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情来到前山的时候,花轻渊也站在一边,而姬三娘正在大厅里享用刚泡好的菊花茶,看着茶碗里的菊花瓣,原本准备应对花无情的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竟自一个人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看着花无情。
“你来这儿,看来你已经悟透了。”姬三娘问。
“你在这儿,说明你已经知道了。”花无情答。
“呵呵,还是这般不近人情,”姬三娘放下茶碗,柳眉一挑,“说说看。”
“我确实是错了,我的武,太拘泥于型,我的剑,也只是剑。”
“你真的很聪明,”姬三娘走下来,穿过二人身边,来到厅门前,“自古以来,习武之人很多,而杀手却不多。因为杀手不习武而是习杀。剑也好,刀也好,对真正的杀手而言没什么区别,今日你有手用剑,倘若明日我断了你的双手你便隐居了?那你就不是杀手。想当年,上代七杀中有一人,人称‘二指唐九’,此人天生只得二指,杀人之时不用任何兵器,单是这二指便有断钢之力。呵呵,但终究也还是有他断不了的剑。”
“有这等神兵?”花无情眉头一皱。
“不是什么神兵,只是人不同罢了,他共出指八十三下,也不曾伤得化雪剑分毫,便被人割破了咽喉,”姬三娘闭上眼,嘴角微微翘起,好像在回味什么很值得享受的事情,“曾经也有一个女人,像你娘一样让这柄剑的主人下山来试炼一番,我还记得,杀掉唐九那一年,花眸十四岁。”
无情不语,他自以为离花眸已然不远,但而今看来怕是差得远。
“呵呵,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轻渊,你的风寒可好了?”她说着,带有几分笑意。
“劳三娘记挂,”花轻渊欠身道,“吃了安白的几服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便好。今日叫你二人来,便是有一件事要你们做。花眸去了那么多年,七杀的位置不能老这么空着,虽然我们赖以为生的活计在别人眼里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杀手也有杀手的尊严,”姬三娘取下发簪,双脚点地,飞身跃起,在大厅侧门门梁之上刻下一个“尹”字,然后面向二人,“杀了这个人,你们谁能活着回来,便是七杀之一。”
“三娘,”花轻渊只看了片刻,就皱起了眉头,“三娘当真?”
“我何时与你说过笑话。”
“轻渊明白,明日便启程。”
……
花轻渊明白了,但花无情并不懂。他回到茅屋整整想了一个下午也不曾有答案,直到怀寒笙实在看不下去来问他,他才将事情说了一遍。
“三娘当真这么说?”
“嗯。那个女人,从来不知道在想什么。门上刻字,我倒也看不出来什么,哼,这般无趣的谜题,何苦拿出来刁难人。”
“寒笙却不这么想。”
“哦?”
“若是指门,何必写在门框之上?在妾身看来,恐怕三娘所指,是‘尹’字在上,门框在下。”怀寒笙认真地看着门。
“这是何意?”
“既然三娘留字,不如就以字而论。就字型而看,‘框’者,‘口’也,上尹下口,是为‘君’也,”怀寒笙的面色显得有些惊恐,她僵硬地转过身看着花无情,双唇颤抖,“恐怕三娘要公子刺杀的……是当今大唐天子……”
花无情楞了一楞,看向门上的“尹”字。
“武则天……”
“公子三思,此事非同小可!”怀寒笙急了,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指显得很苍白,“昔日在扬州时,也有些京官大人们来留仙阁,听得他们说起,那洛阳皇城不说别的,城门内外的天子禁军何止数万。再者妾身听闻,当今天子的贴身卫率名曰内卫,乃是军中勇者选拔而出,而这之中又有玄机。”
“什么玄机?”
“内卫之中有一批精英,并不着军服,而是一袭蓝衣,衣襟之上绣有一朵残瓣梅花,人称‘梅花内卫’,这批人并不是单纯的军中健者,而是皇帝暗地里命人找寻而来,他们加入梅花内卫后,所有以前的记录和身份都会被抹去,有的只有皇帝赐给他们的新的名字。虽然原因不明,但据说这些人对皇帝只有两个字,死忠。他们平日里从不露面,也不知隐藏在何处,一旦皇帝有密令或陷入危机他们就会出现。”
“梅花内卫……”花无情心中念念叨叨,忽然转过来,“这些你是从何而知?”
“以往来留仙阁的大人中,有一位是天子的近臣,他酒醉后曾向妾身说起这些事情,但妾身知道轻重,所以从未对外人讲过。”
“是吗……梅花内卫……”
“寒笙知道公子心有鸿鹄之志,愿作天下第一人,但数月与公子相处下来,寒笙也知道公子终究是江湖儿男,但这次不但涉及到了朝廷,更直指当今天子,若是失手,公子性命不保,且听说当今武皇则天心狠手辣,公子若是被擒,恐怕到时连求死都是一种奢侈!再者说,就算公子得手了,也不免遭到天下海捕,终日不得安生!”
“你在担心我?”花无情好像并没有听她说的那一大堆利害关系,倒是凑到她跟前,好像这个问题,他更感兴趣。
“寒笙只是觉得……到时天子驾崩,李氏子孙为争夺皇位,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般凄苦如……”
“我是问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不等怀寒笙把话说完,花无情捏住她的手腕,将她逼到墙角,他的脸离她很近,怀寒笙露出的脖颈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呼吸。
“公子……”怀寒笙干咳两声,扭过头去,用尴尬的笑意遮掩此刻心中的慌乱,“公子今日……有些奇怪。”
“是么,我只是想问你问题罢了,”花无情放开她,转过身走到桌边拿起一杯凉茶咽了两口,“你我在一起也有好些日子了,我觉得,你和别人不同。这些年来,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便是以前娘生病了,我也只是循例去问问罢了,倒是你,每次你不在我眼前出现我就会觉得担心,而且,自从遇见你,对别的女子,我都没有再看过一眼。娘说过,我若真能遇见有情之人,在我眼里,天下女子便皆是一般了。你说,我,可是对你生情了?”
花无情说这段话的时候显得很冷静,好像并不是讨论以他为主角的感情,反倒像是在说这无关紧要的事情。
“是否有情,也不是寒笙说了算了。虽然公子不说,但寒笙心里知道,公子是在乎寒笙的。不瞒公子,怀寒笙自幼生在商贾之家,受到万般恩宠,无奈家父遭人设计,被官府抄家,娘亲拿出千两金银贿赂官差才保得寒笙性命。此后,寒笙无以为生,只得在烟花之地卖艺,供人取乐。寒笙见得多了,也看得淡了,世间男子无非都是薄情之人,有钱了、呆腻了便图个快活,哪有什么真情可言。倒是公子,自公子见到寒笙的那一刻起,眼中便没有寒笙的容颜,让寒笙佩服。后来,公子替我赎身,带我走,救我性命,怀寒笙不知公子心中所想,也不知公子究竟为何对我如此,却知道,在寒笙心中,早已把公子当做寒笙最亲的人了……”怀寒笙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她浅浅的笑,眼中流露出一丝满足。这些话,她不知在心中憋了多久,时至今日对话无情说出来,不论他在不在乎,这都是她的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