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或许是此刻最适合的表达方式。
入夜深,直到天空透出蔼蔼青色,青丝才拢了拢身后的长发束在一起,悠然自得的站起来,“遥风。”
含笑眉眼轻轻一凛,依旧是那种极其淡漠的姿态,淡淡着:
“总归是要回去的。”
知儿听得一怔,可怜巴巴的望着遥风,一咬牙,“……师父……知儿会好好练习飞的。”紧紧揪着白色的衣角,却死死不肯松开,只因——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若是上天可以再对她多一些怜惜,可不可以让她永远陪在他身边,永远不再分开。
“——恩!”
那抹笑明明那么分明那么真实,却在一刹那变得如那海上的泡沫,说散就散。
淡淡的话语觉不出一丝情绪,只是素来的淡漠与清冷。
仰望着那张几乎梦幻的脸,眼里已是沉淀着泪光,却依旧咬着牙关不肯松开,怕是一张嘴,那眼里的泪便不自觉的洒出来吧!
不是故作坚强,而是执拗的相信,只要这样紧紧的抓住了,那片光便会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有事么?”
“……”固执的摇摇头。
半响,提了衣角,只觉手上沉甸甸的,定睛一看,才发觉知儿的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自己丝毫。
琥珀的眸子闪烁着委屈的光,即使淡漠如他都不得不心下一阵牵扯。
这孩子,只是这一会儿,便这么依赖他么?
半蹲着身,指尖轻轻落在那粉粉的小脸上,似是安慰一句:莫怕!
只是话到唇边又悄悄的吞下,只因——她毕竟是妖!
手自然的收回,起身,轻洒衣袂,如一只轻盈的蝶融进那碧蓝天穹之中。
天边落下一道微亮的天光,仰望着,睁大着眼睛,迟迟不肯移开分毫。
师父该是在那道光里吧!
心里想着,依旧憋着一肚子委屈,直到身后,一双手毫不客气的把她拧起悬在空中。
“师叔,我要学飞,这样就可以飞到那道光里了。”
万分认真的语气,生生震得青洛准备的大篇长论囫囵咽下。挣扎着,好不容易才从青洛的手中挣脱,眼里铮然雪亮,不跌的冒出一句:
“师叔,我不想被吊在空中了,我要学飞,像师父师叔一样飞。”
天真的眨眨眼,千般期待的扯扯青洛的衣袍,至终她只信一点,若学会了飞,就可以飞到那道光里,陪着师父了。
纵使那段路再怎艰难,再怎辛苦,她都要坚持的走下去,好不容易遇到了师父,好不容易找到了幸福,所以不想再失去,不愿再离开。
“无论是谁,总会遇到生命中的那个人,遇见了,便要紧紧的抓在手中。”
极近的声音飘忽若风从知儿的耳畔拂过,定定的回头,四顾中,四周一片肃静,什么都没有滞留。
蹲下身,青洛捏捏知儿的鼻尖,笑得眉眼弯弯。
这小妖看来糊涂得很,原来骨子里什么都明白。
很久以后,他才发觉做到这般,只因她固执的认为:抓住的东西再也不想放开不想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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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雾萦绕着大殿,回到司命神殿,却看见阿启在殿门来回踱着步子,一脸焦急。
“阿启!”
唤着,心念已延伸出去很远,终是明白阿启这般究竟是为什么。
“神君,天女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了。”语调压得极低,似是怕扰了周围的沉静。
“遥风——”
“青丝,你不是要为我换上一支白椤花么?”语调轻扬,却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
“那个——”想要帮他,上前说些什么,却在那人回头间瞬间收住了前进的步子,只淡淡应了声,“哦!”
瘪瘪嘴,知趣的离开。
却依旧为他担忧:还望那淡漠至极的性子莫要真真儿得罪了某个不该得罪的人才好。
转身,踏上旁侧的一条小道,举目间似是想起了什么,顿足,“阿启!”
“是,神君!”毕恭毕敬的回答,垂手站定,心里却怔怔然的怕着,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锦江城,小妖知儿,查查她的命格。”
一向以来的简单干练,阿启一怔,殊不知他心思转得这般快,心里似是还未反应过来,遥风便无了踪影。
穿过重重小道,遥风踏入另一扇殿门,眼前一抹明黄锦衣狠狠扑了过来,紧紧勾住白衣的臂弯,莞尔一笑,娇嗔:“遥风,好无聊,你去哪里了?”
“我这司命神殿一向冷清,天女自是受不住。”淡漠的语气,静静看她一眼,依旧是那样薄凉疏离的神,利索不沾染一丝别样的情绪。
唇,孤傲的上翘,一抹刚时的小鸟伊人,霎时盛气凌人起来。想来她是天帝唯一的女儿,有谁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嫌她,即使是这样拐弯抹角的赶她都不可以。
“遥风,你不要忘了,当初你亲口答应过父帝要娶我为妻的。”
插着腰,一副蛮横不讲理的姿态,与他怒视。这些年来,她千般小心的忍耐就是为了能在他眼中留一个好的印象,谁知,她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这般降低身尊等了他千年,却换来一句受不住。
“遥风一向守诺,答应过的事自当遵守,若是天女嫌弃遥风,大可去天帝面前取消婚约。”淡淡看她一眼,眼神愈发的冷,生生怔得凤汐住口。
从前的遥风去哪里了,为何这次这么近的看他却觉得陌生,这个人总是这般寡情淡凉,连一丝情面都不留给她,莫非千年前被夺走的那份记忆真的伤他如此之深么?
盛气凌人的神黯淡下去,只因他一句:应过的事自当遵守。
神色转得极快,一念间已转了千回,即使他再怎么薄淡,也还记着当初的承诺。
只要他记着便好。
“天女若是还不放心,自是可以禀报天帝定下婚期,遥风自会遵守。”
这样,她该适可而止了吧!
“我……”不自在的搅着臂弯的衣帛,脸上难得的浮起两抹红晕,吞吞吐吐,“人家哪有不放心……只是……”头埋得极低,羞涩的颔下眉眼,娇声娇气道:“只是不好意思嘛!”
忽而又猛的抬头,眼里蕴起一片雪亮的光,惊喜起来,“我这就去告诉父帝,定下婚期。”
话说得极快,笑眯眯的看了一眼遥风,凤汐逃也似的离开,生怕某人又反悔,误了她的好事。
眼前拖起一片长长的裙尾,一抹明黄飘然而去。
孤寂冷清的内殿,遥风负手而立,心下却浮出一抹不相干的影子。
“神君。”小心翼翼的唤着,阿启捧着手中的命薄定定的愣在殿外。
手轻轻一招,阿启才恭敬的奉上手中的命薄,垂首立在原处,氤氲着如寒冰般的冷锐气息惹得他生生动弹不得。
展开命薄,指尖在薄子里轻轻拂过,停顿间唇角轻扬,心下竟生出诸多无奈,关上命薄苦涩一笑,重新递回阿启手里,只淡淡吩咐着:
“她为人善良,单纯仁厚,世世美满都不足为过!”
“啥?”阿启抬眼,开始省视刚刚在命薄里探到的一切,明明是一只小妖,只是单纯得笨了点,却又要享受如此丰厚的待遇,是听错了么?
“没听清么?”询问着,向来的云淡风轻,却透着一丝危险。
“神君,阿启明白了,此人心慈仁善,甚是可贵,生生富贵享之,不为过。”老老实实的回答,额上冷不丁的滴下几滴冷汗。
“不必,只要简简单单的活着就好。”补上一句,心下已生出一丝阴郁,既然他费那劲也要她平平淡淡而活,自己何不顺了他意,何况知儿单纯简单的心思并不适合那些复杂的生活。
“啊!”反问着却没有开口,心思兜悬一圈,终是狠狠的点头,“阿启明白了。”
谨慎小心翼翼的捧着命薄战战兢兢的离开,默默出殿,还不忘偷偷的回头看一眼,直到看见那袭白衣悠然的坐上长椅,才沉沉的舒出一口气,走远。
许久,殿内一声长长的叹息,似是怜惜:
——竟是这样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