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凌宵阁前,抱臂冷冷的注视着背着竹篓缓缓走来的孤叶,屈指算来,孔雀到南荒已经五年,这五年时光,仿佛发生了太多太多,又仿佛弹指即过,风平浪静,赤瞳觉得自己老了,但对于享有阿修罗王赐福的摩罗人而言,自己拥有的却是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生命。
自一年前始,孤叶每日都会来到阁主为年老体弱的羽王诊脉治病,也许她果真具有无比的天赋,几乎被所有名医断定为将要离世的羽王正逐渐的康复,虽然他不能如从前一般翱翔于天际,但他可以漫步在天机阁为他开辟的庭院中,种植那些从遥远的耳语森林带到帝都的星星兰和百羽树。
轻轻咳嗽的羽王直到现在都不是太喜欢孤叶,羽人高傲的血统令他轻视一切生活在阴暗水底之物,他几乎在见到孤叶的第一眼便已认定这伪装成人类的鲛人居心叵测,她定是出于某种不能言说的目的接近他。
看羽王半眯着眼睛,注视着庭院中开得如火如荼的星星兰,那蓝中带紫的花朵,带着星辰的光芒,混合在百羽树散发中的薄雾中,在瞬间似乎令人到了那个羽人的永恒国度耳语森林,他的目光偶尔也会落在踏着晨雾躬身从星星兰上采集朝露的碧潮身上,这几乎是她每日例行之事,星星兰上凝出的露水是世间最珍贵的水,用来和药,几乎可以治愈一切的伤痛。
放下手中的笔,孤叶轻轻冲发红的指尖呵气,数年的时光流逝,她已是人类少女的模样,面颊上那块胎记早已习惯,这般久的时日,早已忘记了丑陋。只是偶尔从阁中新来的教众满面诧异的盯着孤叶的眼神中才突然想到,原来她是丑的。
“大人的病已经好转了,”孤叶微笑着看了看懒洋洋伏在草亭外晒太阳的火儿,因为他是妖兽,所以羽王严格禁止他进入草亭,为此火儿很是恼火,在帝都的传言中,火儿第一次被赶出草亭之后,竟然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胆大包天的将羽王从耳语森林带到帝都的飞禽尽数吃光。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就连天机阁负责守门的教众都知道,这条可恶的孽火龙便是罪魁祸首。“再服两服药就能转其他的药方了。”
羽王冷冷的抬了抬眼,孤叶面上笑容不变,从背篓里取出纸包,“这是新腌好的杏脯,给大人过药。我还得到城外采药,孤叶告辞了。”
“等等,”羽王唤住孤叶,从一旁拿出一串星星兰串成的花环,“这些星星兰将败,我采摘下来本待想丢弃。你既然喜欢,便送给你了。”
欢天喜地的捧着那串花环,孤叶兴奋莫明。“火儿,羽王大人知道我一直想要星星兰入药,他才送给我的。”
伏在孤叶肩上的火儿显然对羽王禁止他进入草亭怀恨在心,始终一言不发,孤叶兴奋的描述着星星兰的药用功效。就连木微的呼唤都未听到。
“孤叶,”木微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待孤叶笑逐颜开的抬起首,“阁主唤你过去。”
“火儿,帮我把星星兰放进竹篓里,你不能吃啊,吃了肚子会痛的,”孤叶认真的嘱咐火儿,看他愁眉苦脸叼着星星兰扔进竹篓里,又伏在自己肩上,每每见过羽王,火儿总是这般无精打采,“木微姐姐,阁主大人唤我做什么?”
“孔雀送了给你的礼物,大人唤你过去取,”木微言简意赅的解释着一切,她不想告诉孤叶那些礼物意味着什么,那两朵平平无奇的花,听闻是南荒圣女才能采摘的踟躅花,听说孔雀在南荒节节胜利,也许平定南荒指日可待,“都是南荒一些奇怪的草药。”
果然是许多的草药,孤叶欣喜的一一辨认着,火儿在那些气味芬芳的草药上来来回回的飞个不停,“火儿,咱们今日不出城采药了,你帮我把这些草药运回质子府吧!有许多的药我都不认识,师父一定知道怎么用。”
“孤叶,”百晓生微笑着递过一杯碧绿的酒浆,木微知道那是用踟躅花酿成的酒,是百晓生令白羽连夜制成的,他是害怕孤叶拿回质子府之后,便被慕童享用了吧!“把这杯水喝了吧!”
毫不知情的孤叶仰颈喝完杯中的水,看她的神情,百晓生知道她焦急的想赶回质子府制药,淡然一笑,“昨日我进宫中,陛下说想火儿,明日是大起之日,孤叶随我一同进宫吧!陛下很快便要大婚了。”
眨着眼睛,孤叶认真的点了点头,从竹篓里拿出油纸包,“这是新腌好的杏脯,大人尝尝……。”
“孔雀今日问你了,”这几年来,百晓生刻意的降低孤叶与孔雀见面的次数,每个月见一次他似乎都觉得多了,每每孤叶见过孔雀,心情总是会低落数日,“我说你过得很好。”
“孔雀哥哥在南荒好吗?”孤叶放下手中的草药包,认真的看着百晓生的眼睛,仿佛要从其中看到孔雀的影子一般,“我听殿下说,南荒很快就能平定了。”
“是的,很快,”百晓生面上的笑容真实无虚,“他很好,非常好,比你在帝都过得更好,他说他已平定了南荒六成的疆域,也许一年之后,他就能平定整个南荒。”
面色微微一暗,木微知道她已经猜到孔雀进展这般快速是从何处借来的力量,可是她很快便笑了,“孔雀哥哥取得这样的成绩,大人一定非常高兴,待南荒平定之后,孔雀哥哥会回帝都吗?”
“也许不会,”百晓生语气逐渐冷淡了,“他也许会留在南荒,成为那片土地的王,如果他喜欢,可以永远留在那里。”
只有木微知道这对于孔雀而言意味着什么,永远的被放逐在那个地方,孤叶微微皱了眉,“孔雀哥哥说阁主大人会任命他成为天机阁的大掌教,难道大掌教不能留在帝都吗?”
这是谁都不敢询问的问题,因为没有人知道百晓生会怎样回应,所以每每这样的问题,都只有孤叶能够开口询问,“当然可以,所以我说如果他喜欢的话,他可以留在那里,当然,他想回帝都也可以。”
站在凌宵阁上,百晓生注视着火儿帮孤叶拖着那一包草药慢慢走向觐天门,“木微,慕童唤来了吗?”
“他已在外间等候,”木微恭敬的低着头,“相思子也应召前来。”
“让他们进来吧!”百晓生浮出一脸的淡笑,他的眉角缓缓上扬,“相思子来了,也许会更好一些。”
那么的惴惴不安,慕童似乎意识到此次的召见非同寻常,这数年来,在天机阁的支持下,莫濡进行了一系列的改制,截止今日,改制的成效已逐步显现,百姓们虽然称不上安居乐业,但大部百姓的温饱已得到初步解决,天行健的势力逐减消退,加之南荒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帝国仿佛重新焕发了一种勃勃的生机,这种生机将一切的危险与不安定扼杀在阴暗的角落,也许永远都不能大白于天下。
那是一种恐惧,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慕童从未如得到此次召唤一般的惶恐,他有一种大难临着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无人能够理解,只有自己默默的将它埋藏在心底深处。
当面对百晓生的时候,慕童心中的恐惧如同涨潮的海水无论如何压抑,都越涨越高,紧张得几乎就要颤抖。
百晓生沉默的注视着慕童,仿佛一只即将要吞食他的猛禽,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若我记得不错,殿下到帝都已经六载,屈指算来,已到娶亲之年。”
心中一抖,慕童隐约猜到了他的用意,求救一般的转首看了看错愕不已的相思子,他面上却渐渐浮出一丝欣喜,慕童暗觉不妙,却听百晓生淡然道:“孤叶这些年来借居质子府,已获得质子府上下人等的喜爱,我与这孩子相处也甚是投缘,窃以为她的品行正是殿下的良配,因此斗胆为殿下作媒,不如殿下意下如何?”
心中只是暗暗叫苦,虽说素日无聊之时,也曾与孤叶相伴,她虽心善,但貌丑得令人厌恶,着实不愿与她成亲,但百晓生一番话说得柔中带刚,隐含着威胁之意,若要贸然拒绝,想必自己转瞬就会身首异处,犹豫良久,终想到推脱之辞,“阁主大人的美意慕童感激不尽,但婚配之事,还需父母之命,慕童虽是带罪之身,但伦德纲常不能不守,所以……。”
“殿下果然孝顺,”百晓生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意,“既然殿下需要父母之命,那么就请相思子为殿下代书一封书信,言明此事,征询宁州王之意可好?”
慕童知道已无退路,这封书信到达宁州之后,宁州上下人等,绝对无人敢回绝此事,转首看着相思子,目光中已带有恳求之意,相思子垂首沉思片刻,“阁主大人,不知此事孤叶意下如何?”