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厂发起一个公开竞聘,一共三个岗位,其中引起我兴趣的是生产技术科长的职位。
相比较每天撇家舍业地领着工人没黑没夜跑现场,我更希望自己在研发岗位上工作,一来更能激发我的创新意识,实现毕业之初科技兴厂的志向,二来这个工作可以居家办公,坐在家里的电脑前去做,这解决了我工作与家务的冲突,也解决了我上班期间对于家里放不下心的岳母、儿子以及妻子的牵挂,这三个都做不到自我打理的人。
岳母和孩子自不必说。单说我的妻子高江江,她从小到大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结婚以后,我也并没有想过要她去学习做一些家务事,因为开始我对于这些事情完全可以应付得来并也乐在其中。一直以来,所有家里的事情,她便始终像小时候一样依赖我,以致于如果我偶尔吩咐她去做什么时,我自己心里都会觉得需要说声劳驾。但是随着我们孩子的出生到一点点长大,我逐步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尤其孩子和岳母,吃喝拉撒睡,每一样都需要面面俱到。
我每天除了要上班,还要照管全家四口人的生活起居,每天的日程千篇一律。早上起床匆匆洗漱完毕赶紧先把四口人的早饭做好,然后接过妻子给穿戴好衣服的孩子,开始喂饭,喂完之后,妻子自己洗漱好抱着孩子吃饭,我这边照顾岳母吃饭的同时自己也忙碌地把肚子填饱,之后我把碗筷洗刷完毕抱着孩子送托。后期托刚子的福,中午我在食堂吃完之后,可以偷偷买回去一份给岳母,这样就省得我回家还要现做。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及多方面原因,我岳母的病情从最初的分裂状态逐步发展成器质性精神病,也就是老年痴呆,通常情况下她只是表现为精神呆滞,没有了以往的攻击性和狂躁行为,不用在家中无人时,把她关在布置安全可靠的房间里,防止出现意外。但是我依然不能放心把她一个人一整天留在家里,每天中午不管多忙都一定想办法抽空回去看一下,然后把饭给她送回去。晚上下班先去买菜之后接孩子,到家如果江江已经下班,她可以看着,如果她下班晚些,我就要背着孩子做饭。
从内心讲,我确实不忍心让江江做这些泔水活儿,毕竟保养了半辈子的细嫩的双手,扛不起油烟的熏染,所以,晚饭吃完后刷碗收拾厨房以及家人衣物的洗洗刷刷自然也是我包揽的。
我每天状态就是在这些琐事中忙碌。
此前我会把这些事情与工作分别安排得井井有条,但随着被科长王峰吉结下心结之后,我的工作量非常明显地增多起来,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时不时地在会上强调要遵守劳动纪律,明令禁止迟到早退等行为。
显然这是针对我说的,因为我始终保持着“每天早上迟到10分钟、晚上早退10分钟”的违纪记录,这并不是因为我忙不过来,而是孩子托儿所的接送时间规定正好会造成我上班晚10分钟、下班需要提早10分钟。以往单位领导和同事都对此都视而不见,或者友好地取笑一下,从来没有人上纲上线。毕竟整个单位的劳动纪律基本也就是这样的常态。
现在王峰吉以迟到、早退为抓手整顿劳动纪律,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是针对我,我自己更清楚。
我不得不把孩子转到私立托儿所,这样接送时间可以随意。但是从此开始我的生活节奏也变得格外忙乱。
所以,当这个竞聘通知下来时,我毫不犹豫地就报了名。
熬了一个通宵,我完成了竞聘材料的初稿,从自我介绍、工作业绩,到竞聘目的、竞聘优势,再到竞聘成功后的工作思路,我都详尽地做了阐述。第二天我找到单位的政工干事帮我做了润色,一篇后来受到绝大多数人认为无可挑剔的竞聘演讲稿出炉了。
几天之中我做了充分的准备,能够自如地完全脱稿演讲。
当竞聘人员名单下来时,大多数人都非常看好我,因为我是当中学历最高的,专业也对口,同时符合在相关岗位工作过三年以上的特定条件,最重要的是我在自己的岗位上得到过很多嘉奖和两项专利,这是一个技术人员的荣誉和立足之本。所以尽管有人给我提前打预防针,说不要太在意结果,或者暗示我应该先进行拉票,但我不想做那些对别的竞聘者不公平的小动作,我相信可以凭借自己的真正水平赢得成功,我也相信自己会成功。
所以,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依然志在必得。
竞聘前一天,我按照要求赶到厂部,开始对出场顺序进行抓阄。我抓到了本组的第三个出场,一共是四个人竞聘这个技术科长岗位。其中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目前是技术科的副职,因正职位置空缺,他一直负责着那块工作。另外两人分别是两个单位的生产技术负责人。
在抓阄现场,大家相互吹捧,似乎都很谦虚,但我明显感觉到有几个人比我更加自信,更加志在必得。
第二天下午开始正式竞聘。
我按照要求穿着白衬衫再次赶到厂部。
竞聘流程很严密,为了避免参聘人员与评委会面拉票,要求我们事先进入到二楼小会议室聚集,严禁擅自离开,按照抓阄结果在专人带领下陆续走到三楼的大会场进行演讲。只有演讲完毕的人,才允许随意走动,或者在大会场听后面的人员的演讲。
我本来是第二组四个人中第三个出场,但是正式竞聘时,最后一个人没有出现,弃权了。于是我成了最后一个。
这个时候,我真正觉出了端倪,因为弃权的那位临出门意味深长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说:“宋科长,还坚持啊?”。
其实此前就有人跟我说过,事实上结果已经内定了,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我们这些人,就是陪选的。
但是事已至此,我的理智和倔强让我决定,绝不临阵脱逃,即使输,也要输得有气概,输之前,我要利用好机会展示一下自己。
我这个时候就把志在必得转化成展示自我上了,于是我本来还存在的紧张心理,反而轻松了很多。
在我候场时,听到前一个人讲得也不错,铿锵有力,流畅自如,稿子内容条理清晰,层次分明。
我暗暗地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过于自信,但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内心,反而更激发了我的战斗力,我必须象他一样,展现出落聘者的优秀风貌。
轮到我上场时,我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台上,隔着眼镜片扫视了一下会场,前面两排是厂级领导,后面大约占据会场三分之二座位上的人,是从各基层单位抽上来的评委。
全部的评委总计37人,这不是我数出来的,而是我们事先就知道的。
我把演讲稿放在台上,稍微往上抬了一下话筒,因为上一个人的个头要比我矮不少。每一个上台的人,都会把话筒调整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上。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大家下午好!
首先感谢厂领导举办这次竞聘,给予了我们学习交流、汇报工作的机会,我叫宋东强,今年30岁,中**员,本科学历,电气中级工程师,现任供电科技术主管的职务,我竞聘的岗位是厂部技术科科长。
参加这次竞聘,通过对自己清醒、客观的认识和把握,我感到有以下几方面优势……”
在台下37人的注目下,我没有摸一下演讲稿,在规定的时间内,准确无误地把演讲完成下来,自认表现得算是完美。最后在台下一片掌声中我结束演讲走下主席台。
下来之后,我之前演讲的人喊我坐到他旁边,等待给我们组划票,划完工作人员挨着座位把票按顺序收走之后,开始第三组竞聘演讲,我俩一起全程听完。最后我们都表示第三个出场的中年人非常不错,通过演讲材料表明,这个人的工作经验、能力和水平,应该完全能胜任他所竞聘的岗位。
最后一轮划票、收票之后,休息十分钟复会。组织部门的一个人上台公布结果。
当念到第一组参选的三个人票数分别为2票、35票、0票时,本来鸦雀无声的会场骚动起来。我也很震惊,这样的票数比例,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没有听到这一组的竞演,不好评判,只是非常心疼零票的人。但我来不及多替他考虑,马上就开始宣布我这组的票数结果,分别是34票、3票、0票。
没有错,我清清晰晰听到了会场里传出来“宋东强0票”的声音。不单我,会场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我脑袋和内心仿佛空了一样,自己都不会了,不知道这时候该故作镇静还是该垂头丧气。邻座的3票竞聘者小声问了我一句:“你单位没有来人划票吗?”
“来了。”
“那怎么你是零票?你自己单位的人都没有划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苦笑了一下。
“我的3票应该都是单位人划的,我们领导开会安排他们划的。”
我想了起来,在计票中场休息时,我与来做评委的一位单位同事打招呼,他用满脸不自然回应了我的热情洋溢。我当时以为他的严肃是评委职责要求的,现在想应该是一种尴尬吧。
散场后,我埋头走回了供电科办公楼,面对大家的询问,我隐藏着内心的屈辱和压抑,用挤出的哈哈大笑向他们汇报我零票的结果。
事后,我本科参与的几个评委或者电话或者面谈,向我解释着没有划我票的无奈,我都一一给予了谅解和理解。
人在职场上,总得以站稳自己的脚为第一原则。
从他们的话语中,我大致捋出来几个信息,一是这几个位置事实上都有人在占据着,需要有个正规的组织流程进行理顺组织关系,所以举行了这场竞聘;二是上上下下都有传导旨意,要求划票时要“公正、公平,要本着有利于现有工作人员、有利于工作开展的倾向原则;三是我科抽选参加划票的4位同事,都是一再经王峰吉科长传达了厂领导的“指示精神”,不要参杂个人倾向,要讲政治、讲大局。
于是这样一场37人评委的竞聘,居然出现两个零票的记录。
按照这个阵容,即便我们两个零票人员表现确实欠佳,但是单凭个人人缘,零票的概率也是极端难以出现的,何况其他人的票数比例也明显不客观。
于是这个竞聘成了厂里的热门谈资,大家私底下口口相传着竞聘内幕,上级不得不以“讲政治、促和谐”为主题开展了一次党性教育活动。
就这样,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竞聘,在我的极度沮丧中,刻录在我人生的印记里,多年以来,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我的内心都会为之一颤,那种屈辱和沮丧,时时缠绕着我,始终不能真正释怀,只是暂时性的因为太多事情让我无暇顾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