,你不用担心。”
静好在萧氏怀里又腻了一会儿,这才问:“姨婆是祖母的妹妹吗?”
萧氏犹豫了一下,叹息说:“算是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静好听得有些不满,但见萧氏不愿意多说,坐了一会儿,便回到清幽小筑。
回到清幽小筑,静好就有种虚脱了的感觉,连梳洗的心情都没有,爬到床上就直接睡了过去。
半夜,觉得口渴朦朦胧胧的起了身,睡眼惺忪的看到一人坐在书桌前,吓得她一口茶喷了出来。
还未出口尖叫,就听到对方气定神闲的开口。
“是我!”
静好一下清醒过来,看清坐在书桌前的人是谁,当下就亮出小爪牙,没好气的斥责:“你神经啊!大半夜不睡觉,在我屋里做什么?”
肃亲王指指床尾摆放的几匹布道:“我送布过来。”
“送完了怎么还不走!”静好瞪着杏眼吼道。
吼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回嘴说:“谁要你送布来,你快些拿走,我才不给你做衣服呢!”
肃亲王抬眼,眼里带有笑意,如玉的手指夹着一张薄薄的纸问:“这是什么?”
静好注意力一下就被引开了,拧着眉说:“你这样晃,我怎么知道是什么?”
肃亲王将纸摊平,冰莲般的手指在纸上轻轻一点,指着漆黑的一团问:“这是什么?”
静好凑上去一看,撇了撇唇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肃亲王挑了挑眉,眼中闪过暗光,追问:“你在哪里看到这个的,为什么会画出这个来?”
静好狐疑的看着肃亲王,问:“怎么,你知道这是什么?”
肃亲王也不瞒静好,点点头说:“对,你先告诉我,你这是在哪里看到的。”
静好一双眼瞳左右闪烁,一副小狐狸的样子。
她自然不能出卖祖母,把这事告诉肃亲王,但又好奇这符号代表的意思,她没有忘了萧氏看到信时的纠结模样。
“不行,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肃亲王看着静好的模样,心里发笑,也知道他若说了,静好这只小狐狸肯定不会坦白。
但看她的样子,还是主动告诉了她。
“这是水云国皇室之间的暗号,我不管你在哪里看到的,离这种人远一些,别到时候一个不小心被安上通敌的罪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知道吗?”
肃亲王敛了笑容一顿严词,自是有一番威严。
吓得静好一怔,有些傻傻的问:“水云国皇室之间的暗号?怎么会呢?”
肃亲王挑眉,如鹰的眸子紧紧的缠着静好,反问:“为什么不会?”
“因为这是我……”静好说了一半,就沉下了小脸,不悦的指责。
“你怎么能套我的话?”
肃亲王抿了下唇,眼里布满了担忧。
“我不是套你的话,而是你过于反常,你到底在哪里看到的这个符号,乖乖告诉我。”
静好高高嘟起唇,猛然转身,朝着床榻走去。
她又不是傻子,她才不会告诉肃亲王。
现在她还没弄清楚萧氏和水云国皇室有什么关系,贸然说出来,指不定他们家明天一早就全部蹲到大牢里去了。
“你在想什么?”
肃亲王跟着走近静好,一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不喜欢静好这副模样,像是藏了许多事情不告诉他。
肃亲王厌烦静好对他一副防备的样子。
“没有!”静好眼神闪烁,明显有些虚心。
肃亲王追问了几句,静好就是咬着唇不肯说这符号是在哪里看来的,因此,肃亲王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多叮嘱几句,以后多看着她。
静好不耐烦的说:“知道了,知道了,夜深了,你快些走吧!我也要睡觉了。”
肃亲王想笑又笑不出来,无奈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悦耳的嗓音低低的说道:“我的衣服……”
静好现在只想肃亲王赶紧离开,免得再被追问水云国的事情,想也没想便说:“知道了知道了,你真是啰嗦,赶紧走吧!”
肃亲王满意的一笑,幽暗的眸子落在静好的唇上,见她立即防备的看着他,有些无奈放弃了心中的想法。
如玉的手指在静好红艳的唇瓣上轻轻的压了压,这才不舍的离开。
肃亲王来去一阵风,前一刻还站在静好面前,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静好摸着有些发烫的唇瓣,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肃亲王这下流胚子,就会沾她的便宜。
静好心里骂着骂着,突然就笑了起来,目光瞥过床尾的布料,眼中波光潋滟,流光溢彩。
怕被屋里的丫鬟下人发现,静好特意把布藏进了柜里。
这才发现布料下面竟然还压了一件旧衣。
静好咬了咬唇,拿着肃亲王的衣服,不满的想着,这难道要夸他想得周到吗?但想想又不甘心。
而且她突然想着,衣服布料就算藏着,目标这么大,海棠她们也会发现吧?一天发现不了,二天三天总会发现的。
想到这里,静好突然又埋怨肃亲王,尽给她添麻烦。
次日,静好偷偷摸摸关了门房,在屋里开始做女红。
就在她面红耳赤裁着衣服,骂着肃亲王的时候,国都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肃亲王、三皇子和六皇子联手查出传三皇子与清猗有染的幕后主谋是太子。
这结果一出,朝堂里闹得沸沸扬扬。
事后静好得知了这消息,不免有些皱眉。
虽然她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太子所为,但看着肃亲王、三皇子和六皇子同时拿出证据来直指太子,总觉得他们想趁着这件事情拉太子下位。
太子的母后是当今的皇后,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拉下来,但是因为这事,皇上对太子起疑了。
皇上还值壮年,太子处心积虑的对付两个皇子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他身下的皇位。
没有一个皇上喜欢看到自个儿的皇位被人这样惦记,因此,皇上便疑心太子是不是想造反,是不是想取而代之。
这种疑心,一时之间可能体现不出什么,但时日久了,却是一个毒瘤,一个绝对阻止太子登基的毒瘤。
就在朝堂上为了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尚书府的老夫人及夫人陪着二太太亲自回了丞相府。
原来丞相府多日来按兵不动,竟然是派人去接二太太了。
静好得了这消息的时候,二太太她们已经坐在厅里,夫人及大太太都出面过去了。
静好让海棠给她梳妆换衣之后,从容起身,去了前厅。
她倒是要看看二太太这回还想翻出什么大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