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小姐!”山茶忍不住开口。
冷若瑶这才放开了冷霄,接过婢女递上的手帕擦了擦手,姿态骄矜地说道:“我跟阿霄说话,你一个侍女插什么嘴?半点规矩都没有。”
冷霄脸上被捏过的地方已经红肿了一片,她的皮肤本来就白皙娇嫩,这么对比着看就分外触目惊心。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握紧两个小拳头,双眼已经红了。
冷若瑶一下子就生气了,不屑地冷哼道:“又要哭?别弄得像我欠了你一样!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十四了都还没定亲,外面的人定是害怕我与你是一样的……”顿了顿,她咬牙切齿:“怪物!”
“对、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冷霄她看着冷若瑶,眼睛里渐渐被水雾迷蒙了,鼻头红红的,她要很用力才能不让泪水落下来。
“若瑶小姐!你这般是想惹恼皇太子吗?”
“哦,差点忘了,你最大的靠山回来了。所以你就肆无忌惮了?”冷若瑶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刻薄地说道:“你有本事就同皇太子说去,治了我罪才好,到时候看娘亲会不会恨你入骨,你倒是猜猜看啊!”
“若瑶……我不会告诉小绝哥哥的。”
“一口一个小绝哥哥,”冷若瑶眼中嘲讽之意越盛,“他到底是你哥哥还是长公主的哥哥?也难怪公主府的宴会从来不请你。哦,不过就算没这事儿,长公主也不会请你。”
冷若瑶说完这番话就转身离开了,那飘飘若仙的白色身影看起来纤细美丽,像是风中轻轻摆动的杨柳,窈窕而有风姿。婢女提着灯笼跟在她的身侧,一片暖黄逐渐消失在了拐角处。
冷霄咬了咬唇,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山茶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下了某个决定,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弯腰半扶着小姑娘。
“小姐仔细一些,小心跌着。”山茶看着小姑娘垂着眼睫不讲话,溢出的酸涩快要将整颗心涨破。“若瑶小姐真是太过分了。”
“……可是,她说的都是真的。”
“霄小姐,你是山茶见过最善良可爱的人了,比其他人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山茶声音温柔地说道:“而且,你也没有主动伤害过他们,那都不是你的错。”
她的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夜色之中。
好一会儿,冷霄才轻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霄苑是冷府中唯一的单独的院落,清雅幽静,景色秀美,屋内陈设皆是上等。而通往霄苑的路,也是冷府之中最亮堂的一条,几乎每隔两三步远就挂了灯笼。这是右丞相给冷霄的殊荣,连百姓之间也知道一些,说冷相爷爱女如命。只有冷府里的人,心照不宣,这里只是被排斥在外的地方。
每天厨娘都会来小厨房做饭烧菜,婢女们会来打扫院落和厢房,花匠会来照看花草……可一旦做完事情,就会立刻离这里远远的,仿佛是在避什么瘟疫似的。
院子里挂满了灯笼,有几盏已经灭了。茶水和夜宵整齐摆放在桌面上,已经凉了。奴才们从来不敢怠慢冷霄,每天应该做什么一个都不敢少,却到底还是怠慢了。
山茶不止一次提过,心疼她说:“小姐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你若有吩咐,让他们都留在这里伺候着,他们也不敢不从的。”
冷霄都是摇头,拒绝了:“他们都怕我,讨厌我。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我心里也很难受。”
屋子里相当宽敞,架子上放着的大多都是御赐之物,各式各样精美的瓷器,琉璃灯盏,白玉雕刻的佛像,闪闪发光的夜明珠。还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比如深海中的红珊瑚和贝壳海螺,苗疆特制的香囊……应有尽有,整间屋子可以说是一个藏宝阁,在灯光之下流光溢彩。
山茶刚要去端那茶水和糕点,就见冷霄摇了摇头:“我不想吃东西了,我想早一些睡觉。”
“那我去准备热水,小姐稍后一会儿。”
“我剪剪你昨天刚教的窗花。”
冷霄坐到了榻榻米上,拿起了桌子上搁着的红纸和剪刀,旁边放着几只草编的花环和蝈蝈,还有个不起眼的石头,皆与这屋子格格不入,却被爱惜地收藏了起来。
灯火照在小姑娘的脸庞上,安安静静,像是一个不知世事烦恼被深深宠爱着的宝贝。
山茶眼睛有些酸,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朝屋外走去。
……
夜色渐深,灯火阑珊,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月光皎洁,倒影在清澈的水中,幽幽清凉。三思桥边上,停着一辆高大的马车,悄无声息,几个侍卫像石像一般伫立在侧,一动不动。
江绝懒洋洋地靠坐在马车里,手中拿着一卷书册借着烛火翻看,俊美的脸在火光之下半明半昧。估计谁见了都会大吃一惊,这位玩世不恭花天酒地的皇太子竟然会有这么认真的时刻。
“殿下,已经亥时了。”
侍卫站在窗下出声提醒了一下。
江绝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起手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问道:“没有人出现吗?”
“回殿下,没有。”
“回宫。”
“是。”
车轮转动,朝皇宫的方向行驶而去,越来越远,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几丈之外的墙角处,永乐和眉山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一前一后往医馆走去。永乐低头看着地面,眉头紧紧锁着,一言不发。早些时候在云上酒楼见到江绝的时候,她还在感慨再遇的时机太对了,后来就偷偷递了纸条到他手里,约在三思桥相见。
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她来了,他也来了,最后却依然没有相见。
“永乐,你身上的秘密似乎不少啊。”眉山感慨了一句,忍不住说道:“老实说吧,我越来越觉得你很危险了。对了,你那个红衣服朋友什么时候会来?”
已经十几二十天了,眉山焦急了起来,总不能让她一直留在医馆里吧?她身上都是谜,他心里也没有什么底,到底是个隐患,哪一天不留神就带来致命的危险了。
“喂?”眉山见她沉默不语,不由再次开口:“其实你做什么要逃跑呢?神的新娘,很多人争着抢着要去,却没有资格呢,那可是一飞冲天的机会呢。”
永乐这才回过了神来,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眉山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这才轻轻叹了一声,问道:“其实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在大昭国,若是成为了神的新娘,那就是至高无上的殊荣。保三代荣华,赐万金,赏良田百亩。”
“承江之中也相差不远。”眉山说,“你为什么会改变想法呢?”
“当时官府里记录在册的并没有我的出生年月,我很奇怪,也很想要成为新娘,就主动去做了登记,之后就欢欢喜喜等待着‘出嫁’。迎亲的仪仗来到家门口时,爷爷才知道这件事,他震怒了,坚决不同意。”
眉山挑了挑眉毛,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不止是他,三百多年来,拒绝成为神的新娘的人,这也是头一出。
“哥哥知道了后脸色顿时就很难看,爷爷推着我要我赶紧逃走,我很费解,觉得他们都很不可理喻。我问为什么,他们也不肯说。所以我也坚决不走。”
“最后你还是逃了。”
“因为没有办法,他们拿命逼我走。”
永乐还记得当时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她不明白为何明明一件被所有人都羡慕的事情会变成这样,爷爷和哥哥的如临大敌,而迎亲的仪仗队已经在门外了。
她赌气一般打开了门,而就在开门的刹那,爷爷猛地抽出一把刀,从她身边扑了出去,一刀砍死了那个宣旨的太监。
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起来。所有人都惊呆了。永乐根本来不及反应,又见哥哥也提着武器冲了上去……
“后来我逃出去了,爷爷和哥哥……”
永乐喉头哽咽了,有些说不下去了。
久久的沉默。
良久,她吸了吸鼻子,这才继续说道:“……我很后悔。再离开大昭后,我思来想去,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神的新娘,只要生成八字满足条件,男女皆可。可他们并不是真的就要嫁给神,只是会在三年一度的仪式上,将他们送到神国去。民间的百姓将此举称为“出嫁”,而被选中的人则被唤作了“新娘”,渐渐的就传开了。
“神国是什么样子,至今无人知道,那些被送到神国的人从未回来过。所以我大胆猜想,那些人最后会不会都死了呢?就像是……祭品一样。”
眉山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